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二公子自幼習武,癡迷刀兵拳腳,向來有武癡之名。
而今激戰正酣,眼看古梵和無痕突然遁逃,他又哪容得人說跑就跑呀?
龍二公子暴喝一聲“小賊哪裡跑!”,便跨腳飛奔追了出去。後方玉獅獸極有靈性,見得主人追擊,即低吼一聲,踏蹄一躍,順着八百蒼雲盾甲方陣的側道,奔雷而出。
“噠噠噠…”
地震石碎,塵土漫天。
鐵蹄奔踏,玉獅獸化青芒後發先至。瞬息之間,便奔踏至龍二公子身前。龍二公子一手執錘抓住馬鞍,借勢躍身穩穩坐上獅背。爾後兩腳一墊即御玉獅化作隕石墜入叢林,緊追着急速遁逃的古梵、無痕不放。
“誒,這元霸,又魯莽了。”
“快命人跟隨,莫讓他中了敵人的埋伏!”
“追上他後,無比勒令他停止追擊。”
“是!”
“嘟嘟嘟!”
後軍中,眼看着龍二公子乘勝追擊,龍公子不由得便皺起眉頭,趕緊施令。他雖自信自己這位皇弟擁有萬夫莫敵之能,單槍匹馬足以無懼今屆國考任何人,但他生性耿直且魯莽,怕就怕被人利用算計呀。遠處擂鼓聲隨着龍公子施令即刻轉而低沉。嘹亮的號角聲隨之吹響四方。原本駐守在山道兩旁的六百鐵騎,聞聲揮鞭,沿着側道化作兩條黑蛇,也跟在龍二公子身後竄入道叢林之中。
“……”
遙望着數裡之外,青煙逐漸消散,樹梢晃動不止。龍公子領着皇族大軍駛入山道,皺眉始終不解,但也無多話。在六百鐵騎奔赴入林之後,皇族大軍兵分七路,沿着林間小道繼續小心前行。
而叢林之中…
“唰唰…”
“噠噠噠!”
“張狂小賊,哪裡跑!”
跑馬飛奔,殺聲連連。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今日太陽毒辣,而且已是正午時分,按道理林總晨霧早已蒸發。但茂密的樹林裡卻依舊略顯潮溼,越往裡走溼度就越大。戰馬奔踏,飛濺泥濘。低矮的灌木雖形成不了多少阻力,但也讓急衝的數百馬匹緩下不少速度。唯有那頭兇猛異常的玉獅可以完全無視草木阻礙,在叢林之中宛如一塊滾滾落石,橫衝直撞。所過之處草木飛濺,生生給它踏出一條丈寬的小徑。故受命助戰的六百戰騎,始終都沒人跟得上龍二公子的步伐,也就沒能將龍公子的擔憂傳到龍二公子的耳朵裡了。
“刷刷刷。”
腳墊草飛,身輕如燕。
古梵、無痕在前飛奔,速度雖比不上坐騎但也不至於太慢。每當龍二公子御獸咬上來,他們都會稍稍止步對抗三兩回合止去其來勢,再找準機會繼續轉序遁逃。以至於一路數裡下來,龍二公子僅僅只是追而不放,卻對兩人造不成多少實質性的傷害。
“莎…”
兩人急跑,一獸一人急追。
三人狂奔有十數里路,隨着叢林深入,灌木草叢間都開始變得非常潮溼,而且粘稠古怪。隱隱間還滲一絲絲異味,油膩膩的。眼看着自己與身後大部隊離得越來越遠,孤身作戰必然兇險,而周遭叢林愈發繁密。冥冥之中,龍二公子似乎也已經能感受到危險,便不由得逐漸謹慎了起來。
“御…”
危險的氣息越來越濃,就像猛虎正在走入敵人設置好的陷阱。
在再三追擊無果之後,龍二公子非常果斷地緊扯繮繩勒停了座下玉獅獸。
“嗷…”玉獅戰意正盛,突被勒停,心有不甘,朝着遠遁的兩道人影發出一聲咆哮。
而遠遁的兩人見得龍二公子停止追擊,再跑出數百丈後便也相繼停下了腳步,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去…
“喳。”
駐足遙望,前後雙方隔着數百丈對持。
四周叢林茂密且潮溼,凝聚着詭異的露珠兒。後看數裡有正有跑馬狂奔,而皇族的大部隊則早已沒有了蹤影。古梵手纏鐵索把血棺就地豎起,掀起一抹陰沉的微笑,遙看着龍二公子陰森森問道:“你不是叫囂得很厲害麼?現在怎麼又不敢追了?”
氣氛頗顯詭異,戰局似乎正在潛移默化中翻轉着。
龍二公子謹慎掃眼周遭叢林,爾後再打量去古梵、無痕兩人,沉聲問道:“你們使詐?”
