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依稀,南風未起。
安塔山的人馬首先如約而至。
錢銘、張翰也着實是夠義氣的漢子,在得知夏尋還未攻取瞿隴後,他們淨以爲夏尋是在等他們的人馬,二話不說便請命爲先鋒領人攻山。獨少又哪能容他們壞夏尋的好事呀,當即就把人給攔下來了。只是,安塔山的人馬來得早,離那陣東南風吹起的時間還有大半天。眼看着這數千人馬傻愣在曠野上也不是個事,獨少只好獨自上了趟瞿隴找到唐川,讓唐川下令先行撤去瞿隴周邊的守軍,容安踏山的人馬能依山紮營。
這賭局還沒完,獨少便提出這麼個條件,唐小糖當然是不樂意,纖手揮袖便梨花之針化作細雨,生生將獨少給打回到山下。
只是唐川心知,那所謂賭局其實早已沒有意義。
夏尋的手段晚上便有分曉,不論孰勝孰負,安塔山的人馬都已經坐到了瞿隴這條船上。他們要在山下紮營,那不過只是今日還是明日的事情罷。故此,唐川難得沒顧及唐小糖的反對,硬是將撤兵的命令給施了下去。還另外還派出數百人,將瞿隴紮營時用剩下的木材拿到山下,幫忙着紮營。這才讓得安塔山的幾千人馬不至於無所事事大半日。
唐小糖倒是就納悶了。
看那漫山遍野的熱火朝天,炊煙淼淼,哪裡還有數日前夏尋上瞿隴時的備戰氣氛?
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瞿隴山裡的考生,討論最多的事情早已經不是唐小糖和夏尋的賭局最後花落誰家。而是今晚夏尋赴宴時,會露出何等扭轉乾坤的手段,將唐小糖折服於鼓掌。那一派暢談愉悅,讚美之詞不加掩飾,彷彿這些考生根本就不是瞿隴陣營的人馬,而是夏尋派來的奸細。以至於唐小糖從東山腰氣鼓鼓地走到西山腳,又從東山腳繞着瞿隴山邊走來一圈,那呼呼吹過耳朵的風涼話,可聽得她都快氣炸咯。而當她見得夏侯、白繡、胖和尚等人在山下開起賭檔時,終於是再忍不住,纖手揮袖掄起小粉拳,再將梨花之針化作暴雨,粗暴蠻橫地把人家的檔口給拆成了稀爛…
原因,夏侯的賭檔,就開有一個盤口。
一個賠率讓唐小糖感到無比憤怒,無地自容的盤口。
“你拆,我讓你拆,你拆了也沒用。”
“誒,走過路過別錯。驚世豪賭,一註定乾坤,贏百倍賠率。發家致富,就看今朝。夏尋勝一賠,唐小糖勝百賠,平局歸莊。”
“誒,小哥。你是瞿隴的,好歹買上一注唐小糖吧。”
“靠,你們全買夏尋,我拿命賠呀?”
“……”
唐小糖的暴雨梨花將夏侯擺在瞿隴山下的賭檔給拆得稀爛,可卻止不住他帶毒的嘴巴。看着那寫着夏尋二字的木盆盛滿銀兩銅板,再看看寫着唐小糖三字的木盆就只有兩枚可憐的銅疙瘩,唐小糖是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唐小糖雖然不知道夏尋到底有什麼手段,能在今晚將腐朽化神奇。但她心知,如果夏尋的手段是謀軍心的話,那他恐怕已經成功了…
因爲,這個時候,絕對沒人再會對夏尋動得起刀子。
帶着一臉黑墨色,唐小糖怒氣衝衝地走回山腰,獨自待在聚義廳裡,悶聲不吭。
唐川曉得自己這位小師妹在想啥,可眼下事情早已莫名其妙地發展到了定局的地步,他也無話可以再安慰。就如夏尋所說,唐小糖有些矯情,得見過鬼她才能怕黑。她有謀者的大略,卻也有小姑娘家的斤斤計較。這對於一個人的成長而言,這都不見得是件好事情。猶記得,他與唐小糖離開西川唐家堡時,那位老奶奶就曾經叮囑過的話。小糖已經被我寵壞咯,這回北去你若能有機會,便讓小糖多吃幾次虧。摔一跤,比讓她摘取狀元的虛名,來得更有意義。
想至此,唐川苦苦一笑,沒再隔着窗紗朝聚義廳偷窺。
挽着弓弩悄然轉身離開…
他今日挺忙的。
清早起來,他就要忙活着安排人手準備今夜的晚宴,荒郊野嶺之地能做的炊食不多,能精緻些就精緻些了,也免得被人說怠慢無禮。外加上獨少的請求,唐川如今就更忙了,分身乏術也得繞着山道兩頭跑。不過,想想今夜過後自己身上的擔子便能完全卸下,他倒也樂得忙活這一會。畢竟瞿隴坐擁七千人馬,足以傲視方寸所有勢力。有夏尋、獨少、唐小糖這等一流謀士坐鎮,墨閒、雷猛、武藤這般頂級好手護道,即便日後要面對徽山、皇族這等強敵,瞿隴也有能力穩壓一頭。更甚至可以說,天試三甲的名額大部分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本屆國考,論單體對壘,他們再無敵手。
還有什麼事情,比輕鬆更讓人自在的呢?
