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
一年當中,最好的吉日。
民間相傳,那是萬仙至尊,玉帝老兒的壽辰。
這一日萬事皆宜,唯忌殺生見血。所以,尋常百姓家,通常會以各色齋果,代替雞鴨牛羊,再配上些元寶紙錢,大紅蠟燭,大頭香,祭拜於自家天井邊,討上個陰德良緣什麼的。
而有些銀子的豪紳貴族,則會提前到附近的寺廟道觀裡頭,短住些時日。天天吃齋誦經,燒香禮神佛。到了初九這一日,更會親自坐着馬車,把城中能拜的神仙像,全都通通拜上一個遍。無它,都只是爲了求個心安理得,來日榮華富貴罷了。
而江湖中人…
雖說修行求長生,不信那諸天神佛,妖魔鬼怪的胡話。但,至少也會有那麼些忌諱。能討個好彩頭,那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嘛。所以,即便是有再大的仇怨,很少人會放到這一天去解決,那動刀子的事情,可就更少了。
不過這並非絕對!
至少,這絕對不包括,那位剛入岳陽城還沒半個時辰的痞子王!
“他到底想幹什麼?”
“據說,那痞子要趁這良辰吉日,去攻打問天山…”
“他有病吧?”
“誒!你說話小聲點!”
“哦哦~差點忘了…”
“……”
東門大街,最大的食府樓上。兩位商賈,傻愣愣地看着大街上,那紅茫茫一大片,佈滿大街上下,正跑馬急奔的七星弟子。飯忘了吃,酒沒有喝,淨是顧着叨叨事了。
就在半個時辰前…
在那痞子王的大手一揮,豪情萬丈的一聲大吼之下,現場數里長街人潮,頃刻間都被他吼傻了眼。
“正月初九,七星院火燒問天山!”
這是開玩笑啊?
問天那位老人,不是纔出手救過那位姓夏的少年麼?這痞子咋一到岳陽城,咋就忘恩負義,先拿這問天山開刀了呢!而且,縱使現在七星是岳陽第一豪門,但在聖人面前那算個啥子啊?這痞子是哪裡來的倚仗去和聖人叫板呀?
不知道…
這葫蘆裡到底裝着什麼藥,誰都不知道。
只知道,在那一聲吼之後,七星院便關門閉院了五炷香時長。當五炷香燒完,七星院的大門再次打開時…
“啪啪啪…”
鞭炮聲,如雷起,漫天碎花紅紙,如雪花飄。
無數的七星弟子,騎駿馬,配銀劍,披紅袍,揹着一個裝滿鞭炮或紅紙的大紅包裹,就奔踏疾出!一路奔踏,一路抓起鞭炮與紅花,點火撕碎就隨手亂扔四周。那一個整得呀,讓人都以爲又回到了那個被痞子所統治的年代,滿街都是雞飛狗跳,呼爹喊娘景象。直把那些毫無準備的百姓人兒,給嚇得家當都不要了,轉頭就跑。
而,有準備的江湖人兒,也好不了哪去…
“啪啪啪…”鞭炮聲炸。
“我靠!你小兔崽子有病啊?”
“誒,別罵!你找死啊,那是夏淵的人…”
東門大街街頭,幾名中年男子,正坐着茶館裡喝茶呢。一串三尺大炮仗,就從亂哄哄的大街上,迎面扔來,瞬間把幾人桌上的飯菜炸成了稀爛,漸去一身污穢。其中一人正要發怒了,結果聽到夏淵的名號後,頓時就執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他…他不是剛纔進城了?”
“就是因爲他進城了,纔有這事啊…”
“哎呦,都二十年了,這痞子咋還這副德性呢?”
