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夏尋思得深,沒有往下繼續說道。
小和尚忽唸叨一句佛號,遂把手提起,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鴻靈鎮仙的劍刃,輕輕移開七寸。清澈單純的眼睛仍保持着憂慮,平靜慈悲得像位老僧。
小和尚說道:“夏施主所擔憂的,小僧心知,故纔有多日顧慮,而遲遲不敢相告。只是天災將至,事已不可再瞞,若再瞞小僧惶恐再無顏問佛。”
“爲何?”夏尋不解。
“源於一場驚夢。”小和尚道。
“夢?”夏尋就更加不解了。
小和尚放下手掌,重新合十,緩了緩再續說道:“小僧剛剛做了個夢。夢見穹蒼被洞破,天火滅世,萬里盡是哀嚎。洪水氾濫,淹沒雄山高原。大地龜裂,萬里城池淪陷深淵。穹蒼被洞破千里,奇異的鋼鐵巨人如蚊蠅降世,蒼生罹難。無數人被鐵魔所屠殺,天火所焚燒,世間大能皆被囚禁於鐵籠。”
“……”
話語平淡,話意卻玄乎其玄。
莫說夏侯等人迷糊,就連夏尋都不明白小和尚說的到底是啥意思。
“夢和你想說的事情有關係?”
“應該有。”
小和尚微微再擡頭,看着懸掛着蒼穹下的雷雲。雷雲彷彿感受到挑釁,翻滾的雷電更加狂猛。雷絲蔓延而出…
小和尚平聲道:“小僧平日裡不做夢,這是第一回。事出有因,因果循環有理。夢魘始於虛妄,亦有其根源。在夢境的最後,洞破的蒼穹之下,小僧看到一片比這雷雲更浩瀚萬倍的雷海。無盡雷電如暴雨傾灑與千千萬萬的鋼鐵魔神抗衡,大道撕裂空間,滄海蒸發成白霧。最終,雷海枯竭,天道崩碎,大地皆被火海淹沒,無數的鋼鐵魔神衝入雷海,以超脫世間的大法力崩潰雷雲,粉碎大道。你和餘施主、兩位墨施主、夏侯施主,以及岳陽城的林施主,還有許多許多的人都被葬身於漆黑無邊的太虛之中,隨星辰漂流。”
“……”
比之前話,小和尚這番話說得就更加玄乎。
什麼鋼鐵魔神,囚禁大能。什麼浩瀚雷海,大道崩潰,都使人聽得那麼虛無縹緲不真實。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就連夏侯都沒給小和尚挑刺。而穹蒼之下的天譴雷罰也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流動的雷絲纏繞着雲卷,含而不吐。
小和尚的這番話,應該不在天譴範圍之內。
夏尋似乎也察覺到這一絲端倪,只是他仍不自信:“小師傅的意思,可是我們這些人都要遭逢大災劫?”
“不是我們。”
“那是誰?”
“芸芸衆生。”
“額…”
夏尋頓時犯了迷糊。
小和尚猶豫着又說道:“一場驚夢雖是虛幻,但小僧夢得真切醒來大汗淋漓,也想起了斷崖溝那位道長的話。”
“什麼話?”
“蒼生逢劫,與我等有因。我佛慈悲,小僧不應有待,阿彌陀佛。”
“嘖,小和尚你到底想說什麼?”
“神神鬼鬼,恍恍惚惚,把話說清楚好不啦?”
言語愈發隱晦。
白繡、夏侯等人聽得着實不耐煩,喝聲問去。
墨言亦甚是不耐,冷聲肅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小和尚心中似乎有所決定,只是待他剛張開嘴巴,字都沒來得及吐出…
“轟隆隆!”
一聲雷鳴,響徹九天!
凝聚多時的雷雲終於暴怒了!
一道驚雷化天柱,由上而下,朝着蠑山轟然劈落!
“呱噪!”
“衝!”
雷電的目標是小和尚,但出手的卻是墨言。
但見她嬌喝一聲,後腳踮地,袖手側鋒,即化銀龍一道迎着暴雷沖天而起。墨言先手,墨閒也不慢。握手繡花,後腳暴踏。身上氣芒突然暴漲三分,也化作銀龍一道迎雷而上…
“轟隆!”