晚。
月起東山。
夜幕降臨。
清風纏綿,暖陽餘留,十里瞿隴飄肉香。
昨日蟲鳴蛙吟唱,今夜只聞長歌行。山間木葉鋪小道,晚來桂花散餘香。
至傍晚,瞿隴山下的新營房遠還沒搭建起來。安塔山來的人馬,聞着由山上送下的酒肉香,便陸續放下了手頭上的功夫。利索地砌起一座座篝火堆,然後圍坐在篝火旁,靜靜等待即來的劇幕着。
雖然夏尋和唐小糖的賭局定期是二十日,但所有人都知道勝負其實就在今夜。而從此時瞿隴大擺宴席的場面上看,勝負似乎已經分曉。畢竟人心所向,僅靠唐門的一己之力根本獨木難支。只不過夏尋的賭約尤爲苛刻,他不僅僅是要瞿隴歸心,而且還得要唐小糖輸得心服口服。唐小糖的狠勁,人盡皆知,能讓她服的人至今都未曾出現。所以,他們現在最期待的,是夏尋會在今夜拿出何等驚世駭俗的手段罷。
而另一頭…
爲了讓今夜赴宴更體面些,夏尋讓夏侯、墨閒等人都換上了從徽山借來的衣裳。而他自己則在早晨洗澡時順手把青衫洗去一遍,晾曬半日也就乾透穿回身上了。走過場只是形式,需要計較的就勉強計較着吧。
“阿尋。”
“恩?”
枯木林外,千盞紫紅色的燈籠幾乎擺滿百丈不足的小林子。夏尋、獨少漫步在林中,仔仔細細地對每一個燈籠進行着最後的檢查。夏侯與胖和尚臉色爲難地跟在夏尋屁股後面,支支吾吾,欲言難道。
“那…那啥…”
“那啥?”
“就那啥呀。”
“你那啥個啥?”
“那啥…我今日在瞿隴開了個盤口。”
“我知道”
“結果出了些始料不及的事情,你看能不能幫哥想個法子呀?”
搬弄着燈籠,夏尋稍稍側眼問道:“出啥事情吶?”
“就是…就是…”
“哎喲喂。”
胖和尚見夏侯說得吞吐,不禁急着接過話來,道:“就是盤口崩咯。”
“崩?”
夏尋移步走向下一個燈籠,漫不經心地再問道:“你們難道把賠率算低了?”
“不不…”胖和尚直搖腦袋:“我們已經把賠率算得很高咯。一賠一百,你勝賠一,唐小糖勝賠一百。”
夏尋隨眼檢查去數排燈籠,沒發現問題後,便繼續往下走去:“既然賠率如此高,你們怎麼還會崩盤?”
“哎…”夏侯惱火嘆聲,再接過話:“按理說十拿九穩是崩不了的,不然我也不會開這個盤呀。但奈何那幫撲街仔,他孃的居然全都下注買你贏,唐小糖的盤口就只有兩三個銅板子。你說我咋整呀。”
“呵呵…”
夏尋聽着便不禁覺得好笑。
感情夏侯真是衰神附體呀?只要是賭便縫賭必輸,連賠率如此高的賭局,居然還能出現空盤的現象。這倒也大大出乎夏尋的預料。畢竟瞿隴是唐小糖的地盤,即便再不看好,瞿隴下注的考生怎也得給她幾分面子不是?
可結果偏偏就這麼出人意料。如此看來,唐門在瞿隴的份量也不見得太重呀。
夏尋無奈地聳聳肩:“那我可幫不了你,你總不能讓我輸吧?你自己闖的禍,就自己去補鍋。這回我鐵定不會再幫你擦屁股的。讓開,別擋道…”
夏侯頓時就不樂意,抓着夏尋手腕,急道:“阿尋,你這麼說話就不厚道呀。哥哥去瞿隴開盤口,還不是想幫咱先擂鼓揚威一番呀?現在出問題,你可不能不管,不然哥欠這一屁股債,以後還怎在瞿隴混?”
“啪啪…”
夏尋拍拍袖子,沒好氣地瞟眼夏侯,然後沒再理會,獨自走遠。
邊走着,夏尋轉眼看着林子另一頭的獨少,遠遠喊道:“獨少,你那頭檢查好沒?”
遠處獨少聞聲回頭,然後揮起手來,笑喊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那可以點燈沒?!”
“可以!”
“好!”
夏尋豪氣應聲,然後迅速掃眼林中墨閒、羅訣、雷猛等人,大手一揮再豪聲喝道:“點燈邀明月!”
“點燈邀明月!”
“點燈邀明月!”
“縫縫…”
夏尋喝起,林中雷猛等幾位北人皆憋足了氣,重複暴喝一聲!
聲如雷嘯,忽然乍響,頃刻震盪去方圓十數裡!
瞿隴上下,皆聞聲神色一凜,遂駐足側目遙望枯木林。
但見枯木林中衆人,緊接着就拿出準備好的火種,迅速分散去枯木林各處,將燈籠裡的火油逐一點燃。黃光映紅紙,相映成紫紅。遙望黑夜原野上的枯木林,忽然亮起點點光斑,如無數頭隱藏在黑夜的魔獸,忽然睜開了眼睛!而隨着千盞燈籠全數被點燃,枯木林隨即被照亮成一片紫紅!再隨着積聚燈籠裡熱量逐漸高升,一盞盞孔明燈陸陸續續脫離地面,緩緩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