“哎,別提以前的事了…”
“那完了,以後準備好日子過了。”
“……”
十里長街,十里紅花,十里鞭炮聲炸。
由街頭至街尾,此去十里路,盡是紅豔豔一色。大街上下樓宇間,幾乎都擠滿了被鞭炮嚇得躲進屋子避難的人兒。當開路的幾匹駿馬,使出了東門大街街頭,這浩浩蕩蕩的七八千號七星院兒郎們,方纔堪堪全數出盡。
由街尾,放眼望。
綿綿人流十里不斷,就宛如一條周身迸綻着火光的紅色巨龍,正直直地向西飛掠。掠勢如龍,奔勢如虎,再加上那份蠻不講理的氣勢。只要是上了年紀的明眼人,看去一眼,便能深深地感受到,由那位痞子王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熟悉氣味。
這真的是,當年要做大事的節奏吶!
“誒!趕緊停下…”
百里之外,高空之上,千百禽鳥高飛。都是些聞訊趕來的看戲人兒。
“誒,不能再飛了,趕緊下去。”
“啪啪…”
離東門大街還有二十里路程,由八方飛至的禽鳥,便陸續下降,不再飛行。一位年輕的女子,吆喝着同來的幾位姐妹,提醒道。有年少的小姑娘就不解地問道了。
“師姐,還有幾十裡了,咋不能飛哩?”
待幾隻載人的禽鳥相近降落,稍微年長些的女子方纔解釋道:“我爹爹可說了,二十里內必須下鳥。那人啊,最見不得別人飛在他頭上了。要被他發現了,咱們可就得遭罪咯。”
“這人咋這麼霸道哩,咱們又沒礙着他,飛過都不成。哼!”
“誒,你這話,待會可千萬不能說哦。”
“說一下都不給呀?難道他還會吃人不成?”
在半空中,看着那條走出東門大街的紅龍尾巴。年輕女子細聲說道:“不成呀,若給他聽着了,可能真會吃人的…”
“啊…那…那他真吃過人呀?”
“我小時候聽說,好像真的吃過了。”
“啊?”
“……”
啪啪啪…
馬蹄踏,如擂鼓奏樂。
鞭炮炸,似夾道掌聲。
駿馬攜炮與花所過,黃花伴紅花開一隅,百姓奔逃,雞犬不寧。一條肆虐的紅龍,已經無法形容,今日這些七星弟子的張狂做派了。只能說,這是一羣唯恐天下不亂的,洪水猛獸,正在禍亂人間!
這纔是真正的聞風喪膽啊!
“他笑了…”
“哎呀!這痞子一笑,那是準沒好事啊!”
而,站在這羣洪水猛獸最末端的那位痞子王。此時,他正露出一縷極其狂傲的笑意。讓得那些,看得見這縷一笑意的老江湖人兒,都不由自主地,渾身上下,瞬間冷出一道激凌!回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真他孃的囂張!”
“人家有那本錢囂張,皇帝老兒出巡,應該也就這派頭了。”
城東最西段,牛欄衚衕,一間小有名氣的青樓上。幾位長得粗曠的中年男子,懷抱姑娘,憑欄遙望,嘀嘀咕咕。
“老大,爲什麼我咋看,這都像是支迎親的儀仗隊呀?你瞧那炮,那花,他們該不會去娶新娘子吧?”滿臉鬍渣的漢子,指着漫天飛竄的鞭炮,狐疑問道。
“你見過迎親帶刀的?”
居中男子在說話的同時,一手抱着姑娘,一手指向西邊的大山,大咧說道:“這是去砍人的!問天昨日就已經拿出刀子來打磨了。那是人家早就料到今日這痞子是會打上門去,所以早有準備。現在兩邊都亮刀子,哪還能有什麼好事啊?咱們就等着看大戲吧!”
“呵呵…”
滿臉鬍渣的漢子,抓來抓遭亂的頭髮,傻笑一陣:“也對哦,昨日見着問天亮刀子,我還以爲他們是爲了元宵那事了。”
“問天閣哪會管那家子的破事啊?”
“對,對對…”
站在右側,一位略爲斯文的漢子,突然把話題轉了個方向。他眯着眼睛,彎下一些身子,朝着中間那漢子細聲問道:“菜頭哥…那現在這痞子回來了。您看,咱們菜刀幫,以後還要不要在岳陽城混咯?還是先給他交點銀子去?”
