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吵。”
“嗚…”
靈臺九天,威嚴至尊。
巍峨神龍同樣凝視着夏尋,雙目含怒,龍息騰騰。兩條百丈龍鬚如天神的鋼鞭不斷鞭撻着虛空,不止發出着沉沉低吼。作爲鎮守大唐國運之神龍,它被賦予齊天尊位,而眼下這道滔天血影以及其充滿藐視的聲音卻讓它威嚴受到從未有過褻瀆。
所以,它真的憤怒了!
百里天地,盡數沉寂,無盡天威迅速匯聚於九天之上形成一朵滾滾雷雲。
雷光爍爍,電閃明滅,萬千雷電如萬千銀蛇在雲層中瘋狂攢動,濃縮在雷雲最中央。
九天之下,夏尋身後,百數丈滔天血影始終閉合着眼睛,右手沉沉握住倒插在虛空之中的擎天劍影。沒人會懷疑他能拔得起這把幾乎與他身軀同高的巨劍,因爲這把劍的主人是墨閒。而墨閒始終就站在夏尋身前一步,不出一言,不說一話,就好象虛空中的人與劍,僅默默等待着夏尋。
他本身就是夏尋的劍…
這是經生死磨礪的默契,也是退盡鉛華後的絕對信任。
他無所畏懼。
“知不知道,你真的好吵。”
“嗚…”
血芒幽幽,殺氣凌然。
夏尋又或許說是被封印在夏尋遮天下的那個人,冷冷地再說道一句蔑視。巍峨神龍盤身舞動着千丈身軀,發出連聲低吼,像是訓斥着這隻出言不遜的螻蟻。而此時,九天雷雲中已醞釀出一片蘊含着無上天威的雷海。雷海翻滾,如有無數困籠之猛獸不止衝擊着雲層的壁障,隱隱有云破下的跡象,搖搖欲墜。
“嗚…”
很顯然,巍峨神龍已經對蔑視他的螻蟻失去了耐心。
就在雷雲形成之際,它突然昂首朝天,龍息噴張,暴吼一聲!
“嗷!”
“轟!”
龍怒震天,九天雷動!
一道浩然天雷隨神龍怒吼,首先由雷雲之中轟然劈落!
雷霆乍現,人間煞白,天地氣息頃刻寂滅!
彷彿萬物都在瞬間渺小了千萬倍,僅剩一道悍雷巍然獨立。
而就在這時,夏尋身後的滔天血影也動了…
但見他左手依舊挽在腰後,雙目閉合,右手執着擎天巨劍緩緩提離虛空。他的動作很慢,慢得幾乎讓人懷疑他能否拔得起那把擎天巨劍。但卻又極快,快至眼看着雷霆就要劈落在他頭上,而一點寒芒卻後發先到!
“噌!”
“嘭!”
劍如龍吟破風。
蒼勁有力的手腕在最後一瞬間徒然發力,舉劍朝天挑!
巨劍劍刃正正轟擊在雷霆之上!擊綻轟鳴,引動十數裡大地一陣顫震。而與此同時,飽含滄桑氣息的八個字,也隨之由夏尋與血影的嘴裡沉沉傳出:“巍巍凌霄,蒼蒼北茫。”
“巍巍凌霄,蒼蒼北茫…”
“嗷…”
雷霆消散,八字傳來,守衛在夏尋周遭的三百餘北人聞聲皆同時神色一凜。
巍峨神龍龍怒不息,並沒有給人以緩衝時間,昂首吐息便再吼一聲咆哮,再喚來九天落雷!
“噌!”
“嘭。”
暴雷再落,巨劍橫劈,一點寒芒再現至。
寒芒破空,一聲巨響,大地顫抖,巨劍上挑再落下,只是輕輕舉手拂袖一揮間,雷霆迸散,蕩然無存。而滄桑八字再次由夏尋與血影的嘴裡沉沉傳出:“萬里冰封,寒徹吾心。”
“萬里冰封,寒徹吾心…”
四字一組,八字一句。
冷冽的聲音甚至比暴雷更讓人心顫。
每一個字都彷彿含有獨自的韻律,蒼涼的氣息就宛如一場浩浩蕩蕩的綿綿大雪,隨聲傾覆去方圓百里,迴盪長鳴。這一回不單止數百北人神色凜然,許多博識的人都已經從這前後兩句十六字裡,都聽出了深意…
“是北茫悲歌!”
“他找死呀,竟然敢在京都吟唱此曲!”
驚駭,是衆人的難以相信。
難以相信,此情此景此地這首蒼涼的曲調,會在京都被人唸誦。夏尋及一行北人的身份本來就異常敏感,雖然此夏尋已非夏尋,但這樣一首詩曲若被全數吟唱出來,無論他是誰都足以讓大唐朝廷傾舉國之力滅殺,無人可保。因爲,這首曲名<北茫悲歌>,乃前朝太傅遁入北茫所著,乃當世第一禁曲!
