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覆雨股掌間,凝眸冷煞兩萬裡。
魚木寨一役可謂石破天驚,但翌日發生在蠑螈澤的對局,則更讓人瞠目愕然。
夏尋之謀,無疑當世一流。魚木寨戰役發生之前,或許有人會料到他能戰勝皇族,但絕對不會有人料到他僅憑四百人馬在一夜之間便叫那皇族三千將士傾覆殆盡,直接將本屆國考最強戰力,打落神壇。
而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翌日的蠑螈役上。
只是風水輪流轉,終日玩鷹,終被啄眼。這回被打下神壇的人,卻換成了剛將皓月摘落凡塵,並被人譽爲本屆國考最強謀者的夏尋。更諷刺的是,他居然敗在自己最擅長的謀略之下,而且一敗就是三連敗。
這事情可使許多人看的茫然,局內人也看不明白。畢竟事情發生得倉促,就連飛越方寸山脈的信鴿,都不能在短時間內將整件事情描述得完整。
魚木役與蠑螈役之間,只間隔着短短八個時辰內。八個時辰,遠不足以奠定一場大戰役的勝負,但在昨日的八個時辰裡,它卻幾乎改變了整個方寸考場的格局。
夏尋所帶領的北人軍團,遲早會遭受羣狼圍剿,這是許多人都能提起預料到的事情。因爲猛虎已重傷,就該滾打落水狗。可他們不曾料到,夏尋會敗得這般悽慘。一場沒有硝煙的混戰,轉眼間就將他手裡的四百猛士,打得只剩下五十數。許多人本已將他暗暗視作本屆國考的勁敵,奈何流星劃過天際,這念想隨着夏尋神話的破滅,轉眼既逝。那當然,此戰之中,夏尋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在他趕走了柏凌雲和餘悠然後,所表現出來的王者氣勢,足以使所有人心生仰慕。
君不見,一襲青衫屹立於敵軍,以一己之力便能震懾萬人,那是何等英雄氣概!?就連唐小糖都欽佩其爲英豪。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蠑螈役期間,所發生的連番離奇事件。每一件都使人不得不謹慎再謹慎地,走下往後的每一步…
比如,柏凌雲後來傳出的話說,夏尋和餘悠然聯手起卦,卦成一刻即引得大道契合,卦象極兇,九死一生。又比如,餘悠然逼着夏尋自殘百人,最後卻隨手借給了他千人。還比如,夏尋放走了始作俑者的唐小糖。最後連也逼他自斷一臂的柏凌雲,也都放走了。
這許許多多讓人摸不清楚頭緒的事情,全部被硬塞到蠑螈役內,錯綜複雜又似環環相扣,明局之內又像還有暗局藏伏。讓人搞不懂,夏尋、柏凌雲、餘悠然、唐小糖這四者間的明暗關係,更看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在打着怎樣的鬼祟陰謀。但按目前的形勢來說,夏尋和餘悠然肯定是達成了某種不可告人的默契,否則餘悠然不可能將墨言都留在夏尋身邊。
更甚至說,他們兩人已經暗中聯手…
這對於仍在方寸山脈裡的考生而言,無疑是一個噩耗。夏尋有多強,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憑四百人馬行謀,十日便坑殺皇族近五千將士,這可是以一敵百的無雙謀力。而餘悠然卻比夏尋更強,因爲夏尋此等近妖謀者,都不曾在餘悠然手裡討到過一回便宜。倘若這兩人聯合,再外加墨閒、墨言這兩把合擊便能越戰王境大成的利劍在手。國考之上,他們恐怕已然無敵。
只不過…
這些人的擔心似乎很多餘。
因爲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一山不容二虎。
夏尋謀高卻與餘悠然有血仇芥蒂,雖然夏尋遲遲沒找到適合的機會進行報復,那份仇恨也順着時間逐漸被淡化,但心中那份芥蒂與情義,也決不允許他和餘悠然爲伍。而餘悠然謀更高,她那無情冰冷的性格就宛如傲然獨立之寒梅,冷眼旁觀大千世界花開花謝,根本就不屑於旁人的輔助,即便那人是智算謀略皆可以與她比肩的夏尋,也不行。
所以,縱使有大劫將至,這兩人能見死相救一回已屬不易,還怎可能共謀?
