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幽幽,碧波盪漾。
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
日長籬落無人過,唯有蜻蜓蛺蝶飛。
油菜花,其實很普通。
它比不上桃紅與柳綠的妖冶。但卻有自己獨特的風格,柔中可親,美中可近。從不拒人於千里之外,處處透出謙虛和渾厚。山邊、田野到處都能看到它的花動隨影,就好像是對鏡梳妝的少女,又像是舞袖弄姿的瑤池仙女。在不知不覺中,你很容易會被眼前百里清幽所陶醉。身處其中,你更容易與它們融爲一體,風的自然會把凡塵俗事掩蓋得一乾二淨。而待遍地黃花開時,它更會透出對陽光的想往,製造出春的浪漫,將人們對美麗的理解帶到一個嶄新的緯度。
平靜,安然,善良,包容…
像極了南邊的芍藥姑娘,溫柔,智慧,賢良。
所以,唐小糖從來都不喜歡這片綠油油的花海,縱使平日幫襯着澆水施肥也都是出工不出力,走走過場而已。更甚至在不開心時,她還常常揹着夏尋暗地裡把脆弱的花苗兒,狠狠踩得稀巴爛。
平靜的風拂過原野吹上青絲,盪漾起一縷俏皮的笑。
氣氛安寧去許久後,獨少和方青丘的身影徐徐離遠,唐小糖銀鈴般的嗓音,再次幽幽冉冉地將安靜亂去…
“尋。”
“嗯?”
“早時,師兄離開前和我說,夏爺爺已經命你家六叔帶着聘禮南下入川見過老奶奶了。老奶奶對我們的婚事沒太多的意見,只是清點時發現聘禮裡少了樣物件。所以老奶奶便傳話師兄讓我問你,你們夏氏的傳家玉佩,是不是已經被你贈給芍藥當定親信物了。如果是,那老奶奶便得幫我向夏爺爺討要一樣更重要的物件,擺在聘禮裡頭,這樣算才公平。”
夏尋尷尬地笑了笑:“是的,玉佩我確實給芍藥了。”
小嘴微微撅起,略顯委屈:“你真偏心。”
夏尋擾擾腦袋:“不是偏心。我是先遇到芍藥才遇到的你,玉佩是我當時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我理所當然就得把它給芍藥呀。倘若換做是你,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這般做。而且,唐奶奶不是說了要給你要公道麼,我想爺爺肯定會有別的東西可以讓你消氣的。”
“這不一樣。”
“怎不一樣?”
唐小糖道:“你先遇到的芍藥在遇到的我,你給芍藥的當然是你覺得最好的。芍藥把你最好的東西都拿走的,那我只能那剩下的次品。這對我來說,顯然不公平。”
唐小糖說得頗爲委屈而且尚有道理,夏尋便不由得心生許多愧疚。
夏尋問:“你想要什麼?”
唐小糖嬌笑反問:“什麼都行?”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就要那塊玉佩。”唐小糖果斷速道。
夏尋也沒多想直接搖頭:“你該知道這不可能。就別爲難我了好嗎?”
唐小糖嘟着嘴巴,嘀咕道:“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只要我要,只要你有。”
“問題是我沒有呀。”
“那你就把玉佩要回來,不就有了呀?”
“這有可能嗎?”
“……”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唐小糖委屈地閉上小嘴巴,緩緩轉身獨自走到小溪邊坐下,滿臉盡是姑娘家酸溜溜的幽怨,看着柔柔溪水不再有話。見得唐小糖這般悶悶不樂的樣子,夏尋就更加感覺內疚了。最近幾日,或是害怕被餘悠然給算中,夏尋下意識送往南邊的書信比往常都要頻繁許多,這免不得就冷落了許多近在咫尺的唐小糖。
可縱是如此,夏尋依舊不曾心安…
想片刻,夏尋放下手中澆花的木勺,從肩膀拿過擦汗的毛巾隨意擦淨手掌間的塵土,然後走過幾步來到唐小糖身前。俯下腰桿,握起纖纖小手,溫柔安慰道:“那玉佩是我給她的定情信物,這是我對她的山盟海誓。倘若,我真討要回來再轉送於你,這可就真成薄情寡義的禽獸了。我若是這般禽獸,能辜負得了芍藥,便有朝一日也會辜負你。你可願意,我是這般見異思遷的負心人?”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絕對,夏尋又補充道:“雖然,我現在貌似已經成爲這般禽獸,但我真的不能再傷害芍藥了。”
“可你卻傷害我了呀。”
唐小糖絲毫不做退讓,幽幽提眉,可憐兮兮地睜着大眼睛,委屈道:“那夜裡,你說會對我好。可你對我一點都不好。我不要求你捨棄芍藥,只想你給我個名分,好讓我安心。可到如今,你都還在一拖再拖。你爺爺已經答應我們的婚事,我也將清白給了你,可你卻連塊玉佩都不肯爲我討要。你先遇到的芍藥,這沒錯。你對她情深似海,也是應該的。你巧弄心思,引無數考生聚集瞿隴種下百里花海相贈,我亦默默忍受着。可現在你遇到的人是我,我深愛着你,你也如此。可相比起芍藥,我卻一無所有,你叫我情何以堪?”