“噠噠。”
“御…”
前後兩人,緩緩對話一個來回。後續追趕來的六百鐵騎相繼破林而至,紛紛勒馬止步在龍二公子身後。待所有鐵騎停穩腳步以後,另一頭的古梵方纔不急不緩地應道:“是的,你說對了。我們確實在使詐。”
“……”
龍二公子聞言沉眸,不詳的預兆頃刻涌上心頭。
他的心思似乎並不像外表那般粗曠,又或許是冥冥之中他感受到的那股危險的氣息,已隱隱威脅到他的生死。
龍二公子沉聲道:“我從來不懼伏兵。”
“我知道伏兵於你無用。”
“那你如何詐我?”
古梵饒有深意地擡起一手,指着龍二公子極其身後人嗎:“先聞聞你身上的露水。”
“露水?”
眉頭頃刻皺成疙瘩,龍二公子倉促提起手臂靠近鼻子,深深一吸。
“嘖!”
這不聞還好,一聞之下龍二公子頓時臉色劇變!
先前一路急奔他只顧着追擊,根本沒留意叢林中的異常,僅以爲那林子的潮溼只是晨霧爲退所致。如今細聞身上水跡,味道粘稠且刺鼻。再細看,色呈淡黃且油膩。這哪裡是什麼露水呀?這根本就是火油呀!
“不好,中計!”
龍二公子當即醒悟,心兒頓時大慌。
沒有廢話,他兩腳一蹬緊扯繮繩掉轉獅頭便暴喝一聲:“全軍急退!”
“御!”
軍令如山倒。
馬蹄急濺,馬嘯長鳴。
六百鐵騎顯然比之龍二公子更細心些許,來時他們已盡察覺到不對勁,只是龍二公子追得吃緊他們沒機會相告。而今龍二公子喝令,他們哪裡還敢猶豫,即刻遂令就急調馬頭,前軍轉後軍,匆忙朝着來路退出。
只是,說時遲那時快…
“呵呵,現在想走,哪能那麼容易?”
“喳喳喳!”
龍二公子暴聲喝起同時,遠處古梵蔑笑一聲。而他身後的茂密叢林之中,則突然射出數十支疾箭!
箭頭燃火,箭尾冒煙,朝着掉頭撤退的六百鐵騎便疾掠射去!
“縫…”
“啊!”
“快撤!”
決定戰局勝負的往往就只是那麼一瞬間。
方圓數裡甚至更廣的叢林早已被人澆滿火油,只要丁點星火便足以使得烈火燎原。
六百戰騎與龍二公子倉促急退,數十疾箭攜星火瞬間落下,根本不給他們絲毫退走的餘地。箭落樹木,“縫”的一聲悶響,星火即成大火頃刻點燃了澆灑在樹木上的火油。烈火如狂風,瞬間又從樹木蔓延去八方叢林。火速蔓延之快,快如洪水奔流,六百鐵騎縱使極力逃竄,但馬蹄又怎比得上肆虐之焰?僅僅兩三個呼吸,瘋狂蔓延的烈火便順着提前佈置的火油點燃了方圓近兩裡的叢林,將竄逃的六百鐵騎圍困在火海之中。僅僅又過了兩三個呼吸,火海肆虐,如綻放之火蓮,無盡火龍便順着細小的油跡,無可避免地燒到了人和馬上!
密林成火海,火海化煉獄,焚滅衆生!
“啊!”
“救命啊…”
“水!水啊!”
陷阱之羊,早已滿身火油,還能如何掙扎?
烈火燎原,霎時之間,龍二公子和隨行的六百鐵騎都在火龍的包裹之下,瞬間就被燒成爲了一道道火人。烈火加身,炙熱灼痛,外加戰馬本性懼火,如今全身被火點燃,頃刻便發狂,再無紀律可言,蹦跳打滾肆意狂奔皆有。兵卒吃痛,呼聲大作,有人扯不住繮繩掉落馬背,有人即便還能勉強御馬也無暇顧及跑馬地方向,紛紛只顧得盛起氣芒驅火。更有甚者修爲不到家耐不住火燒的炙熱,唯有跳下馬背就地打滾。
一片狼藉是狼狽至極。
“全部不要慌!”
“勒繩策馬急退!”
“御御!御!”
“都別慌!”
龍二公子一手執雙錘,盛起漫身氣芒一手狼狽撲火。眼下突變的狀況讓他措手不及,所有人在火海中都慌得沒了神。他雖爲領軍將帥,但目前情形他也只能連聲暴喝以震懾。只是他那一身黃金甲來時已盡染火油,如今被大火灼燒,他撲得滅一處別處的焰火接着就被附近草木的火舌給點燃,根本難以顧及全局。
坐下玉獅獸更似沒火燒得狂躁,不受控制。
“混帳!”
眼看號令難以起到作用,而烈火幾乎將一切軍紀燒成灰燼,四處火海又逐漸形成炙熱無比的火浪,逐漸往人羣收攏。此時此間的溫度足以將常人皮膚瞬間烤成焦炭,若非受伏者皆爲修者,而且戰馬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驅,否則他們早就被燒成火炭一堆了。在看看遠處的古梵已經提起了血棺,隨時都有趁機攻殺的可能。情勢可謂危急萬分,敗勢已然無法挽回。急迫無奈之下,龍二公子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掂量瞬息,他便暴罵一聲震臂喝道:“氣芒護體,隨我衝出去!”
