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同樣是凝視前方,夏尋的情緒更顯平靜。
但見話聲未落,遠處的黑紅色“濃煙”似乎受到了劍鳴聲的刺激,刺耳的噪聲,突然大作!隨聲起,潮霧之後的無數紅點,頓時化作一卷黑紅色的雲浪,蜂擁衝出!霎時間,噪聲亂起,狂風呼嘯,沼澤裡的泥濘被吹得凌亂飛濺,稍遠處的槐樹枝葉頃刻千穿百孔。再定眼看去,從潮霧之後衝出來的,不是別的什麼妖魔鬼怪,正是一隻只蚊子!
不曾想,入谷以來一直不見蹤影的沼澤蚊蟲,居然全隱藏在這裡…
而且,它們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蚊子。
恐怖,猙獰,瘋狂。
它們每一隻都有拇指般粗細,與其說是蚊子,倒不如說其是飛起的蟑螂。深紅色的眼珠,散發着嗜血的光芒。灰黑色的翅膀,幾乎沒有皮肉,一個屍骨架子,六根骨腿長着倒鉤,配上長槍一般的尖嘴,賣相實在猙獰。雖暫不知毒性如何,但常人若被懟上那麼一下,恐怕也遠不是起一個膿包那麼簡單。但,它們恐怖之處卻不在於此,而在於它們驚人的數量。就如夏尋所言,從西北到東北,從地上到樹冠,甚至泥土的縫隙裡,泥漿的表層中。放眼看去,幾乎全是它們的身影,密密麻麻!
若要入谷,此處必經。
當下情況,他們除了一戰,便別無選擇…
夏尋似乎對這片突然出現在密林之中的蚊潮,有所預料。神色雖然免不得有些慌張,但然眉宇間的精神卻非常飽滿,毫不怯弱。沒等蚊潮撲近,站在墨閒身後,夏尋不慌不忙地喊出一令:“聚氣凝神,劍蕩八荒。”
“噌!”
遂令起,墨閒神色一凝。
渾身上下頓時綻起半尺銀芒,一把重劍虛影隨之顯現其後。沒有遲緩,緊接着,青鋒一抖就是往前一掃,掃出數丈劍氣直接斬向涌來的蚊潮!
“莎…”
墨閒這一招劍式雖然看似凌厲,實則很普通。
但不知是墨閒的劍勢太強的原因,還是那些嚇人的蚊子徒有其表。一劍起手斬出數十丈,速度並不算快,所過之處,蚊潮中的屍蚊就像瞎了眼睛似的,躲也不躲,直往便往劍氣上撞。一撞之下,結果可想而知,統統化爲灰燼。一片洶涌襲來的蚊潮,輕輕鬆鬆便被斬出了一道缺口。
只不過,此時寬心則未免太早些兒…
蚊潮之後,仍是黑紅一片的蚊潮。被斬開的缺口並未維持多久時間,待劍氣消盡後的數個呼吸內,後位的無數屍蚊一涌而上,就像真的潮水一般,瞬間就把缺口給填充回去。墨閒一劍的傷害,幾乎沒有對蚊潮造成實質性的破壞,僅僅把他們撲涌的勢頭延緩了一絲。
“挺脆的…”
一劍逞威,夏尋並不意外,甚至還有些許慶幸的味道。
他再次開口,淡淡地喝出兩招劍式:“西北東北,五方行淨-化三清。正北,萬事不竭。”
“嗡!”
“喳喳喳!!”
話落,劍鳴再聲起。
三尺青鋒當即化光舞銀蛇,短短數息內,墨閒分別朝着西北、東北兩個方向,連續揮斬出三百餘劍。一劍化三清,三清化無盡,無盡的劍氣呈月牙形破風而出,急速斬入蚊潮之中,陸續炸開無數團小型氣浪。趁着蚊潮攻勢被劍氣壓制住的這個空隙,墨閒迅速收回青鋒劍,左手兩指穩壓在劍刃一尺三寸之處,沉氣蓄勢將近一息,爾後邁開一步,猛地一下朝着前方再刺出一劍!
“衝!!”
氣隨劍走,威力十足,身後劍影突然光綻!
隨劍刺出的劍氣瞬間凝成一道溫度極高的銀色光束,攜墨閒身後的重劍虛影一同刺出。虛影爲刃,光束爲身,宛如一把放大了千百倍的銀劍,狠狠地捅進了到蚊潮腹部!