這,或許就是宿命。
夜。
風高意寒水更寒,
瞭望西南盡彷徨。
方寸西北,江流集西南河口。
連營未整,半里蕭條。紅的頭纓隨風微微蕩起絲穗,鑲嵌着寶石在寂寥中黯然無色。風吹不過江流,靜止於帳外。頹廢的氣氛在慘敗的篝火裡燃燒起被燒焦的惡臭,宛如一盆裝滿污穢的糞水,潑溼往日高貴的華服,狼狽不堪。可着衣的貴人,卻遲遲不肯將華服換洗。
昨夜,天試監考官員,連續敲響兩道金鐘。兩萬裡方寸考場收縮四千裡,慘敗的李氏公子率剩餘的兩千將士遁退入羅納山,然後便病倒了。
“咳咳…”
急怒攻心,火毒難消,吐血暈厥。
九天之上的皓月,被冉冉升起的朝陽剝奪去本屬於他的光輝。生來即帝王之家,受天下人俯首膜拜,李建成從未感受過昨夜那般力不從心,更不曾在一個坑上摔倒兩次。醉仙樓和魚木寨兩場對弈的套路,幾乎同出一轍。都是以弱勝強,都是看似必勝之局面被瞬間翻轉。夏尋幾乎以同樣的手段,將李建成的大勢摧毀殆盡兩次。
所以李建成是真不甘心呀。他怎也難以忘懷,夏尋昨夜那一刀所給他帶來的劇痛,那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咳咳…”
乾澀的咳嗽聲從臨時搭建起的營帳裡,連連傳出。昏暗的燭光幾乎要被黑暗吞噬,照亮不了太多的地方,營帳裡幾道人影依稀可見。
“凌雲…”
“好…做得好呀。”
龍公子臥躺在牀榻上,臉色蒼白如紙,病態盡顯。而病態之中卻流露這難得的喜色。
枕邊盛着半碗還未服用的湯藥,他激動地兩手抓着棉被,說道:“你是對的…對的。”
“我…我錯了。倘若我昨夜…昨夜能聽你一言,必然就能將夏尋斬殺於魚木,何至於落得此番狼狽境地?在我軍危難之中,凌雲你不計前嫌,孤身領軍攔截夏尋,出奇謀使其慘敗,爲我軍挽回臉面,此爲大功!你就不要再自責了…待回京我,我必重重賜賞!咳咳…”
“公子不必如此,此乃凌雲份內之事。”
“……”
柏凌雲,他回來了。
是被放回來的,也是被人給扛回來的。
在蠑螈亂局結束以後,他理所當然地被雷猛等人所生擒,只是後頭所發生的事,卻讓人很難理解。
對於這位致使自己慘敗的敵人,夏尋沒有把他拉去五馬分屍,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恨。反倒是精心料理了幾盤菜餚,與他於蠑山崖邊洽談近半時辰。然而,他們似乎聊得並不愉快。因爲,在吃完飯後,夏尋便命人將他拖到山洞洞裡,狠狠胖揍了兩時辰。當柏凌雲最終被人從山洞裡擡出時,他已經被揍得連人形都沒咯。至晚間夏尋使人將柏凌雲剩餘的數十人馬全數碎玉,只留下尹天賜讓他帶着被揍成豬頭的柏凌雲和那把翰林院的扇子,離開了融天嶺。
拖着狼狽之軀,回到皇族陣營後,柏凌雲對此前所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衆人礙於柏凌雲是乘勝歸來,而且被揍的悽慘,便也不好多問。故此,蠑螈山巔上,他和夏尋所洽談的內容,隨之就成爲了一個謎團…
噓寒問暖好久,推心置腹亦好久。
臥病在牀的龍公子方纔把話風轉去,道向他的心結。
“凌雲…”
“在。”
“我深知你是大才,往事錯盡在我。從此以後,我軍調兵遣將之大小事務,就都勞煩你費心了。但我有一個要求,無論死活…必須要在方寸山脈境內,給我拿下夏尋。”
“……”
柏凌雲聽得此話,忽然就沉默了下去。
他掂量足足有半柱香時間,才緩緩張開被揍成豬大腸的嘴脣,委婉道:“請公子莫怪凌雲固執。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現在想拿夏尋恐已非易事。”
“他已成殘兵,拿他有何難?”龍二公子不屑道,只是此時的語氣卻遠沒有昨日那般狂傲了。
“難,很難…”
柏凌雲苦苦搖頭:“他和餘悠然有所默契,雖不曾真正聯手,但任何一方有難,另一方恐怕都必將出手。他兩聯手,放眼天試考場,恐怕已無人可以制衡。如果公子非要拿夏尋不可,在下依舊只能爲公子獻屯兵蓄銳,等候良機之策。”
龍公子的神色稍稍顯得失望。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柏凌雲想了想,道:“經魚木寨一役,我軍損失慘重,已傷及根本。餘悠然盤踞徽山,人數雖只有兩千但其戰力實際堪比天試最強。而夏尋手持墨閒、墨言這兩把利劍,則足以使羣雄忌憚,短時間內沒人敢招惹於他。故在下建議,我軍眼下當以養傷爲重,先佔取一處駐軍險地,再以公子之名望收編各路人馬精銳。而憑公子之天威,我相信無需多時便能再次坐擁萬軍之力。待天試縮地四千裡時候,各方羣雄必將被迫混戰,夏尋和餘悠然或許就會出現縫隙,此時我們就能有機可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