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馬走日,黑卒再進一步。
紅馬打卒,側卒打馬。
石破天驚,玉碎再起煙花。
輕語淡然,氣氛和諧,
像極了兩位交心多年的老棋友,漫不經心,隨意自由,邊談論着日常的瑣碎事兒,邊不時撥弄下棋盤。彷彿誰都真沒將心思放在把至關重要的勝負之上。氣氛之平淡,已然脫離常情的規矩,更與此間石崩地裂之場景,格格不入,甚至詭異。
柏凌雲求殺不求勝,夏尋求自保不敗。
棋局開啓至今已過半刻有餘,對弈兩人卻只落子十八步,而象棋盤上的棋子則已然剩不下半數。黑方仍有雙車單豹單象單士及一枚過河重卒,形成全軍圍剿之勢。紅方就只剩下一匹馬兒掉着雙象單士在己方的地盤上苟延殘喘,死守着帥。
棋局勝敗已一目瞭然。
黑子離定局只剩數步之遙,但執子的人卻打心底裡納悶得很。
一盤惡戰對弈至此夏尋損兵三成人馬有餘,足有百人。這比他連日與皇族交戰的損失總和還多出近半。如此重創也難怪後頭的夏侯、雷猛嚷嚷罵個不停。畢竟,相對於天試各方勢力,他們這一方人數本來就處於劣勢,眼下還被人如此明坑一把,白白折損小半。這不火冒三丈纔怪了。
若無意外,柏凌雲今日恐怕得躺着離開了…
“將軍。”
“嗡…”
夏尋執黑車直徑壓至紅方底線,形成將軍之勢。
將軍勢成,方圓兩百丈的幻象棋局爲之顫抖一陣。
“虎落平陽不如狗,龍游淺水遭蝦戲。”
等震動過後,夏尋續說道:“我總覺得,我對你們這些人是不是太心慈手軟了。”
柏凌雲神色尋常,執紅士落下,擋在帥旁:“這不叫心慈手軟,是你本性使然。你心無殺念,總講究自己的底線和道理,謀再高也總免不得吃虧。我家公子殺你十數人,你說討百倍奉還便是討百倍奉還,這就是你的極限了。否則,昨夜一戰你完全可以在捲簾出手之前將魚木寨裡的三千人焚成焦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局面做死。不過話說回來,我很佩服你的這份堅持。若非迫於形勢,我真不想與你爲敵。”
“再將軍。”
“嗡…”
使黑豹居中,隔紅象將軍,大地再一震顫抖。
夏尋道:“別把話說那麼曖昧,今日你雖沒對我動刀。可也是狠狠咬了我一口。這樑子鐵定是結下了的,待會下完棋後,你就自求多福吧。”
“呵呵…”
掃一眼夏尋身後的北人們,柏凌雲尷尬第笑一笑,同時落下紅象解圍:“樑子肯定是結下的,你這些兄弟該不會要把我點天燈吧?但自求多福的人可不只有我。我家公子雖謀略不如你,卻極善用人與反醒。吃一鱉長一智,經此大敗他必然能從中吸取教訓,對你更加防範。日後再相遇,你便不會贏得那麼輕鬆了。”
夏尋點點腦袋再緩緩擡起頭來,看着柏凌雲,淡淡說道:“那就咱們拭目以待。”話罷,夏尋執起右路黑豹居中,形成重豹將:“將軍,你輸了。”
“轟隆隆!”
