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午時,日升起,太陽漸烈。
相聊的兩人依舊沒完。
九天之上,白雲之間。
那一路結伴南下的六隻黑鴉,終於飛到了岳陽城的邊緣。這一刻,它們終於第一次改變了互相之間的飛行軌跡。兩隻依舊向南,兩隻向西,還兩隻向了東北,各分飛去。
不說其他,且先說那兩隻向南的黑鴉。
“啪啪~”
翅膀輕揮,瞬息便是百十里。劃過一抹雲彩,留下兩道淡淡的黑殘影,無聲無息。
這樣的流光速度,也就只有閒坐在南庭院外,馬車上的那位家丁留意得到了。
不過也只是留意到了而已。
在不經意一個打盹的眨眼間,他看到了這一道有天上落下的黑線。正當好奇,再次擡起眼皮子就欲細看時,唯烈日陽光,藍天白雲依舊,這哪裡還有什麼黑線啊?
即使有,那也只能落到了,他身後的那座清雅的南亭苑子內了…
“啪啪~”
“啪啪~”
拍着翅膀,兩隻黑鴉從流光碎影化成實體。
由千丈高空,直徑劃落到了南亭苑的後花園裡。
這兒的後花園,算不得富麗堂皇,瑰麗非常。但卻延續了整座南亭苑的清雅別緻,韻味獨到。一座涼亭,綠樹成蔭,花草萋萋。一潭清池,有魚兒暢遊,也有人兒垂釣。潺潺水流與輕脆鳥鳴成相應,悠閒相當。
“啪啪…”
兩隻掠至的黑鴉,不約而同地,都落到了涼亭下的石桌上。
一隻尚爲白淨的手掌伸直黑鴉的尖嘴前。
“給我。”
“吖!”
手掌前的黑鴉,怪叫一聲。緊接着,便從嘴巴吐出根細小的竹筒,落到伸來手掌之上。
“咦呀…”
“銀花說的沒錯,這玩意真夠噁心的。”
說話之人,是位書生。三旬上下,皮膚白皙,正是岳陽樓上,那幾條商道大鱷之一。他嫌棄地翹起一邊嘴角,同時把手中的紙扇放到石桌上。方纔用手指,細細撥開溼粘的竹筒,抽出藏在裡頭的捲紙,打開…
“哪來的?”
此時此間,除了書生外,此處還有另外一人。
四五十歲,半老人兒。無他,只能岳陽樓上,另外一條大鱷,那位師爺。他正坐在書生的右手側,涼亭外,怡然獨釣着。
“北邙關。”書生草草看過書信後,露出一絲小小的驚訝,迴應道。
“哦?”師爺聽聞,也有一絲驚訝。
“……”
書生沒有多言,直接走過兩步,把信紙由肩上遞到師爺的身前。
“你看看。”
噠…
師爺輕輕放下魚竿。一手接過信紙,放到眼前,細細看去。
半響,這位師爺看信的時間,比書生要久很多。花了將近十個呼吸,他才把短短的一頁信紙,有頭至尾完全看畢。驚訝稍稍褪去…
“北茫那位,居然把夏淵這痞子給放出來了。”
“譁…”
“預料之中。”
書生重新拿起扇子,輕輕一扇,扇開扇翼輕搖。
“按當年一戰的分析來看。聖人之下,由夏淵南來,是目前最適合的人選。”
“不好說。這裡頭,恐怕沒那麼簡單…”
書生話罷,師爺突然轉了個話題:“這事情來得太巧了,我想…老金那,應該還藏着些事,從來沒給我們通氣。”
“恩?”
書生稍稍皺起了眉頭。
同爲商道中廝殺的大鱷,師爺這話,雖然只是露一點苗頭,但書生也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麼了。
不語…
“嘩嘩…”
清澈的池水,由假山嘩嘩流落池潭。池子裡的魚兒,擺着尾巴暢遊其中。獨釣的魚線掛着條還未死去的蚯蚓,蹦躂在池水裡頭。
或許是膽小,也或許是吃得太飽。池潭裡的魚羣,對這條鮮活的蟲子,都抱着警惕的心態。不敢靠近太多,更別說是上去咬上一口了。
“老金在謀算一道上的造詣,確實比我們高出不少。但,我並不認爲,他能算到夏淵南下。”在尋思好久一陣子後,書生看着水中的魚羣,肯定說道。
“其實,也無需算得如此精準。”
師爺重新拿起魚竿,繼續說道:“他只要推測到,那位會在這個時候,下這一步棋,即可…”
“你在和我開玩笑?”
不等師爺說完,書生一句斷話,同時異常怪異地看着他的背影,急說道:“此世間上,除了那位天上的神仙外,還有誰能推算鬼謀的心思?即便老金再謀高十倍百倍,他也摸不到鬼謀的一根腳趾頭。這又何來推算一說?”