“嗷!”
而正當人們驚駭得無以加復時,神龍之怒同樣無以加復。
區區螻蟻竟敢連番藐視於他,衆目睽睽之下天威何在?暴露難抑,恐怖的龍威由十面八方重新歸聚於靈臺,幻化爲幾乎實化的金芒。怒目俯視螻蟻,龍尾騰焰烈烈,龍首朝天狂怒,咆哮不止!
霎時間…
“嗷!嗷!”
“轟!轟轟轟!”
神龍暴怒,雷震人間。
無盡怒吼,無盡雷霆蘊含着焚寂萬物之威能,迅速聚攏。一道兩道百道千道雷霆連成一片同時應龍吟傾覆!霎時,天地蒼白,人間失色,無盡天雷傾覆恰似天河崩潰,傾瀉天水!壯觀至極的同時,更讓人深深感受到天威無上而萬物渺小。
以及那尊血影的可怕…
“噌!”
而雷瀑之下,毅然無懼。
三百猛獸盡凜然,三頭紫鳳翱翔於低空,龍象虛影伴魔神蹲守。
夏尋挽袖靜立於人羣之中,墨閒之後,神色盡顯威嚴。他那清澈的眼眸是入目空一切的平靜,陌生的氣息卻讓人感到恐懼,同時也讓極少數的兩個人感到恍如隔世的親切。
一人墨閒,一人墨言…
“轟!”
“百年功業,盡毀一旦。”
“噌噌…”
“轟!”
“轟!”
擎天巨劍,凌空飛舞。
夏尋身後的血影真象是一尊正天爭鋒的戰神。
面對天怒雷瀑,飄逸的血衣伴青絲三千迎風飛揚,他的兩腳不曾移動一寸。挽在後腰的左手也依舊靜靜放在那裡,雙目閉合仍藏不住俊冷。唯右手執劍,幻化出無窮血色光影朝天擊斬。劍起劍落,雷霆迸綻,似劍斬雪原擊綻起浩浩白雪四溢飛濺,飛濺的雷電迅速被他的血紅氣芒所吞噬,而始終不曾沾染他一發青絲。而隨每一劍揮出,一句八字滿懷滄桑的曲調便會由他的嘴脣沉沉念動,給方圓百里甚至於千里渲染上一層層悲壯色彩。
“百年功業,盡毀一旦。”
“東洲兒郎,一朝全休。”
“東洲兒郎,一朝全休…”
“嗷!”
“咚…”
“噌…”
詩曲從容,神龍咆哮愈加兇悍。
雷暴肆虐數十息不足,天壇西北的空間卻已然被落雷轟炸得千瘡百孔,漆黑的空間裂縫就宛如虛無世界的傷口,一道道佈滿了核心方圓數裡,觸目驚心,而且它的數量仍隨着落雷不斷增加。
處於雷瀑核心的這尊血影已然讓人無語言表。
從他與天爭鋒仍遊刃有餘,劍起劍落便能轟碎雷霆的恐怖戰力來看,幾乎可以斷定他絕對擁有着超越王境巔峰的威能,甚至很有可能已經踏入聖人的層次。所以,沒人可以理解得了,僅憑那少年出竅境的肉身,怎可能封印得了一尊戰力如此恐怖魔神。況且除了這尊魔神,他體內還擁有八道傳承…
這是一個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大唐淪喪,金鑾遭竊。”
“大唐淪喪,金鑾遭竊。”
“噌…”
“嗷!”
“轟隆隆!”
話沉寂,意愈發癲狂。
思緒被束縛在死水,眼下血影與神龍的爭鋒卻愈加狂暴。九天落雷幾乎化成了道真正的雷瀑,源源不斷傾瀉落下,恐怖的氣息宛如雷神滅世。轟然雷聲,震耳欲聾,讓修爲低微的文生幾乎暈厥。
而悲壯的詩曲,則漸漸讓數百北人由心而發地產生共鳴。因爲,在那蒼茫無際的北極冰原之上,這就是他們這一代人的信仰。他們不尊天地,不祈神靈,只信奉那位讓北茫萬萬裡衆生得以開啓靈智的老人。老人讓他們知道世上有火可以驅趕寒冷,知道世上有土可以種植良田,知道世上有人可以與蒼天競雌雄!
在這一刻,他們彷彿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位老人遁入北茫時的悲涼孤寂。
孤寂是已然失去所有,悲涼是不敢挫敗的憤怒。
所以,他們也漸漸無所畏懼了…
“浩浩人間,皇天無道。”
“浩浩人間,皇天無道…”
“噌…”
“嗷!”
隨夏尋逐字念動,共鳴由心而生,感受到字裡行間之悲切,夏侯首先伴隨着夏尋吐字與血影揮劍的節奏,大聲吟唱起來!