暴喝罷,怒蹬腿。
雄獅暴起瘋飛踏!
不管有沒有人跟從,龍二公子一騎當先,首先就朝着已被燒成火海的來路當中竄出。雷霆暴動,攜滿身金芒與龍影破火而行。隨龍二公子竄出,茫茫火海被分開出細細一道,數十名修爲尚可的騎兵,咬着牙關勉強提起氣芒集聚在身體重要部位,奮力抽打馬臀,強迫着戰馬也衝入了火海之中…
“呵…”
而隨龍二公子領着數十騎兵遁逃,遠處的古梵笑得更加殘忍。
他一手把身上的紅袍卸落在地上,露出一身如鋼石雕刻般的筋肉。然後單手提八尺血棺,一腳暴踏,朝着剩餘在火海之中便飛身躍去!
“咚!咚咚!”
“啊…”
猛虎出籠,獠牙放肆。
鐵拳與血棺在熊熊烈火之中,揮舞起一道道猩紅色罡風。
滿身火油焚燒的兵馬自顧已不暇,又哪還能抵擋得住古梵這頭下山的猛虎呀?古梵出手根本不需要招式,他以血棺爲盾招架飛泄而來的火焰,同時以拳爲刀,朝着那些盛起氣芒撲滅火焰,或瘋狂掙扎於火海,又或翻滾在地上的人馬,就是一拳轟殺!
“咚咚咚…”
殺人如掐蟻,拳擊如擂鼓,轟然響數裡火海山林!
林火愈發兇猛,炙熱的火浪催發起巨大的颶風,帶着猛烈的火勢呼嘯山林,迅速蔓延。一道道玉碎的光芒接連在茫茫火海之中沖天盛起,如一注注參天之刺,穿刺着身死的亡魂。林火忽起不過數十息,雖事發於密林,林中戰況林外的人不得而知。但烈火燎原,光芒沖天,無需知內情,其實便已得勝敗。眼下叢林中所發生的恐怖狀況,足以將還停留在山口外觀望的各方勢力看得心驚膽寒。
同時,也使人對那襲青衫的毒辣手段,有了更深一層的思考。
他必然勝了,而且勝得還勝得輕而易舉…
這並不讓人多麼驚訝。
因爲,夏尋之名早已是傳奇。傳奇之人,做的所有事,都只會是傳奇之事…
好比如今,出手的雖是古梵無痕,但謀動的卻必然是夏尋。他僅以二人之力便盡滅六百騎將。這無疑使得他又在大唐的史冊上,譜寫下一小段戰略奇蹟。
“樹上開花,假道伐虢。”
看着一道道盛起於穹蒼之下,代表着身死人亡的光柱。
山口之外,幾乎所有人的心裡都已經曉得幾分底數。不知道的,只是追入叢林的皇族,最後還能剩下多少而已。
夏尋使古梵、無痕出戰,本來就是一個陰謀。他讓兩人替自己斷後的同時,也是要將皇族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從而讓人們以爲北人已經逃跑。殊不知,北人根本就沒有跑遠,還在沿途密林之中傾灑火油。待戰事正酣,一令急撤引人乘勝追擊入密林。再待追兵穿越數裡叢林,人馬皆染火油,一錘定音以烈火焚燒方圓數裡。
火海煉獄,寸草不生。
猛虎出籠,絕殺敗軍。
陰狠、毒辣、絕不手軟。
可謂狠毒至極!
“他變了。”
炙熱的火勢將方圓數十里的空氣都蒸烤得滾燙,焚爲灰燼的炭屑隨烈風一浪浪地吹散去山林各處。赤馬被遠處沖天的山火驚嚇,不止地挪動着身體,小道人不時用手捂着馬頭的毛髮輕微安撫。淡藍色的窗紗在烈風中滾滾飄揚…
墨言冷聲問道:“誰變了?”
“夏尋。”
“哪變了?”
“心變了。”
墨言定眼看着遠處天空不斷盛起又迅速幻滅的光柱,冷冽的眼眸稍稍凝起一分難以言述的異色,
“是的,變狠了。年前問天踏雪尋梅時,他煉了那麼多火油,也不曾使用這一道謀術。而現在,他卻已經敢用了。”
“錯。”
白紗輕飄,餘悠然冰冷一字否定了墨言的說法。
“不是狠,是無情。醉仙樓,李建成殺他六人,他便說過要百倍奉還。如今剛好百倍之數,他不需要狠。”
“那比你如何?”
“不能比。”
“爲何?”
蒼白的纖手輕輕把飄落在白袍上的炭屑揮走,又再輕輕放回在裙襬上。
“他無謀情,我無心情。”
“兩者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