“莎莎…”
劍氣所過,樹折蚊消,萬物灰飛煙滅。
炙熱的溫度頃刻將途徑沼澤裡的水分連同附近空氣中的潮霧,蒸發一空。洶涌的蚊潮赫然被刺出一道長寬數丈,筆直縱深數十丈有餘的缺口。這一回夏尋就顯得沒那麼淡定了,機會就在眼前,他毫不猶豫地就速聲喝道:“躡雲逐月,進!”
“瞬!”
夏尋語快,墨閒的反應更快,而且毫不懷疑。
躡雲二字才被喊出,他直接就一手攔腰抓起夏尋,左腳跨步,右腳蹬地,迎着蚊潮被斬開的缺口就一躍而出,衝了進去!
身影化殘影,殘影化流光碎影。
墨閒的劍快,許多人都知道。但墨閒的輕功有多快,則夏尋最清楚。因爲他被墨閒帶着跑路,已經不是第一回。但見聞破風聲突起,眼前景物隨之一晃,眨眼之間就完全變了個模樣。夏尋就已經被墨閒帶着衝入了蚊潮數十丈內,劍氣砍開缺口的盡頭。
“嗡嗡!!”
“嗡嗡!!”
身在蚊潮當中,方知其中可怕。
原先在遠處,蚊吟聲尚且呱噪,現在夏尋和墨閒深入蚊潮內部,被無數屍蚊遮天蔽日地包裹着,那噪音就宛如千百面鑼鼓在耳邊敲響着,直叫人發狂!而發狂的,不僅僅只是人,還有那些無窮無盡的屍蚊!活人的氣息似乎再次刺激了它們嗜血的本性,隨夏尋兩人衝入,所有屍蚊的眼睛都隱約盛起了一絲血光,集體爆發出“嗡”的一聲顫鳴!緊接着,洪潮轉眼便化成了驚濤!方圓數百丈,黑紅一片,無數屍蚊不要命似的直接就朝着兩人,撲涌掠去!
如此陣仗,宛如寂夜降臨。
夏尋和墨閒並沒閒着…
“左四進七,轉乾坤,東南十二九轉歸一!”
“進五右三,東北三太極無極!”
“西南、西北,七星拱月!”
“東南、東北,六合獨尊!”
“西南…”
令喝,劍舞。
三尺青鋒綻銀芒一束,夏尋一令喝出,墨閒便是一劍招成。劍速之快,比聲音更快,招與招之間是完全感覺不到有銜接的縫隙,只見是一隻銀色的蝴蝶,帶着一件縹緲青衫,按着喝令利索走位,在無邊的蚊潮之中不斷穿梭前行。劍氣迸綻接連不斷,華光溢彩恍如一顆顆流星劃破黑紅色的寂夜,斬落一片片紅霞。
而眼下情景,何曾熟悉…
猶記得半年之前,夏尋、墨閒兩人不也是如此一劍在岳陽城的純陽觀上大殺四方?
只不過,那時敵人是純陽弟子,現在是蚊子,三千銀劍也變成了滄海蚊潮。那當然了,說是相同,實則又大爲不同。雖說屍蚊的個體實力不濟,墨閒一劍下去便能橫掃一片。但,純陽弟子再厲害,至少被打趴了也就趴下了,而眼前這些蚊子卻只有瘋狂,一劍滅了一波後頭還有一片,根本就是無窮無盡。面對這樣的敵人,即便劍招再快那也顯得尷尬,就像是一把漂亮的花紙傘撐着兩個人在狂風暴雨中行走,哪有不被雨水淋溼腳跟的理由?
“進四平五突進,東北八卦。”
“西南十一轉乾坤,西北三六生太極。”
“額!”
