話說寇公見紅繡鞋將蘇同拷死過去,胸前面上,用井水處處噴激,許久不見甦醒,心中好生作急。又在堂上候了多時,再分付近前查點,但見那人回稟道“啓大人,這人是沒得還轉了,手足已漸漸發冷了。”寇公這一嚇,在堂上就同雷打癡了一般。暗道“這事怎麼了呢?惟有明早上朝聽皇上按律議罪,除此別無良法了。”遂說道“蘇同身死,與你們行刑的無礙,你們不必駭怕。本部堂明早上朝,當殿請罪便了。但是屍身你們要謹慎看好,還要請旨派人驗看。”說畢,打鼓退堂。
寇公行至後面,剛要坐下,只見執帖的家人,飛步前來稟報道“外面有位和尚,他說是名叫濟顛,要見大人,有要事商議。”寇公一聽,滿心歡喜,忙開正門迎接。寇公舉步遠遠望見濟公走到蘇同面前,拍手的笑個不住。寇公連忙迎上,執了濟公的手,一同入內,濟公便隨意的坐下。寇公曉得他的脾氣,也不同他謙禮,就叫過一個家人,附耳道“你代我如此如此。”不上一刻,但見那家人托出一盤鮮紅的鹹狗肉,又送出一罈和尚頭的紹興酒。濟公搭眼一看,把一雙眼睛簡直笑得睜不開似的,嘴裡說道“快拿只酒碗來是了,餘者一無所要。”但見那家人隨即取了一隻飯碗,順便就帶了一雙筷子。那知濟公見了這雙筷子,就同無名的火冒起一般,拿過來咬着牙齒,向家人手裡竭力的一送,說了一聲“多事!”復又彎下腰來,將頭上帽子除下,在酒罈泥頭上驗了一驗,又把帽子戴起說道“這酒是好的,敢是徐振興的了!”寇公道“聖僧請飲這酒,屋裡還多呢!”濟公道“妙極妙極!”說着,便用腳胡亂的把酒罈口上的泥頭蹬了個光淨,然後把紙封口又用手扯去,自己又端過一張几子來,將酒罈擱起,這才坐下,一碗一碗的喝着,那狗肉便手上抓着,嘴裡咬着,阿哩阿哆向寇公道“俺曉得你不會吃酒,不同你謙禮了。”寇公道“聖僧請用,恕在下坐此相陪罷了。”濟公就此自斟自飲,絕不提起來此所爲何事。
一直到得日落西山,濟公忽然對寇楨說道“大人訊蘇同這案,究竟怎樣了?”寇公道“真正拷死了,沒一字口供。”濟公道“這便好了,死的口供比活的好問得多呢!”寇公道“聖僧體得取笑,在下才疏學淺,還要求聖僧指教指教纔好。”濟公擡頭朝外面望了一會,對寇公道“你代我分付一句,叫他們堂上堂下的人一個都不要走,馬上要訊蘇同的口供呢。”寇公遵命,傳出話來。又過了一會子,恰好外面已漆黑似的,濟公又分付將堂下鐵爐風箱一應物件打掃乾淨。着他們堂上堂下,站個齊齊整整,把頭門關了。寇公不解何故,但曉得聖僧很有法力,只得如法炮製。濟公又朝外邊望了一望,曉得到了時刻了,隨即站起身來,說道“寇大人你帶一支筆一張紙,同我去錄口供罷。”只見濟公走到大堂上面,兩邊吹了一口氣忽然堂上堂下的人,皆變做牛鬼蛇神似的。自己往上面一坐,寇公把聖僧一看,但見濟公滿面捲髮,白眼突外的,好似一位閻羅天子。堂上兩支風燭,也變做綠瑩瑩的鬼火一般。忽聽濟公喊道“來人!”下面走上一人,虎頭豹目,左手持一把鐵蒺藜,右手拖一條鐵鏈,站在堂前聽命。濟公便從腰間掏出兩顆小丸藥,暗暗對寇公說道“你拿去塞在蘇同鼻孔裡,你就去屏後錄供罷。”
寇公便着人在屏後點了一盞不明不暗的燈,又拿了筆硯紙張悄悄的走到蘇同屍前,把丸藥送到鼻孔裡面,自己抽步走入屏後,就在啊門漏縫裡偷看外面。忽聽堂上又說道“帶蘇同上來!”就見那拿蒺藜的小鬼頭跑下,不上一刻,一手拖着鐵鏈,就把蘇同帶到堂上。濟公問道“蘇同你來了麼?你在陽世刑罰已受盡了,你也沒有什麼罪過了。但是同你一起犯法的張祿,他現今也不問你死活,他在皇宮裡快樂無窮。這人心術太壞,你替我把他怎樣同你謀刺濟公聖僧,怎樣把刀送到青宮裡面,一一說來,便好銷了案,早早放你投一個大富大貴的胎。要是你不說明,那張祿不能帶到,你必定要在枉死城等他。這個苦,我想你是吃不來的了。”說着,就問旁邊公曹道“查一查張祿陽壽還有幾年?”但見一位老者,慈眉善目,白鬚過胸,頭戴公曹直翅帽,將手中簿子打開一看,說道“早哩,早哩,他還有三紀陽壽呢!”忽聽堂上又對蘇同道“你聽見罷,你如把供供明,頃刻就可把他抓來銷案,放你投生。