“浩浩人間,皇天崩塌!”
“噌…”
“嗷!”
緊隨夏侯之後,雷猛等北人也相繼跟上了詩曲的節奏,沉沉開口:“浩浩人間,皇天崩塌。”
或許是身在其中感同身受的緣故,最後就連白繡、羅訣、胖和尚等不曾參讀此曲的人,也不由得跟在衆人後面,隨着血影揮劍一句一句重複念去:“浩浩人間,皇天崩塌。”
“噌!”
“天不爲天,何以爲人?”
“人淪獸行,何以爲國?”
“天不爲天,何以爲人?”
“人淪獸行,何以爲國?”
“風雪起兮,潛伏蒼茫。”
“風雪起兮,潛伏蒼茫。”
“臥龍臨淵,磨礪鋒尖。”
“臥龍臨淵,磨礪鋒尖。”
“臥龍臨淵…”
“傲!”
“唲…”
數百人高吟悲歌,場景霎時悲壯。
如果說,先前千數純陽道人所念誦的太玄經訣,是道家氣韻與天道無上的融合。
那此時數百北人所吟唱的<北茫悲歌>便是北人與天道的抗衡!
這不是經訣,也不是詩曲,而是義無反顧的憤怒。
他們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悠遠且沉重的曲調卻極具穿透力。
在漫天雷霆迸綻聲中,蒼涼的聲音伴隨着夏尋身後血影的前調蔓延方圓十數裡,淒厲悲壯之情緒頃刻傳染了每個人的心靈。而隨着數百人的詩曲聲起,血影四周數百到戰魂似乎都重新煥發起了力量,即便是無上龍威亦再無法壓迫他們的戰意。數百猛獸齊齊昂首朝天長嘯,三頭紫鳳翱翔啼鳴,兩頭魔神目視靈臺,方圓六百丈各色戰魂七彩斑斕,騰騰氣芒如高堆柴薪燒起焰火,由外而內匯聚上血影紅芒!
七彩華光逐漸形成了一道極其明豔的紫紅光芒。伴隨着巨劍揮舞,那就像是一堆燃燒在煙火上的紫煙,騰騰映照上蒼白的雷雲。
“壯觀!好壯觀呀…好酒。”
“……”
戰天之戰,有人亦逍遙。
西側乾殿,醉醺醺的邋遢道人腋下夾着繡花劍,兩手捧着缸荊門米酒,歪扭的身子倚靠着殿外門牆,癡癡地看着遠處斬天血影,癡癡地笑着。
“李白?”
“他怎麼會於在這裡?”
稍近處,一名跪在地上的考生,聞聲側目見得醉道人,心中不由起疑。
他身旁同伴當即扯了扯他的衣角提醒道:“他是武試主官,理所當然在這裡。”
先前說話的考生猶疑道:“我曉得他是武試主官,只是傳言此人瘋癲灑脫,酗酒成性,從來不管江湖朝堂事,怎麼會來此呢?”
“噓!他看過來了。”
“呵呵…”
考生私語雖輕微,卻又怎能瞞得過一位王者耳目?
醉道人醉眼朦朧地瞟去兩位對話考生一眼,爾後無力地伸起一手指,指着兩人。癡癡笑道:“愚生,呵呵…愚不可及!世人皆笑我瘋癲,我笑世人皆瘋癲,呵呵…哈哈…”
醉道人癡癡癲癲地豪笑兩聲,接着捧起酒缸便當頭淋下。
長長一口喝下半缸酒,他甩袖一抹滿臉酒液,再癡笑道:“如此壯觀之奇景,千載難逢。我若不來…我若不來,又則能看得清楚?若看不清楚,那,那就真瘋癲了!哈哈!”
“此人名不虛傳,果真是酒鬼…”
“虛…別說了,他能聽到的。”
“……”
醉道人的話說得很深,似乎暗藏着別樣玄機。
只是當這醉醺醺的的聲語落到了附近考生的耳朵裡,卻就真被當成了爛酒鬼的瘋言瘋語,根本沒人拿他當作一回事。而同樣的,世人皆笑我瘋癲,我笑世人皆瘋癲,醉道人也沒再把附近這些身處瘋癲之境而不自知瘋癲的考生當作一回事。他轉眼看回遠處的血影與雷瀑。那裡激戰之烈,圍觀考生已倒退出近五里。五里地內天威龍息與殺伐氣息瘋狂交錯,滿目瘡痍的空間就只剩愈發狂猛的雷瀑,以及執劍斬雷的參天巨人,還有紫紅色的氣芒妖異顯眼…
醉道人再次舉缸豪氣喝下一口燒酒,緩緩擡步,踉踉蹌蹌往人羣走入。
邊走着他邊癡癡笑笑,高聲吟唱: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呵呵…好詩…好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