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唐小糖確實是一位很厲害的姑娘。
至少細膩的心思堪得上當世後生一流水準。
短短數時辰,夏尋的行謀軌跡就幾乎被她一覽無餘。她算到了夏尋想用羣狼圍剿之策,也算到了夏尋不敢焚燬糧草,更算到了夏尋會在奪來的糧草中下藥。
從後事看,唐小糖可謂算無遺策。
只可惜呀…
唐小糖算盡所有,最終卻還是算漏了一位局外人。局外之人,不在局中,本不該在這場國考中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只是,她與夏尋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雖身在萬里之外卻因一隻小小的青鳥兒,與夏尋恍如咫尺之間。夏尋善謀,但不善於用藥,更不善於用毒。但這並不就代表他不能配藥用毒。反之他若配起毒藥兒來,這世上恐怕真沒幾個人會是“她”的對手…
兩軍對壘,生死兩忘。
謀者對壘,錙銖必較。
算差一絲,那便是敗局之始。
唐小糖此時看不到夏尋的自信所在,所以她註定就要敗得一塌糊塗。
雖然,她最終也贏了…
枯木林。
夏尋和墨閒下得瞿隴,回到營寨。
雷猛他們早已將一個個帳篷搭建起來,雖然做功粗糙但只要不是颳風下雨也能將就着用上些日子。況且按夏尋之前說的,他們估計也就只需在荒野露宿四五日,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入主瞿隴。
對此,沒人有疑問。
因爲,夏尋從來不會食言。
有的只是怨言…
瞿隴地域百里荒原,清淨的水流就只有瞿隴山泉一道。
食水固然可以滿足日常所需,但要想在山下洗澡啥的,可就難辦咯。白繡、舞蘭乃名門貴族的姑娘,比不得另外兩位北人女子那般豪爽,戴着兩片遮羞布便敢躺水裡嬉戲,對瞿隴山上俯下的鬼祟目光全然可以視若無睹。只能扭扭捏捏地沾溼條毛巾,隔着衣裳勉強擦擦身子,就全當擦汗了。
縱使如此,可那臭餿餿的味兒,又哪是白繡這等嬌貴女子能忍受的?君不見,她和舞蘭在魚木寨的惡戰日子裡,也要一天洗個三回澡?最終夏侯他們是被白繡逼得沒辦法了,硬是連夜拉着大夥騎馬奔馳百里,找到一處滾滾泉眼,讓她兩人痛痛快快洗了個香澡纔算了事。
這小小的插曲,當然免不得旁人的好奇窺探。只是當瞿隴的探子,將這二十號人奔襲百里只爲兩位女子洗刷身子的事兒傳回山上,那聚義廳裡的大佬們可都傻懵了。
這是國考還是過家家呀?
“丫丫丫…”
烏鴉飛過,呱呱亂叫。
無聊的趣事,在無聊的時光裡也就只能當笑話看看,當不了飯吃。
接下來的兩日,安營在瞿隴十里外的夏尋等人,皆無動靜。再了不起,也就是幾名北人實在憋不住渾身蠻勁,掄起拳頭比劃了幾場飛沙走石,流星墜地的武鬥。夏尋做來幾隻風箏,後來覺得風箏無趣,又做糊弄了幾隻會飛的奇怪燈盞。燈盞高高吊在天空之中,隨風飄呀飄,如星辰被摘落凡塵,很有意思。夏尋說,這燈叫孔明燈,夜能照明,也能許願,聽說還挺靈驗的。看他們那悠悠哉哉的模樣,彷彿壓根就沒把那奪糧的事兒放在心頭上,直看得瞿隴山上的小姑娘,咬牙切齒。恨不得跑下山去,給那襲青衫狠狠輪去兩粉拳頭。
幸好,兩日時間不長。
眨下眼也就過去了…
第三日。
這是精彩紛呈的一日。
按天試規則,每隔十日,大唐官府便會由方寸山脈東南西北四道送入糧草。這是像瞿隴這般方圓數十里無林無河,無法獲取足夠糧食的勢力,唯一能夠輕易補給的機會。
由於天試開考至今才過月餘,尚屬於初期。所以大唐官府送入的物資尚且還算豐富足餘,不至於爲了果腹殺個你死我活。經過前兩輪的磨合,需要取糧補給的勢力都有了默契,知道自己該拿多少給別人留多少,而形成一個微妙的平衡。作爲方寸西考場的最大勢力,瞿隴無疑擁有着最大的糧草分配權,畢竟他們人多勢衆,誰不聽話可是要捱打的。也正因如此,半月前的蠑螈役上,唐小糖方纔能以數紙書信,輕輕鬆鬆便挑動數十方勢力共同聯手埋伏夏尋、柏凌雲。
若換了別的勢力搖旗…
恐怕就連匹馬都喊不動。
所以,也纔有了前些日,夏尋在瞿隴聚義廳上的一席話…
斷西倉糧道,無異於掌瞿隴命脈。
無糧之兵,哀兵也。