一聲巨響,天地顫抖。
一盤棋局,粗暴至極。
不多不少剛剛切合餘悠然的預算,就是二十四步棋,黑子將死紅帥。
方圓兩百丈的幻象棋盤,隨夏尋落子轟然大震。這一番震動比之先前數翻將軍都來都得強猛,宛如大地都要隨之被震裂開來。
一子死將,死將之下此局告終。
柏凌雲輸了。
“……”
落敗,早已經是局起時便已經預料的事情,故柏凌雲的臉色絲毫沒有變化。他輕輕拿起放置於身旁的紙扇,緩緩打開輕搖,坦蕩說道:“我輸了,但我也贏了。”話說同時,他一手執起紅馬,“噠”的一聲將前豹吃掉。
幻象棋局,遂巨石崩碎,幽光沖天。
敗局之下他仍然不忘咬最後一口肉…
而與此同時,由蠑螈澤徐徐駛來的寶藍輕車也抵達幻象棋盤之外。
稍稍回頭看着坐在馬車前的小道人,柏凌雲輕搖紙扇淡淡續道:“接下來便該輪到我看戲了。”
話罷,柏凌雲決然起身邁步跨過小溪,緩緩走到一旁。
就像是一頭野狗,在獅子身上狠狠要下了一塊血肉,然後識趣地閉上眼睛,安靜等死…
“噠。”
夏尋無多話,執起居中的黑豹一步飛躍打下對面的紅帥,做死棋局。
“轟隆隆!”
隨着紅帥被吃,此間棋局正式宣告結束。
幻象棋盤內所剩紅子相繼崩碎,遂化作一瓢黃沙倒塌。
一連近兩百道天試考生的碎玉幽光幾乎同時綻放,沖天而起,形成一道淡淡的光柱擎立於天雲之中。天雲間的黑雕羣依舊不爲所動,僅以旁觀者的態度,靜靜地注視着腳下這片充滿奇幻的峽谷。
或許結局早在開始時便已註定,故此時真沒什麼可以感觸的思緒。
夏尋的神色始終平淡,卻也始終維持着一抹細微的糾結。是麻煩的事兒如潮水層層疊疊拍打着心扉,讓人連喘息的縫隙都難有。柏凌雲這頭瘋狗算是趕跑了,可瘋狗之後還有一位瘋婆娘,這瘋婆娘可沒那麼好趕呀。至少夏尋自問是沒那把握,自岳陽那盤五子棋起,他與這瘋婆娘多多少少也交手過三四回,可每回都總要吃上那麼些暗虧。而如今這瘋婆娘又趁危局而來,其狼子野心早已暴露無遺。與其說此間形勢是夏尋去趕那瘋婆娘,倒不如說是這瘋婆娘要來將夏尋趕盡殺絕!
還未交手,夏尋打心裡便已怯戰。
由此這見,他對這場毫無硝煙痕跡的廝殺,是何等無力。
可是他卻不得不硬着頭皮上…
遙看着兩百丈外的寶藍輕車,夏尋不悅喝道:“餘悠然,你來做甚?”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問。”
“那你就是要趁火打劫,趕盡殺絕吶?”
“莎…”
淡藍色的窗紗被人由裡頭掀開。
餘悠然與墨言先後從馬車走出,再緩步走入幻象棋局,迎着夏尋、柏凌雲走去。
微風吹拂白紗飄忽,邊走着,蒼白冰冷的聲音邊毫無情緒地從白紗斗笠後傳出:“非趕盡殺絕,只是棍打落水狗罷。我會留你一線生機,你且放心。”
話傳來,如鬼魅**,霎時人心冷。
“幹你孃的撲街!我放你大爺的一線生機!”
這頭夏尋還未搭話,站在棋盤之外的夏侯便惱火喝來!
“阿尋,別他孃的跟這些人將啥道理!她們就兩臭娘們,咱一塊上去把她們撩翻就跑!我看他孃的還囂張不囂張!”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尋少,我們跟他們拼了!”
“對啊,尋少!咱跟他們幹!”
“兄弟們,給我一塊上!”
“停停停…”
北人狂野,向來無法。
連日被人打壓得悽慘,如今餘悠然又來欺壓上頭,這拿能忍吶?
夏侯怒罵,周遭北人紛紛附和,越說就越起勁忍不住就作勢衝入棋盤一塊揍過去了。
夏尋見狀連忙轉身擺手,止下這羣衝動的人兒:“你們都別亂起勁。”
夏侯不悅反駁喝來:“什麼叫亂起勁?明明是這兩臭娘們罵我們狗好吧?這窩囊氣我可忍不了!”
“得,侯哥你別衝。”
夏尋再擺擺手:“容我和她先叨叨,實在不行咱們再掏刀子。”
“哼!”
