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臭不可聞
“他救過我,難道我就應該把這條命送給他?”
“滴水之恩都當以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趙恪滿臉譏諷:“周長戟,就你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竟也配在春秋會中與我爲伍?”
“命只有這一條,我爲什麼不該貪?死了一切成空,我憑什麼不能怕?我只此一生,爲何要因爲嚴東慶的一腔私慾而白白送命?”
“春秋共志,共赴時艱。”
趙恪冷笑:“像你這種出身低賤的泥腿子,一輩子都讀不懂這八個字!”
“跟誰共志?與誰共赴?”
周長戟沉聲道:“趙恪,我可以清楚告訴你,嚴東慶從沒考慮過我們所有人的死活,包括你在內!如果他真想與我們共志,就不會爲了徐海潮一個人,而枉顧整個春秋會的利益,讓我們十年的蟄伏化爲泡影!”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
周長戟眉頭緊皺:“趙恪,你如果再如此愚忠,只會連累整個趙家跟着你一起墮入無底深淵!”
“說完了?”
趙恪對周長戟的規勸置若罔聞,神色輕蔑道:“說完了就跟着你的主子滾吧,別在這裡髒了我的眼睛。”
“趙恪,識時務者.
“識時務者,不是俊傑,只是敗志之犬。你是,可我不是。”
趙恪擡手戳向對方:“周長戟,我勸你好好享受你主子賞給你的恩寵。因爲要不了多久,我就會來親手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讓你知道當叛徒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叛徒?哈哈哈哈”
周長戟驀然失笑,笑意之中充斥着譏諷之意。
“趙恪,我一直以爲你只是裝蠢,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是真蠢。虧我這些年還誤以爲你也是在藏拙,甚至還將你當做了可用之人,特意來救你一命,真是白白浪費了我的一番口舌。”
“滾!”
趙恪橫眉喝道,拂袖猛然一揮。
出乎意料,周長戟的投影並沒有消散的痕跡,依舊靜靜站在原地。
似乎趙恪已經失去了對這座閥樓的掌控。
“人應該快到了.趙恪,無論怎麼說大家也算是共事一場,這最後一程,我理所應當要送你。”
周長戟做出一個側耳傾聽的動作,微微一笑:“我會在這裡親眼看着,看你接下來會死的有多可悲,多可憐!”
轟隆!
突如其來的巨響聲中,整棟宅樓劇烈搖晃,如有巨獸正在衝樓!
大片的灰塵從繪有青天白日的穹頂上飄落而下,落向亭臺樓閣、綠樹假山,嵌在這方樓層中央的湖泊泛起波浪,一尾尾色澤豔麗的鯉魚從湖底冒出,簇擁在湖面之上,像是一片凝而不散的猩紅鮮血。
趙恪的眼眸猛然蒙上一層濃重的陰翳,目光緊緊盯着遠處用於停靠轎梯的一座雨亭。
似有若無的哀嚎和慘叫從那裡飄來,如同一扇被人打開的鬼門,將有魔主從中爬出來。
“聽見了嗎?現在在爲你擋災的,可都是你趙恪的血脈至親啊。不過也對,反正他們都已經被你打上了印信,就算明知是螳臂當車,也只能衝上去送死,至少這樣婦孺和孩童還有機會活下來。要不然等你死了,他們可都得跟着你陪葬。”
周長戟不知何時站到了趙恪身旁,笑道:“趙恪,這難道就是你們這些豪門大族的共志和共赴?”
樓宇的晃動愈演愈烈,擺設的瓷器摔成碎片,檐下的風鈴響得歡快。
池中游魚像是不能呼吸,朝着天空不斷開合着嘴脣。
“趙恪,你等的人呢?到底是從天上來,還是從夢境裡來?”
周長戟話音一頓,放聲大笑:“還是根本就不會來了?”
趙恪臉色鐵青,盯着雨亭的眼眸猛然一顫。
轟!
一道黑紅交雜的恐怖雷霆沖天而起,將雨亭炸成粉碎。
李鈞從喧囂如風暴般的煙塵中邁步走出,一步落下,樓宇的晃動便更劇烈一份,搖搖欲墜。
“現在你明白了嗎?嚴東慶上龍虎山只是爲了他自己,他跟你說的那些話,也只是騙你在這裡乖乖等死。”
周長戟陰冷的聲音不停:“畢竟在他構想的儒國裡,地基裡埋的可都是我們這些人的骸骨啊!”
“你給我閉嘴!”