白雲朵朵,陽光絢爛。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狡兔蹦跳於草野,昏鴉坐落於孤巢,驁鷹徘徊於雲霄。狐狸再狡猾也不敢光天化日下獵食,因爲它忌憚隱藏在暗處的狼。
百里荒原,一切都顯得風平浪靜。
就連夏尋等人都起得比平日早上那麼些許。刷牙洗臉,打上兩套軟綿綿的架子拳,再吃過細軟白粥,收拾好上路乾糧,嘻嘻哈哈地,便騎着快馬朝西絕塵去了。
夏尋領人西去,唯赴約奪糧…
“好戲開場了。”
“按計劃行事。”
“駕…”
劇目就像被提前預演過多次,進行得規規矩矩。瞿隴的反應,顯得出奇遲鈍。待夏尋他們走了有足足半個時辰,瞿隴山裡才懶懶散散地跑出數十快馬,沿着前者的腳印,尾隨跟出。不難看出,瞿隴山上的小姑娘,今日恐怕真不打算出手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既然已篤定夏尋想施一式羣狼伏虎,便不會給他有機可乘。
她想當那隻最後的黃雀…
清晨。
方寸西。
“駕…噠噠噠。”
清脆的馬蹄聲似樂耳之琴箏,彈奏一曲鳳凰朝日,引無數燕雀競高飛。
鬱鬱蔥蔥的林間小路,輕灑着細碎光絲。
明媚陽光不能完全驅散陰影,千道萬縷朝陽似針線穿刺密林,縫補着陰暗。奔跑在林間的馬兒似乎也厭倦了那百般紅紫鬥芳菲的繁花,獨獨愛上這抹濃陰。跑得悠然自在,異常歡快。
沿着林蔭小道隨風跑出茂密森林。道路兩旁,忽長起粗壯結實的大樹,樹枝樹葉把整條小路密封起來,也掩蓋去許多陽光。晨曦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滲漏下來,映起點點的光斑,卻也顯露出清晨的別樣朝氣。
前方,看不到盡頭羊腸小徑。
是歷年遊人用腳走出的路子,順着小徑一路西行數千裡,便能走出方寸地界。此道,故名西倉道。
“御…”
朝陽還未完全從東山升起。
晨末時分,夏尋一行人御馬沿着西倉道,奔馳至考場邊緣。他們來得已經很早,可許多人卻來得比他們更早…
兩旁山林裡,此時已經聚集有許多人馬。當見得來者,他們皆紛紛警惕地把手虛握成蓄勢的狀態,氣息內斂。山林間的氣氛,徒然變得緊張了許多。看樣子,他們應該是早已收到風聲了。來得這般早,必然多少都有着自己的盤算。
“……”
夏尋沒多言,直接領人將馬匹停靠在路旁,就地攤開帶來的麻布,拿出乾糧便坐下歇息了…
“真只有二十人。”
“好傢伙,有魄力。”
“瞿隴也是夠膽小的,區區二十人便能把他們嚇得不敢冒頭。呵呵,混江湖多年,我還沒見識過這般慫人。”
“切,你膽大就去冒頭試試?”
“額…”
道東北,小山坡。
幾夥人馬倚着聚在一塊。
眼看着不遠處圍坐在地上的夏尋一行人,衆人的神色都有許多道不出的古怪味道。像狼看着羊,也有些像羊審視着狼,矛盾中是隱隱約約的距離感。
剛叫囂的赤袍男子,此時顯得頗爲尷尬。大話出口是爽快,可真讓他付諸於行動,就整個人都軟趴咯。
“呵呵,我也就說說而已,你別當真。”
“咱家細胳膊細腿的,哪敢朝他們這夥凶神冒頭呀。要不…要不你去試試?我在這裡幫你搖旗助威如何?”
“呵,無膽比女。”
人羣內側的一名女子鄙夷聲道:“既然沒那老虎頭上拔毛的膽色,就別說人家瞿隴膽小。行走江湖雖都把腦袋掛腰上,但人命就一條,誰會沒事瞎張狂?唐小糖可不是會認慫的貨色,她之所以不來,那是要拿我們做試刀石。”
“呵呵…”
男子乾笑兩聲,生硬地轉去話題:“你們都收到瞿隴的信啦?”
“廢話。”一位虎背熊腰的彪悍女子喝罵道:“若沒信來,誰會到這瞎扯淡?怎麼,你們那小寨子也想着趁機混水摸魚插一腳呀?”
赤袍男子急忙擺手:“不不不,我們這些小角色,哪上得了檯面呀?今日來,也就是想能混口剩飯吃而已。錘子姐,待會若真動刀子,你可得看着點呀…”
“滾犢子吧。”
彪悍女子咧嘴露出兩顆崩牙:“我這大家閨秀可不會隨便動刀子的,除非他奶奶滴把我給逼急了。要不然…”
“誒你們看,安塔山的人居然去冒頭了!”
“哦?”
就在此間幾人細語時,夏尋一行人的地盤忽然來了些動靜…
隨眼望,但見一名手握開山大刀的漢子,領着名手執木尺的書生,從側道林中走出,正朝着夏尋幾人走了過去。
漢子與書生緩步走到夏尋幾人面前。
識趣地抱拳躬身行下一小禮…
“在下渝州豹子堂張翰,見過諸位。”
“在下渝州善行院錢銘,見過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