夏侯不悅難抑,卻也無話可說。
狠狠一手手臂招呼着衝入棋盤的數十號北人,再走出棋盤去。
夏尋沒再理會,轉回頭去看着已經走近的冰冷人兒,兩手一攤裝着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痞聲說道:“吶,你都瞧見啦,我可不是什麼好欺負的貨色。你要搞事情,還得問問我身後這幫兄弟同不同意。要不然把他們惹火了,我可保不住他們會不會一擁而上把你吊起來給打屁哦。”
“呵呵…”
夏尋把話說得頗有玩趣的味道。
身後遠處的白繡、舞蘭等幾名女子皆不由一笑。
但來者卻毫無笑意,墨言冷漠不語,餘悠然挽手提起雪白的裙襬,跨出一步邁過小溪,走上溪澗中央的大石,在柏凌雲先前的位置坐下。
溫度驟降,霎時寒風習習。
待緩去片刻走路的勞累,餘悠然才冰冷冷地把夏尋的話接過來:“如果你嫌棍打落水狗這話不好聽,那我便換個落井下石吧。”
“呵…”
夏尋鄙夷輕笑:“這不都一樣嗎?”
“是一樣。”
餘悠然不否認:“所以,無論如何你今日都要割一塊肉給我帶走。”
“……”
話很直接,更有君臨之勢。
夏尋鄙夷色重,但沒着急着接話。
他不着痕跡地將右手擾去後背。在餘悠然視覺無法看見的背脊後,再伸出兩根手指分別朝左右兩個方向指了指。作爲打小一塊長大的玩伴,夏尋身後兩百丈開外的雷猛、夏侯等人見狀頓時會意。皆不着聲色地朝着周遭人兒悄然使去眼色…
只是…
“別耍小心機,你們這一套對我無效。”
餘悠然不知道從何處發現了夏尋的貓膩,直接道破。
夏尋不以爲然地收回手掌,刮上鼻樑骨,淡淡笑道:“你說啥?我聽不懂。不過有效沒效,都得試過才知道。”在夏尋說話的同時,身後北人悄然散出數十人,遁入附近的山石暗處…
“出劍。”
“噌!”
“撲街!臭娘們你想幹嘛?”
而就在夏尋話罷一瞬,餘悠然一點廢話沒有直接冷冰冰地道一令。
寒光一閃,劍鳴聲起,三尺銀龍隨令出鞘!
墨言也絲毫沒有廢話,直接拔劍便抵在夏尋的眉心一寸。
夏侯等人頓時大驚,再次罵來。
餘悠然沒理會,接着冷冰冰地說道:“你的人距此兩百丈,我的劍離你只有一寸,你若想死大可繼續施令。”
“咕嚕…”
餘悠然的瘋狂,是從骨子裡生的。
無論是夏尋身後的人兒,還在觀局在溪邊的柏凌雲,又或者是夏尋本身以及其更遠處的所有人,他們都絲毫沒料到餘悠然會說出劍就出劍,更絲毫不會懷疑她隨時能再下一令奪命。而被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抵在眉心,夏尋說不怕那是假的。寒芒一瞬,早已經將他生生嚇得全身汗毛悚立,鬢角間的虛汗不爭氣地冒出皮層。
可他仍故作鎮定,生吞一口哽塞在喉嚨裡的涎水,地淡淡笑道:“我不信你會動手。”
“嗡…”
“我靠!”
夏尋話剛罷,無需餘悠然喝令,墨言直接將銀龍刺出一寸,劍鋒即刻刺破夏尋眉心的皮肉緊貼着,一縷鮮血隨之順着劍口涌出,形成一道筆直的血線,劃過鼻骨,劃過嘴脣,凝聚在下巴,再滴落到青衫衣襬之上…
墨言冷道:“現在你信了嗎?”
“……”
夏尋是重來沒感受到過自己離死亡如此接近。
只有一絲,只要墨言把劍再刺入一絲,刺破額骨,夏尋便必死無疑。
夏尋的思緒瞬間被眼下這兩女人的瘋狂逼得一片空白,頃刻無話。
遠處的夏侯急忙轉身朝着墨閒怒斥道:“墨閒!你他孃的,是怎麼管你家婆娘的!”
“滾開。”
“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