趙恪一聲怒喝,似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竟擡手抓向身旁之人的咽喉。
五指洞穿投落的光線,周長戟的身影如同水面倒影般晃動不止。
李鈞看着眼前這古怪的一幕,不禁微微蹙眉,但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發生了些什麼。
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這座春秋會,比新東林黨還要臭不可聞。
“我被騙了又如何,難道你就能安安穩穩的活着?”
趙恪惱羞成怒,表情猙獰道:“等你沒有了利用價值,嘉啓也一樣會賣了你。”
“等我到了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的時候,那都不用旁人出賣,我會親手送自己離開這個世界。”
周長戟輕聲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趙恪,這句話就足夠你學一輩子了。”
“去你孃的自知之明,去你孃的讀書人!”
趙恪怒聲大笑,轉頭用一雙赤紅眼眸惡狠狠的望向李鈞。
“還有你,去你.”
砰!
雷光裹着拳鋒奔襲而至,浩蕩如山崩般的勁力直接淹沒了趙恪的身影。
【獲得精通點50點】
【剩餘精通點142點】
粉碎的血肉四散飛濺,而周長戟早已經退到遠處,似乎即便此刻只是一道投影,他也不願意去沾染這些污穢。
李鈞擡眼打量這張陌生的面孔,跟張嗣源提供的情報一一對比,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你是那個誰周長戟?”
“見過李闕主。”
“我記得你跟趙恪的關係並不好吧?專程來這裡看別人笑話?”
周長戟搖頭道:“我本意是來救他,不過現在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周長戟此刻顯露出的平靜,讓李鈞有些意外。
“你跟他們倒有些不一樣。”
李鈞拍了拍肩頭的灰塵:“春秋四士,現在就剩你一個了,居然還有心情救別人?”
“我不會死,也有能力向別人伸出援手。”
“誰給你的自信?嚴東慶?應該不會,他現在應該還在龍虎山上搖尾巴,想辦法求張希極出手救他,沒時間管你們。”
李鈞笑了笑:“看來你是改換門庭了?”
“春秋會本是陛下一手創建,嚴東慶不過只是一個竊取了陛下信任的亂臣賊子,何來改換門庭一說?”
“他是亂臣賊子,那你是什麼,肱骨之臣?看來那位小皇帝是準備讓你接手春秋會了?”
周長戟不置可否,拱手抱拳道:“春秋會在這件事裡只是無辜受難,現在已經死了這麼多人,李闕主也該消氣了。從今往後,春秋會不會再與天闕爲敵,希望李闕主能夠手下留情,就此罷休吧。”
“不得不說,你比朱家那些皇親貴胄要會做人。”
李鈞絲毫不顧形象,隨意挑選了一截樑柱殘骸坐下,擡頭揉了揉眉心。
短時間內長途奔襲,一口氣連破兩座門閥,讓他也感覺到了有些疲憊。
“周長戟,對吧?”
李鈞突然問道:“在你們嚴會首派人去震虜庭之前,你有聽過‘姜維’這個名字嗎?”
周長戟眉頭霎時緊皺,隱約明白了李鈞的意思。
“門派武序的人本來就不多,偏偏這小子還是最耿直重情義的一個。在新安城沒能救下自己的長輩兄弟,他就收斂所有人的骸骨,揹着他們去了遼東,想找一塊安安靜靜的地方,讓他們死了以後能得個清淨。”
“那天我看的清楚,姜維幫蘇老頭掃了墓,敬了煙和酒,是得到了老頭子的同意,才讓他的師兄弟們在那裡落了腳。他做的事情過分嗎?又招惹到誰了嗎?應該都沒有吧。”
李鈞挑着眼看向周長戟:“他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他那天恰好在震虜庭,而他的骨頭又恰好硬的跪不下去。所以他死了,被人活生生把心給掏了出來。我問你,他難道不無辜?”
冒着滾滾寒氣的眼睛直戳人心,即便自己此刻只是投影,並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周長戟卻依舊感覺頭皮陣陣發麻,咽喉如被人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知不知道,我現在都不敢睡覺?因爲我生怕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蘇老頭子出現在面前,嘴裡咬着姜維供的煙,杯裡裝着姜維買的酒,讓我睜大眼睛看看這叫什麼事。然後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李鈞就是他媽的一個廢物。”
“我做人只幫親不幫理。所以我得把你們送下去見老頭,替我向他道個歉。”
李鈞擡手點着自己的額頭:“你要是覺得冤枉,那就認清楚我這張臉,下輩子來報仇的時候千萬別找錯了人。”
說罷,李鈞撐着膝蓋站了起來。
“對了,還有最後一句話。你現在最好跑快點,要不然你也得死。”
他對着周長戟咧嘴一笑,雙膝微彎,繼而繃直,雷光炸起,在宅樓的穹頂撞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黑紅雷霆畫出一條清晰折線,朝北而去。
轟!
