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若無情你奈何?”
“我也得盡力試試。”
“那便試試。”
“……”
草草兩句,將隱晦的收尾。
夏尋忽然轉去話風,突兀再道:“你知道阿修羅異世天魔到底是什麼嗎?”
餘悠然道:“顧名思義,天外之魔。”
夏尋道:“我問的是,他是個什麼東西。”
“……”
慘白的小手撩起數縷散落在臉頰的白絲,掛在後腦。
這個問題貌似很有些難度,餘悠然想去許久,也沒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覆。
“此物只存在於上古經卷中,後世記載少之又少。相傳來至於異世的魔人,身體龐然,大可至千里,小可成寸毫。銅皮鐵骨,金剛不壞。力大無窮,壽命無窮,數不可計。無翼卻可飛行於穹蒼,遨遊於太虛,速如雷鳴閃電。徒手便能激射出媲美巔峰王境的光束,擁有滅世威能。最強者,甚至可以破大道,弒仙人。但這些都只是傳說,最近的文錄僅限於數千年前,呂洞賓入太虛血戰爲止。其真實性以無從考究,根本不能作實。”
“……”
餘悠然這番話其實說了等於沒說,因爲夏尋早就知道了。他不知道的只是其真實性,已及更詳細的信息。但看餘悠然的言辭,夏尋估計着他應該也是知之甚少,所以也就沒有深入探討的必要了。
夏尋側身將空碗逐一放回到木盒子,然後穿上鞋子,拍拍衣襬站起身來。
“既然連你也不清楚這玩意,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請記住你答應我的事情,若想反悔提前告知一聲。沒別的事,我便就此告辭。哦,對了…”話說着,夏尋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稍稍低頭瞟眼看去餘悠然,淡淡翹起一道微道:“別人都說你長得醜,醜得驚天地泣鬼神,我也一直這麼認爲。可有那麼個瞬間,我忽然發現你其實並不醜。只是比之常人少了一些笑容,也少了一些人情味。所以,才使人視你爲異類。如果你能多笑笑,凡事多替別人着想,別老是動不動就草菅人命。我想你一會變得可人。”
“……”
夏尋說罷,稍稍收起笑色,也沒給餘悠然搭話的餘地,提起木盒子便朝下山的小道走去…
而沒等夏尋走出多遠,看着這襲青衫背影,餘悠然冷聲問去:“可知我爲何無情?”
“……”
夏尋稍稍慢下腳步,提着木盒子背對着餘悠然,道:“太玄經乃仙人功德法門,凡人蔘悟至深便需斬七情六慾方得其所。道門至高境界,也就是這太上忘情。只是我以爲,人非草木屬能無情?太上忘情那是太上的事,你既然爲人,便得有人情,不然你當塊爛石頭算了。”
“你錯了。”
“錯?”
夏尋說得頗有深意,但餘悠然瞬間便能明意,直接否定了夏尋的說法。
夏尋的步子停了,稍稍回頭,側目問道:“我又錯哪了?”
“全錯。”
餘悠然道:“太玄經不過死物,我早已參透於心。太上忘情,忘的是太上之情。而我之所以無情,則是因爲我若有情,天便會怒。天怒便會死人。”
“額…”
語如霜,字如針。
恰似寒風一陣,刺人生疼…
兩眼驚瞪,血絲如線,夏尋聽得是啞口無言。
餘悠然這段話可真叫人震驚呀。
這段話不長,但從她這段簡短的話語中,夏尋卻聽出了兩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太玄經乃仙人功德之撰,深藏世界無盡法則,奧義之深刻,就連夏尋的爺爺也不敢說自己能全數眀悟其理。但餘悠然卻說她早已將其參透於心。換而言之說,她對大道法則的理解已經遠遠凌駕於聖人之上。聖人乃天地間無上存在,其對大道的理解僅次於仙人,又哪是凡人可以比擬的?這簡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夏尋並不懷疑,因爲在這件事情上,餘悠然不屑於說謊。
而更恐怖的,卻還在後頭…
餘悠然說,她之所以無情,是因爲她不能有情,若有情生即會惹來天怒,天怒就會死人。而死的人不用說,肯定就是促使她動情之人!這件事很可怕。細思恐極,恐極至極,是比之那參透太玄經更讓人難以相信,更難以想象!
情,不止於愛情,親情、友情、恩情都是七情之內。
所謂蒼天無情,萬物螻蟻。
一隻螻蟻的情緒居然能引來天怒,這是哪門子的妖孽呀?如此荒謬的事情,恐怕說出也不會有人相信呀。但夏尋相信,因爲在餘悠然話罷一瞬,他就想起了餘悠然曾經說過的另外一句話…
在翰林院時,夏尋曾試探着問過餘悠然,難道你沒有朋友嗎?餘悠然當時回答是有,但都已經死了。當時夏尋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而現在則全都明白了…
人間有七情,友情便是其一。
餘悠然體內的東西居然逆天到連情緒波動都能引至蒼天暴怒,降下天譴。那她曾經的朋友,無疑就是死在她這份情誼之下。夏尋彷彿可以穿透時間,看到當年的餘悠然絕望地站在仙行雪峰之上,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朋友在天怒雷罰下,灰飛煙滅。那是人間至悲慘的一幕。餘悠然也因此對這個世界絕望…
所以,她開始把自己變成一頭與世隔絕的怪物,無情無緒,無悲無喜,殘忍冷酷,讓所有人都因恐懼與忌憚,而不敢與她親近。因爲,唯有如此,她所在乎的人才能免受天譴的傷害。這便也解釋了年前在岳陽純陽觀,墨閒挾持餘常樂威逼餘悠然屈服,爲何餘悠然卻能那等無情無義地置若罔聞了。
那她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
當時她若施令救餘常樂,心中親情便會無法抑制。待天怒雷罰因情生而降世,餘常樂必死無疑!
她並非無情,而是不敢有情呀。
“呼…”
夏尋思至此,場間冷風再起,天上烏雲隱隱有凝聚的跡象…
愁思逐漸變得負責,是憐憫也是忌憚。
思考掂量許久,夏尋冷冷地說出三字:“你有病。”
餘悠然答:“是的。”
“我能治。”
“怎治?”
“……”
夏尋無話,提起腳步悄悄地就走了。
烏雲遂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