說時遲,那時快。
電光火石一瞬…
奔雷迅疾,由上而下。
狂龍出海,由下而上。
十里天地,百里天雲,剎那被三道銀柱曝光成蒼白無色。
眨眼之間,雙龍與奔雷交錯。
“轟”的又一聲巨響,數裡山林生生被震得顫動,山岩砂石震起數尺,蠑螈道上隱隱崩裂數道地縫。銀白色的雷光隨碰撞爆發,一襲兇猛氣浪由九天落雷的鋒尖,瞬間綻放,席捲八方!
這道天雷真不一般吶…
雖遠沒有夏淵曾經招引的王者雷罰恐怖,但雷電之中所蘊含的能量氣息,亦使人心感畏懼。只不過,墨閒、墨言這兩人也很不一般。他們沖天而上,奮力使出了一劍。玉清玄明,生硬直刺,狠狠擊打上雷尖。鴻靈鎮仙,兇狠橫劈,順着雷柱直上百丈,然後朝着雷身攔腰斬下!
“噼噼啪啪…”
一劍之下,奔雷攔腰斷半。
滾滾驚雷,猶如蟒蛇,一截殘軀從天上無力跌落,重重摔砸在蠑山山頂。雷電尚有餘息,雷蟒不斷翻滾,瞬間就將山巔的草木盡數燃燒起熊熊烈火,電流在黃石地上交擊出朵朵火花。足足數十息方纔緩緩弱下。
“呼呼…”
而墨閒、墨言的行爲,似乎也讓雷雲感到了挑釁…
砂石離地,樹梢搖擺。
狂風忽然再起,魔神再度咆哮!
方圓百十里內,花草樹木,禽獸魚蝦,所有生靈體力所含的大道氣息,都瘋狂朝着高空奔涌匯聚而去。狂暴雷雲出千道銀電觸手,貪婪地蔓延去附近雲海。短短數呼吸間,洶涌匯聚的能量與氣息,便融合成了一片佈滿電絲的蒼茫雲卷。雲卷直接將吞噬而來的能量源源不斷地輸送入雷雲內核,銀色的光團隱隱幻化成金黃色…
“噠噠…”
一劍斬雷之後,墨閒、墨言相繼由九天落下。
墨言沒再有廢話,趁着雷雲蓄勢濃縮之際,直接逼問去小和尚:“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千萬別說。”
墨言逼問,站一旁的夏尋果決否決,急道:“你別再逼他了!他所看到的東西已經超出我們所能觸碰的範圍,若強行窺探天機,大道暴怒,蒼天降譴,我們無人可擋!”
墨言應該知道夏尋說的厲害關係,但她也早已經拿定了主意,根本不容他人分說。
冷眼看着夏尋,逐字狠道:“若怕,你便離去。再大的天譴皆由我一人承受。孫悟空所看到的,很可能就是我和餘悠然苦苦追尋十數年的東西,所以無論如何。我,必須知道!”
“我…”
“噌。”
墨閒剛想說話,墨言再把銀龍一橫,擋在他面前:“你也別攔我,此事與你無關。否則,殺戒必開,休怪我無情!”