“浮光進三右移…”
“啊!嘶…”
“東西吞日月…”
“……”
快令快劍,配合得滴水不漏。
但當夏尋和墨閒深入蚊潮內腹,以劍爲傘,再強行挺進百餘丈時,滴水不漏的花紙傘還是漏水了。百密總一疏,第一隻屍蚊在各種機緣巧之合下,終於突破了墨閒的劍壁封鎖,狠狠地叮到了夏尋外露的手臂上。這一叮可不得了,夏尋霎時間整隻手臂就像被火碳紮了一下似的,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咯。也就是這一個遲緩的瞬間,夏尋的語令出現了縫隙,直接導致了墨閒手中的三尺青鋒慢去了一個瞬息。一招慢,招招慢,但浪濤一樣撲打下來的屍蚊可不會慢,趁着墨閒兩道劍招所銜接的縫隙,七八隻兇狠的屍蚊又衝破了劍壁的封鎖,生生叮到了夏尋臉部和手部外漏的肌膚上。雖然,在被第一隻屍蚊咬上的瞬間,夏尋已經有了繼續被咬心理準備,可灼燒所帶來的疼痛,卻不是他這樣毫無修爲的書生說忍就能忍的。夏尋再一下疼痛叫喊出聲,喝令頓時再次延誤半拍。而沒有了劍令指引,墨閒手中的三尺青鋒雖威力不減,但卻失去料敵於先的完美銜接,就好比傾盆大雨之下脆弱的花紙傘被戳破了一個小口,頃刻間,小口又被磅礴的雨水衝打成了破洞,無窮無盡的屍蚊就順着這破洞一涌而進!
“退六右三,六合獨尊!”
“原地生太極,破穹蒼,化三清,人劍合一,逍遙遊!”
“嗡嗡!!”
青鋒三尺,禦敵三尺。
但對於三尺以內的敵人,就相形見絀了。
由於空間狹窄,且陸續突破劍壁的屍蚊又實在太多,墨閒的劍招越發束手束腳,無論夏尋如何咬着牙關喝令補救,兩人仍難逃被無盡屍蚊瘋狂叮咬的局面。僅僅數息時長,夏尋和墨閒兩人外露的頭部、兩手、甚至隔着衣服的身子,都被屍蚊叮出了無數膿包,炙熱焚燒的感覺,叫人痛不欲生。
而再往後數息,敗局說來就來了。
脆弱的花紙傘逐漸被蚊潮衝破,墨閒的劍也就跟着失去了最後了作用,一浪蚊潮由四面八方直接撲打而下,眼看着就要完全吞沒兩人身體…
危急關頭,夏尋無奈地皺起了一絲眉頭。猶豫僅現一息即化爲毅然決然,夏尋咬着牙關,再次喝道!
“吐故納新,坐忘無我,鎮山河!”
“呀!”
三招劍式,併合一令大喝!
墨閒聞言同樣眉頭一皺,出現了一線遲疑…
當世江湖中人對夏尋此時所喝的三劍,恐怕都不會陌生,特別是前不久親歷過岳陽夜宴的江湖人而言,更不陌生。因爲,這三道劍式,無一例外都是純陽宮最上乘的保命絕學。吐故納新,肉身爲甲。坐忘無我,內氣成盾。一劍化域,鎮壓山河!岳陽夜宴當天,周遠山就是憑藉着這三式中的兩式,從十二名王境大能的連手絕殺中,奪回了條小命來。其禦敵之能,由此可見一斑。但,三道保命技,同樣有着一個不可忽視的缺陷,那便是--畫地爲牢。
墨閒所遲疑之處,也在於此…
臨敵對陣,講究氣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即使是眼下被蚊潮包圍,將迎“萬軍衝殺”,確實唯有“堅壁清野”之策可保暫時安全。但,夏尋的劍令卻是極端的死守不攻,這就讓墨閒難以理解了。即便再不濟,一次衝殺突圍,或許還能換得更好的結果…
只不過,謀者掌令,將者執劍。
千鈞一髮間,決不允許任何懷疑!
所以,墨閒的遲疑也僅僅只存在了一個瞬息。瞬息之後…
“呀!!”
“縫!!”
他毅然決然地發吼一聲暴喝,全身氣芒隨聲徒然暴漲數倍!
烈焰焚燒,狂暴的氣芒頃刻就把俯於墨閒身上的屍蚊,全數化爲灰燼。緊接着,他右手青鋒撩劍花立舉胸前,左手凝兩指順劍刃劃破皮肉,一縷鮮隨去勢灑落在劍身。青鋒嗜血,立即染紅了劍槽,發出“嗡”的一陣劍鳴。一股宛如由九天雷雲所醞釀出來的磅礴的氣息,隨之由墨閒的體內灌注於三尺青鋒,再由劍刃瘋狂泄出!就在墨閒把全身氣勢與青鋒劍的劍勢融合至極致的時候,他突然猛地一下挽手掉轉劍鋒,就往地上一插!
一聲暴喝!
“鎮山河!!”
“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