若有一字虛浮,你便就要在枉死城,受三十六年的苦,等他陽壽既盡,才得結案。你不是自尋苦吃嗎?”蘇同聽畢,跪上半步說道“小人願供了,但求爺爺早早放小人投胎去罷。但是不要再投在太監胎裡,一世的不男不女,實在難過。”堂上道“那是自然。”蘇同就此遂把怎樣記了濟公的仇,怎樣同張祿在假石山畔談散職的苦楚,怎樣起意要刺殺濟公,怎樣同到御膳間拿切面刀,怎樣跑到淥猗亭刺殺濟公不成,將木段、黃綾被切了兩段,回頭又怎樣同張祿商議,將刀送到青宮,作害徐老兒徐升,路過船廳,又怎樣遇到周選侍,帶同入宮保奏,從頭至尾,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堂上又問道“你的腰牌,究屬是何處失落的呢?”蘇同道“是在淥猗亭刺殺濟公時失落的。”統統供畢,濟公因喚過一人低低說道“你代我如此如此。”但見那人渾身雪白,腰裡束了一條草繩,手拿一根哭喪棒,頭上戴了一頂“一見大發”的帽子,跑到屏後。恰好寇公的供詞已經錄好,擡頭見得來人吃了一驚。那人便把供詞拿去,走到蘇同前,又上堂取了一支筆,叫蘇同畫了個押,復又用筆在不同二指上一頓塗,在押下又印了一個羅記,取回交到堂上。
諸事已畢,但覺得一陣大風,反轉把公案上風燭颳得旺亮了。又聽屏門一響,來了一位大官,再行定睛細看,兩旁的人都換做陽世的差官,當中閻王也不見了。那位大官便向公座上坐下,拍案問道“蘇同,你認識本部堂嗎?”蘇同擡頭一看,恰是要命的寇公,說道“寇大人,咱們已死了,難道你還追到陰司裡拷供不成?”寇公哈哈大笑,說道“本部堂不必再拷你了,你的供已供過了。”在堂上拿着供單遠遠的指着說“這個押在陰供的,不是你的嗎?”蘇同一聽,方知中計。搶步上堂,就想來搶供單,卻被差役拿下。寇公分付押下退堂,且待提到張祿銷案不提。
卻說寇公跑到後面,看見濟公還是在那裡吃酒,忙進前說道“聖僧妙法,令人敬服。”濟公道“這些小事,就同你們讀書寫一個說話帖子差不多。但是還有一篇大文章在後首呢!”寇公不解何意,也就含糊答應了一聲。那知這句話中,就暗含着八月十六日殺皇上,冊立五賢王一段事情在裡面,寇公怎得知道,所以只得含糊答應。又聽濟公道“外面時候已經不早了,大人就請上朝會罷。但你走到中途,若遇見一個人躲入巷內,你須着人把他捉來,這就是張祿。”你道張祿因何半夜就走到外面?只因被皇上取回懿旨之後,知道事情終要破案,在宮中過了幾日,刻刻如坐鍼氈。這日正當臨朝,張祿便悄悄由宮中逃出,就想遠走高飛。那知已被濟公算定,就關會寇公上朝時,一路之上,隨處留神。寇公便切記在心,帶了四名親隨,出了刑部衙門,一直走去。剛離午門不遠,見前面有一黑影子,搭眼看見,那影子便翻身從旁首巷內將要逃走,寇公忙喚家人上前緝獲。轉眼之間,見兩名家人,拖着一人前來,定睛一看,真正是個張祿。便着了三名家人,將他押回衙門,自己只帶着一名家人進朝。到得朝房,時候尚早,就同大衆談了一些閒話。
忽聽外面傳說道“聖上已坐了朝了。”紛紛遂皆進朝。但見頭一個就是金仁鼎奏報大成廟木料瓦磚之賬及開工日期,皇上看過,返歸班中。跟後就是兵馬都招討徐天化,奏八月十六太后萬歲,請降詔飭五賢王進宮恭祝刀壽。皇上也便准奏,徐天化亦退入班中。第三起便是寇幀審蘇同一案,並將口供呈上。皇了看了一遍,說道“原來如此!怪道聽說聖僧黃綾被上有刀傷呢。”又說道“該監應得何罪,就憑賢卿議行,不必再覆奏了。”寇楨說了一聲“遵旨”,隨即把路中緝獲張祿奏了一遍。皇上大笑道“這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就統統着賢卿議辦罷!”寇楨也就退班。當時散朝,寇尚書回了衙門,查點濟公,家人道“一早已走了,臨時丟下一個紙條來說,交代大人,不可誤事。”寇公接來一看,滿肚疑惑。不知紙條上所寫何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