居中的漢子聞言,順聲看去說話者,似有思慮。看了一會後,他又把目光緩緩投向樓下跑馬而過的人流最末端,那道笑得滲人的巍峨身影。想了許久…
“先看看風向吧。說不準他待到正月十五就回北邊去了…”
說着,他掃眼兩邊站着的漢子,補充道:“近段時間,讓下面的兄弟都安分些,莫要生事。見着七星院的人,掉頭就跑。
記住咯,是掉頭就跑!”
“別給我惹麻煩!”
“是是是。”
“……”
青樓上,對話到此。
青樓下,跑馬放炮的洪水猛獸,已經衝過大半。
一臉張狂歡笑的痞子,領着七星院的百餘號道長教習,走在隊伍最末端。別人都在騎馬疾奔,唯他徒步緩行,速度不急不慢,卻能緊跟隊伍的行速。時不時地,他就從旁邊夏侯騎着的馬背大紅包裹中,掏出幾聯大炮仗。哪裡人多,他就朝着人多的地兒甩手丟去,攪起一陣慌亂呼喊,雞飛狗跳。
他卻在那哈哈大笑,直惹得跟在他身後的那些道長連連執袖察汗。
“丟人吶…”
痞子身後的人羣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道人,抹一把臉上的虛汗。看着那道張狂的背影,萬般沮喪地感嘆道:“這天殺的,怎麼還沒有人把他給收了呀!”
噠噠…
走在較前的呂隨風,聞聲側後,見着那老道人後,又搖了搖頭。稍稍扯一把繮繩,緩下馬步,來到老道人的身旁。而後尷尬地提起一抹笑容,伸出一手輕拍着,那老道人佝僂的腰背,恭敬地小聲說道:“師叔,我不讓您別出來了麼?您怎麼跟來啊?”
“哼!”
老道人兩眼一瞪,就怒起了。顫抖着手指,指着那痞子的背影,上氣不接下氣地吼道:“我不來?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眼睜睜…地看着,咱們院子的清淨名聲毀在這天殺的手裡啊!”
“咳咳…咳咳…”
呂隨風更恭維了,輕拍的手掌增加了些速度,僵硬地笑着說道:“師叔您消消氣,消消氣。他不說了麼,這是隱師的意思。況且一年到頭也就這麼一個好日子,這熱鬧過了就沒事了。”
“消不了!”
啪…
老道人一甩手臂,打開呂隨風的手掌,再指着那痞子罵道:“只要有這痞子在,咱們院子是天天都有好日子。你忘了當年別人…別人…是怎麼說咱們的嗎?他們都戳着咱們脊樑骨,說咱們這不是修道院,是土匪窩!土匪窩!”
“咳咳…咳咳…”
“哎呦喲。”
啪啪啪!
拿起大香,點着手中鞭炮往人羣裡一丟,再驚起一輪驚呼慌亂。夏淵回過頭來,朝着老道人痞笑道:“還是谷師叔懂我呀!您說得在理吶,只要有我夏淵在的一天,我保準咱們院子是吃香的喝辣的,天天都是好日子,您就別操那份破心了。過幾日,小淵我帶您去今朝醉快活快活,您就消消氣吧。”
“你…你…”
老道人被氣得都快嚥氣了,老手一個勁地顫抖不止:“你…你個孽障!孽障啊!”
“哈哈!”張狂一笑,夏淵轉回頭。
“師叔消消氣,別動怒。這會傷身子的…”呂隨風也是無奈呀,連忙又把手掌輕拍到老道人的背上,恭敬勸說。
“孽障!孽障啊!咳咳…”
“師叔喝口水,緩緩氣…”
“滾!”
“……”
十里紅龍帶星火,
陸陸續續地,七千七星兒郎便全數駛出了牛欄衚衕,駛入相連東西兩城的西關大道。留下一整條衚衕的煙硝瀰漫,以及一地狼藉與哆嗦。可憐的商攤販子,這時纔敢從兩邊樓宇中慌張跑出,收拾起自家的家當。
就在這時!
“這是幹嘛呀!”
“救命啊!”
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