“是的。”
沒理會說得激動的書生,師爺淡淡點頭應道:“所以,我纔會說,老金還有事沒給我們通氣咯。”
“……”
不簡單,
師爺這句話不簡單。激動的書生一時沒有了動靜,強平下心情的浮躁,再次陷入了沉思。
今天來的這封信不簡單,有些事情,他或許還真得好好回憶與思量一番。
日漸偏移,許久。
紙扇停止了搖擺,書生緩緩走出兩步,坐到了師爺身側。
“姓夏的小子,來岳陽的時間是秋初,被純陽刺殺的時間是冬初。但,老金決定入局的時間是年前冬末,而那村子事發是在幾日前。這裡頭的時間完全對不上啊。
除非…”
說道這裡,書生突然加快了語速,肯定道:“除非,他早就知曉入局的人是誰,以及那村子的秘密!所以,他能推斷出鬼謀的腳步!”
“恩。”
師爺一笑,沉沉點頭:“只能如此。”
書生兩眼一撐,頓時再現驚訝:“他之所以讓我們四家,壟斷兩年的南域物價,從而囤積軍備。那是因爲,他早就得知或推算到,開局的時間了!”
“只能如此…”
師爺再次點頭:“唯有提前知道了那裡的秘密,也唯有提前推算到了,那小子遲早會去那村子,老金纔敢這個關鍵時刻,全力賭上一把。這看似膽大,實則他是比誰都要走得更加謹慎小心。
就他這份心思和手段,我們比不得,比不得呀…”
“……”
“唰!”
師爺說完,書生想了一想,突然大力一扇,收了扇子:“那老金和銀花,今日去鐵扇門,就不只是爲那小子做和事佬這麼簡單了。”
“必然,沒那麼簡單。”
說着,師爺側過臉去,看着書生苦笑問道:“很可能,他倆早就打算好,要把我們給賣了。”
“……”
兩眼逐漸陰沉,書生皺起來深深的眉頭。從他緊繃的嘴脣可以看出,那是憤怒與糾結正在交錯。
話鋒突轉。
“你們吃了多少衣布行生意了?”
“兩成…”
師爺伸出兩根手指頭,說道:“你們的地皮呢?”
“一成。”書生陰沉應道。
“那咱們都還有退路…”
師爺收回手掌,重新兩手握回魚竿上:“既然有退路,那就再吃個三成飽,便足夠了。莫要吃撐,否則日後跑不動,那就得任人魚肉咯。”
書生深深看去師爺一眼,看不出他的情緒如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像你的性格啊。”
“呵呵…”
“如果你爹在還世,他一定不會這麼說…”
頓了頓,師爺感嘆說道:“商道中人,在商言商。咱們做買賣的,只講究唯利是圖的利這一字。這些年來,南域千萬裡商道,皆由我們六家縱橫。說是同盟,不如說是相互制衡。雖說,我們不怕得罪金銀兩家,但他們就更不見得會怕我們了。
所以說,現在收手,那就如同翻臉,最後的結果,都唯有一拍兩散。到頭來啊,這誰也沒有好日子過。
這是虧本買賣,咱們划不來的。”
“如果在落子一刻,他們翻臉,那我們可就沒法逃了…”書生道。
“所以,我們也得開始準備後路咯。”
“反正,船又不只一艘…”
“……”
“那就是叛了。”
“後手罷了。”
“他們會發現的。”
“當咱們看信這一刻起,他們也在看信。我們能發現的,他們又豈能不會發現我們發現了?”
“……”
烈日南風下,輕語涼亭外。
談笑間,風雲變換萬里。
意決時,詭計深藏千番。
果真應了那句老話,商道即謀道,商無奸詐,即無道。
所以說,這雄霸南域商道數十載的大鱷,又有哪條沒有些成精的道行?即便比不上那條黃金大鱷,但能從一頁信紙,短短百字的信息中,推算出幾分前因後果來,這份道行也不見得會比金不換差去多少。
但,謀略之道,差一分即是天與地的距離。很多事情,棋差一招,那就是死無葬身地的後果了。用不了多久,很多很人,就會爲很多事,而感到後悔不已。因爲,一切早有預謀…
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也罷。
西
順烈日的落勢,朝西看。
聽雨湖,湖畔上下。
水波迎夕陽舞霓裳,閃爍十里粼粼霞光,四面楊柳依舊輕撫,兩岸遊人漸成歸家客。
“駕~”
“噠噠噠~”
停泊在湖畔楊柳蔭下的那尊黃金大輦,隨着他的主人擠入了龐大的身軀,關上了門簾。車伕重新坐在馬前,便是一鞭子揮下,十八匹悍馬即刻牽輦齊驅。晃晃蕩蕩地,領着數十位帶刀金甲武士,離去了。
在萬物皆夕陽紅映的景別下,這一條長長地黃金車隊,顯得是那麼的氣派與張狂。
只不過,他們似乎走得很急。馬伕揮鞭的速度,少了一絲,平日裡的沉穩與淡定。多了一分,鞭撻的力度。就像是大輦裡的那位主人,正有什麼着急的事情需要處理一般,沒有了風度。
“這回是真的要起風了…”
“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