“……”
局面頓時陷入困境…
墨言說得狠決,墨閒一時難言,夏尋糾結。
狂風呼嘯,愈發猛烈。
雷雲滾滾,氣勢滔天。
山澗五十將士被狂風颳亂衣衫,亂髮飛舞如瘋漢。賈豪仁、羅訣等修爲較弱的考生被安排在外圍,胖和尚死死躲在岩石後頭,露出半個腦袋,眉頭皺起個大疙瘩。
小和尚緩緩擡頭,看着迅速形成於穹頂的浩瀚雷雲,雙手合十於胸前,容色逐漸顯露坦蕩。
忽然,他像與蒼穹對話般,沉沉開口唸說道…
“阿彌陀佛…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
“大劫將至,衆生罹難,天若有情,你須天行。天若無情,我佛慈悲,替你普渡慈航。萬事因果皆有輪迴,小僧無意窺得天機禁臠,天機自尋我來,此爲緣。天譴應運,乃小僧因果,雖無心觸犯,但粉身碎骨亦當責無旁貸。阿彌陀佛,諸法空相…”
話說着,小和尚決然之色愈發凝重。
一尊百丈高的魔神虛影也隨之漸漸顯現在他的身後。魔神威武,毛髮似針,黑霧繚繞,雙目各蘊含着一縷火光,昂首直視穹蒼。而穹蒼之上的雷雲,並沒有因小和尚的一番苦勸而減弱些許,反倒是滾滾奔雷如銀蟒萬千翻騰於雲海,核心之中那顆蘊含着無盡威能的雷電金球已然形成,搖搖欲墜。
“縫…”
衆人皆無話,因爲小和尚的心意大家都已經明瞭。胖和尚強忍着畏懼,從石頭後怯怯走出。一道數十丈的魔神虛影,顯現在他身後。獠牙似刀,面目猙獰如豬頭,筋肉發達墜着個大肚子,雙手緊繃握拳,全身不止地散發着褐色妖氣。
“布百獸陣。”
“布百獸陣。”
事到如今,夏尋自知無法再阻止事情的進程。雖天罰雷電非同尋常,非人力可擋,但夏尋也只好喝道四字陣令以備戰。
陣令出,數十北人迅速散開于山崖東西南北四處,並將自身戰意提升到極致,化作數十團各色焰火,迎風綻放。墨言挽手收回銀龍,墨閒右跨兩步走到墨言右側。武藤,舞蘭雙手結印,兩頭高貴的紫鳳凰翱翔騰空。獨少、方青丘、夏侯、羅訣等人皆相繼激發出自身戰魂…
凝重的氣氛迅速蔓延於狂風,數十道戰意凌厲的戰魂屹立於山間,直視蒼穹。數裡,甚至數十里外的考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那雷雲滾滾,卻也沒人再敢靠近了。雲間的監考官員迅速離去數人,將信報傳出…
待衆人就緒,小和尚毅然決然收回上眺的目光,轉眼看向墨言和夏尋,凝重說道:“那天你與餘施主聯手啓卦,小僧本無意窺探。但螺祖衍生圖乃上神算術,非聖人之能不易於大道契合,故卦成時引,大道共鳴,便引起了小僧的好奇。小僧放開心眼細看去…”
“轟!”
“噌!”
重點欲出,九天轟然雷落。
此道落雷比之上道足足粗大數倍有餘,氣息更加滲人。
墨閒首先挺劍,迎落雷沖天而起…
墨言急問:“你看見什麼?!”
小和尚這回也沒再猶豫,話頓一息,繼續說道:“小僧放開心眼看去,便見得餘施主的肉身已然敗壞殆盡,經絡血脈皆由靈液築成,雖能勉強維持生機,但她的心脈與人魂皆已死絕。而如今寄宿在她的肉身裡的…”
“轟轟轟!!”
“兄弟們上!”
“沖沖衝!”
隨天機被泄露,穹蒼暴怒傾斜。
百道暴怒雷霆如瀑布同時爆發,恐怖的能量氣息將方圓數十里的狂風擊綻起道道電光。雷猛一聲暴喝,領數十北人、舞藤、舞蘭等人齊齊躍身而起,朝着九天雷瀑,飛掠直去!
墨言急不可耐,追問:“寄宿在她身體裡的是什麼?”
穹蒼暴怒,小和尚也顯得擔憂。
他接着說道:“如今寄宿在餘施主身體裡的東西,應該不是人。因爲人魂七魄她只有一魄,亦無七情六慾。具體是何物,小僧不敢確定。故,連日都在困惑於這個問題。直至前日…”
“轟轟轟!”
“咚咚…”
“殺!!”
天秘逐漸揭露,戰也崩了。
數十人同時朝雷瀑出手,一擊之下天地撼動!
所有人都低估了天譴的威能,也高估了自己的戰力。幾乎沒有抵抗的餘地,雷瀑的恐怖威能瞬間將勢欲伐道的螻蟻團體轟的崩碎,方青丘、獨少等人相繼被強雷命中,如燒焦的蒼蠅紛紛跌落。只有墨閒、舞藤、舞蘭、胖和尚等少數幾人能與雷瀑勉強形成招架之勢。
但上攻無處借力,雷暴天成…
“直至前日,小僧無意間把餘施主的年齡與肉身敗壞的時間進行琢磨。順着線索推演,便窺探到了二十年前發生在岳陽城的那一場血戰。當年呂奉仙殺生成魔,化道一劍斬蒼…”
“轟!轟!轟!”
“不好!是王境天譴!”
“快跑!”
“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