磚石碎屑如雨點打落,將周長戟的身影砸的不住晃動。
他神色木然望着頭頂上方的空洞,終於有了開口說話能力。
“瘋子!”
話音落下,周長戟臉色一陣快速變幻,最終恨恨拂袖,投影瞬間消散。
片刻間,樓層之中萬籟俱靜,針落可聞。
滿地殘骸之中,一池的游魚緊緊簇擁,舉頭朝天,嘴脣不斷開合。
似乎在發出無聲的嘲笑。
“看什麼呢?這麼入迷。”
東院外圍的那處捕夢亭中,一張臉擠進了電子案牘散發出的幽藍光芒之中。
“天志會課題:獨行武序的發展路程剖析”
鄒四九掃了眼案牘面板上的標題,頓時奇道:“這不是當初老韓給沈笠準備的課題嗎?怎麼你一個道序也研究起來了?”
“你是不是閒的沒事做了?”
陳乞生關上了手中的案牘,沒好氣的問道。
“當然閒了,老李在北直隸打的那麼熱鬧,咱們這兒卻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也不知道那些王八蛋又在憋什麼壞水。”
鄒四九雙臂壓着欄杆,翹着腿,神色慵懶。
“牛鼻子,你說這纔多長時間,這座帝國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朱家、龍虎山、東皇宮,還有張嗣源他爹,一個個放着安穩日子不過,爲什麼非要打個你死我活?”
“因爲他們都想讓我們過他們劃定好的日子。”
鄒四九嗤笑一聲:“你看看這太陽,東邊起西邊落。這草木,夏日榮冬日枯,從沒有因爲誰發生過半點改變。百年一過,誰不是黃土一抔?”
陳乞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看來你真是閒得慌了,你一個連卦都算不準的陰陽序,居然感悟起人生哲理了?”
“你說也奇怪,以前我四處遊蕩,當算命先生的時候,天天期盼的就是什麼時候能遇見只人傻錢多的肥羊,能讓鄒爺我狠狠宰上一刀。哪怕只是摳出個三瓜倆棗,那也能樂呵個半天。”
“有時候摳摳搜搜攢個一年半載,纔有可能換得來那麼一兩個垃圾後門。黃梁權限那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能在編織好的美夢裡才能看到。”
鄒四九嘆了口氣:“但現在有人把一筆大到令人咋舌的權限送到我了手中,我居然半點高興不起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想起趙老了?”
對於這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神棍,陳乞生再瞭解不過,一眼便看穿了鄒四九的心底所想。
不是那股喜意變淡了,而是能夠與之分享人沒了。
“是啊。”
鄒四九重重吸了口氣:“你說咱們這羣人是不是真有那麼邪性?燕八荒、蘇策、趙夢澤,還有你的師父孫道長,這些老骨頭不管是誰,只要對咱們稍微好一點,一個個就連晚年都享不了,這是什麼道理?”
陳乞生沉默不語,片刻後緩緩舉起了右手,五指緊握,捏出一片清脆骨響。
“這個就是道理。”
陳乞生平靜道:“只是我們以前太弱了,所以沒能力跟別人講道理。”
“現在有本事講道理了,結果受了委屈的人卻都不在了。還真他孃的操蛋啊!”
鄒四九吐氣開聲,憤憤的罵了一句,接着轉頭看了眼陳乞生,問道:“所以你纔會研究起老李來了?”
陳乞生坦然道:“同爲序三,但我們跟老李之間的差距卻半點沒有縮小,反而會越拉越大,你難道不想知道爲什麼?”
“不想。”
鄒四九回答的乾淨利落,毫不猶豫。
“以前大家還在序七序八的時候,其實我也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最多也就是能打了一點,命硬了一點。但隨着序列越來越高,我就看明白了,老李純粹就是個怪物。誰家好人沒事跟怪物比?”
陳乞生平靜道:“我只是想知道老李現在到底有多強,跟我們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這簡單啊,我給你支一招。”
“嗯?”
陳乞生聞言,神情猛地一凜。
“你現在就去龍虎山,上山以後就跟張希極那個老王八蛋說,你以前只是年輕氣盛,並不是故意要砸龍虎山門。現在想明白了,打算重返宗門,給他養老送終。”
鄒四九一本正經的看着陳乞生,說道:“這樣要不了多久,你應該就能知道老李到底有多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