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密林幽,殘陽血。
排兵千百,白刃凝寒。
隔空數十里遙望,雄鷹追風展翅,盾甲佈陣圍獵。軍中將領御馬在前,無數兵卒列盾在後,弓滿月,槍擎天,刀含芒。十數裡密林鳥獸盡逃,漫天殺機如雨霧,傾覆去方圓十數的草木。兩頭威武煞人的玉獅獸傲立陣前,鬢髮綻刺,目含兇光,鋒利的爪子陷入泥土裡,在殘陽之下金甲伴青鱗閃耀着絲絲縷縷橙紅色的流光,讓人不禁悚然。
而處於漫天殺機核心的魚木寨,此時則詭異地飄起了淼淼炊煙…
“這江豚骨少肉多,油炸三成熟後迅速將其內骨抽離,再配以生薑蔥蒜放入湯鍋慢燉半刻即可。切記,油炸只能三成熟,若再久魚肉的鮮嫩就全沒咯。”
“這做法在江南建州一帶非常盛行,那裡的人喜歡鮮魚燜煮,蘸紅辣椒醬配酒,再約上幾位好友遊江,別是一番滋味。”
“……”
十數篝火燒油鍋,數十火竈慢熬湯。
滿地肥魚瞎迸乍,全部人兒呆愣眼。
魚木寨北江邊,數十人圍在一塊,頗顯熱鬧。
七八位負責後勤的考生,利索地把捕撈上來的魚兒剖腹去鱗,清洗乾淨,放置砧板。一條條肥美的江豚在滾燙的油鍋中翻滾着金黃色的身姿,陣陣酥香撲鼻,混合着慢熬的肉湯瀰漫在魚木寨上下。
自午後擺茶歸來後,墨閒上了東山頭領兵戒備,夏尋則跑到這裡掌起了勺子。普普通通的江流魚蝦,經過他的手都變成了一道道讓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餚,芬香四溢。只是大敵當前,殺機瀰漫,壓抑的氣氛讓所有人都提不起多少食慾。
“喳…”
勺過油鍋,熟練地撈起金燦燦的肥魚,放入盛滿老湯的鐵鍋,再走向下一鍋。
賈豪仁手捧裝有調料的小盤,苦着臉兒跟在夏尋後頭…
“尋少,這…這生薑我找了大半日還是沒找着呀。”
“沒生薑啊?”
“對哇,你看能不能用別的配料代替哇?”
夏尋頭也沒回地抓過一把蔥花灑入油鍋,繼續往下走去。
“那你讓人拿點生熟地和蟲草花來吧。河鮮不同海鮮,海鮮肉精,河鮮肥美卻油膩,吃起來更香但更容易吃膩,這點功夫還是馬虎不得的。藥材可以提味,也能入味,勉強代替生薑也成。”
賈豪仁苦色不改,轉頭使喚去位考生:“憨子,去後帳把生熟地和蟲草花找來。”
“哦…”
一位長相頗爲憨厚老實的高大考生傻愣愣地應聲離去。
賈豪仁轉回頭再苦笑着細聲說道:“尋…尋少這裡我來就成了,我看你來是趕緊到山上去盯着點吧?”
“就是啊…”
“都啥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做菜。”
夏侯叼着跟狗尾草兒,白繡抱着小白豬兒,兩人皆一臉無奈地坐在慢熬着肉湯的火竈旁。羅訣更直接,乾脆這抱着鐵劍閉上眼睛,那是不看不窩火。夏尋謀高,人盡皆知,可哪裡有人在這大敵當前時候,還淨顧着煮菜做飯的?
見夏尋不加理會,夏侯忍不住再抱怨道:“我說阿尋,你別老這樣好不好哇。外頭萬把人馬將我們圍着,你要有啥對策別自個憋着呀,說出來好讓哥心安些成不?我看你這悠哉悠哉的模樣,怪心慌的呀。”
“呵呵。”
輕輕攪拌着油鍋,夏尋側臉看去夏侯幾人,苦苦一笑,爲難道:“候哥,你這可就讓我很爲難了。敵人兵強馬壯,刀片兒是我們十數倍之多,即便我腦袋瓜再好使也不可能灑豆成兵呀。兩軍對壘勇者勝,食不飽力不住,我除了在這裡給你們坐吃的,還能有啥對策嘛?”
“我靠!”
白繡頓時翻起白眼,夏侯一拍腦袋即刻臉成苦瓜,沒好氣道:“那你還在這裡作甚?吃飯能當命使呀?前頭都要打仗咯,你不去指揮施令,卻呆在這裡炸魚,你耍我玩嘛?”
“呵呵…”
夏尋苦笑轉回頭去把油鍋裡的江豚撈出,再把處理好的鮮魚放入,不急不緩地回道:“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我們在打守勢,不是打攻勢,我上山頭除了吹風還能幹啥喲?難道,你要我指揮衝鋒不成?況且,猛哥兒是排兵佈陣的行家,他在守城方面的經驗可比我老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如做我拿手的事情,這十里飄香衆不能傷人毫髮,想必也能讓爲頭的人脣乾舌燥的嘛。你就別那麼猴急好不啦?”
“靠…”
這回,不單止是白繡,就連夏侯也無奈翻起了白眼。
感情,夏尋一大早就命人在江流集上打漁,就是爲了製造這飄香數裡,去眼饞別人的嘴皮子?
這想想都覺得可笑吶。
然而,覺得可笑的哪隻是夏侯?
此時此刻,在魚木寨中無論聽到沒聽到夏尋這番言論的絕大多數考生,都覺得眼下這炊煙淼淼,酥香瀰漫的情景,可笑之極。
東山頭。
“來喝一杯。”
“哐…”
“別管其他的,他們敢來咱就敢殺!”
“幹。”
東山頭,西風烈,餘陽斜映。
三桌菜餚配烈酒豪飲,數十悍士挺盾守一旁。
肅殺擋不住豪情,嚴峻也威脅不了北人的奔放情操。雷猛、舞藤、舞蘭及另外幾位北人頭領圍坐在由無數鋼盾所搭建的“雨棚”底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心情雖都免不得受山外兵鋒所壓抑,但也吃得一個叫做爽快。墨閒揹着三尺繡花劍,獨自站在山崖邊遙望着山外人馬,冷漠的劍眉是一貫平穩,如藏鋒之利劍,毫無波瀾。
舞藤、舞蘭兄妹是着實看不懂狀況。
放往日,眼下這羣北人好爽些也罷,可皇族大軍已將魚木寨包圍得嚴嚴實實,隨時都有可能施以雷霆攻伐。可是夏尋說道一句“大夥吃飯”,結果這羣北人還真就一根筋地分批海吃豪飲起來。這打仗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可哪裡有這樣整的呀?
至少舞藤、舞蘭是聞所未聞…
他們不會小看夏尋的謀略,可以不能如此盲目信任呀。
心有疑慮,舞蘭忍不住道:“你們對他的想法,似乎從來不存在懷疑。”
“哈哈…”
雷猛一手抱過酒缸,笑道:“該吃吃,該喝喝,該打仗打仗,這有啥好懷疑的?”
“可如今兵臨城下呀。”
“哎,你們就別淡操心啦,吃吧。”
“這樣不太好吧…”
武藤接過話來,小心謹慎地說道:“張弛需有度,從容應對這固然沒錯。但五百守萬軍我們本就處於弱勢,負隅頑抗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若敵人那時破城而入我等便萬劫不復。難道,你們一點都不擔心?”
“怎可能不擔心?”
雷猛豪飲一口烈酒,笑色稍沉:“你們不見早時我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呀?那時我比雖都擔心。”
“那現在就不擔心了?”舞蘭問。
“不擔心是假,稍微沒那麼擔心罷。”雷猛搖手。
“爲何?”
“因爲,此時尋少肯定比我們更擔心。”
“……”
舞藤、舞蘭相當不理解雷猛這話的意思。
不等兩人疑問,雷猛接着便解釋道:“早時我所擔心的,是敵動我不動,尋少舉棋不動,擔心他會錯失先機。而如今,尋少謀動了,那我還有何可擔心的?”
“他謀動了啥?”舞蘭追問道。
“吶…”
雷猛大瞪眼睛掃過滿桌菜餚:“吃飯不就是他的謀動麼?”
“額…”
涼風吹,烏鴉飛,霎時汗顏。
兩縷虛汗不由自主地分別由舞藤、舞蘭兩人的額頭分泌。
這雷猛也太扯淡了,叫人吃飯居然能和謀動扯一塊去,真不知道他是被夏尋洗腦了呢,還是腦子一根筋好。
武藤用袖子抹去額頭虛汗,再問:“如果謀失呢?”
“不會的。”雷猛再次肯定搖頭。
“爲何如此肯定?”
“你可見過尋少有謀失的時候?”
“額…”
武藤、舞蘭一下子就被雷猛問楞了。
這貌似不是個玩笑…
也不是狂言…
夏尋橫空出世雖只有半年多的時間,但其間所經歷的曲折波瀾卻比同齡人都要多得多。除了在純陽宮被餘悠然偷襲的一劍以外,他踏雪尋梅,破七星困局,戰三千白衣,喋血岳陽樓,豪賭醉仙樓等等戰役,皆無一敗績。而在如此輝煌的戰績下,卻是一顆顆永遠可以化腐朽爲神奇的腦袋瓜子。
他只要謀動,就從未謀失…
可,這也太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