“……”
話很委屈,充滿了少女的怨氣。
話到最後唐小糖更是兩眼淚霧朦朧,怪叫人心疼的。
夏尋脆弱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就被擊得支離破碎。唐小糖說得確實不錯,自兩人在那夜莫名其妙地確認關係以來,他始終都選擇剋制自己的情感,而唐小糖則始終都在付出着。兩相比較之下,夏尋確實就顯得太過於沒有人情味了。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也使得夏尋心中的愧疚感,愈發沉重。沉重得,幾乎可以和芍藥的感情,相提並論。
“莎…”
輕輕拉起小手,柔柔地攬過纖細的小蠻腰。
這應該是夏尋第一次主動將唐小糖抱在自己懷裡。心跳平靜沒有加速,兩抹青絲伴隨着潺潺流水聲纏繞重合,不分你我。
夏尋攬着唐小糖溫柔地逐句說道:“給我點時間,等國考結束以後,除了那塊玉佩,即便是天上的日月星辰,海里的蛟龍神龜,只要你想要我都給你拿來。”
說謊不打草稿,往往會讓自己的謊言變成笑話。
只是夏尋現在吹出的牛,卻怎也讓人聞不到虛假的味道。
輕倚戀人的胸襟,唐小糖依舊含着委屈:“可我不想等,餘悠然的算術連老奶奶都稱讚不已。她既然卜得那般變卦,我們之間的變數或許很快就會出現。”
“傻瓜。”
夏尋笑罵兩字,遂提起手來溫柔地拂上唐小糖的後腦,輕撫着柔順的長髮,輕聲安慰道:“你可別忘了,江湖人稱我爲小鬼謀。我的謀略算術不見得真比那瘋婆娘差呀。而且,我爺爺從小就告訴我,不要相信那些命運天意的東西。我們鬼謀一脈,就只相信人定勝天,天意人爲。”
“萬一事情發生了呢?”
“不會有萬一,我也絕不會讓事情發生。”頓了頓,夏尋又補充道:“你和芍藥的事情已經讓我焦頭爛額,若果再來多一人,我恐怕真得懸樑斷命了。”
唐小糖這才勉強掀起一絲笑容:“這話可是你說的。”
“如假包換,就是我說的。”
“呵呵…”
笑容如墨化開於清水,逐漸絢爛。
笑着笑着,唐小糖忽然不着痕跡地轉去了話風:“雖然你說得這般好聽,可依舊難解我心頭之恨。每天幫你打理這片綠幽幽的菜花田,我都快把自己給氣出病來了。要不,今日你就陪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柔情至深處,心已不設防。
夏尋智商已經被唐小糖的連番委屈壓制在了最低點,根本沒察覺到唐小糖在話裡悄然埋下的伏筆。隨口就問道:“你想去哪裡?”
唐小糖道:“去哪裡都行,總之別讓我看見油菜花就好。”
夏尋笑道:“那你也得給我個想法呀,不然我怎知道要帶你去哪裡?”
唐小糖故做深思好久一陣,最後側目看向東南,幽幽說道:“我在枯木林劫你糧草那夜,你問我我喜歡什麼顏色,我說紫紅色,你說附近百數裡外就有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正好可以用來染色。待後來,你用千盞孔明燈染紅了百里蒼穹,漫山的人都被你的手段給震撼了。那時我就在想,區區千燈都能這般壯觀,倘若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開,必然更加美不勝收。只是後來我生病了,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所以一直都沒機會到那去看一看。今日風清氣爽,陽光亦明媚,要不然,我們帶上火食到那踏青如何?”
夏尋的心思全集中在了溫情裡,依舊沒能把唐小糖的端倪給捕捉到。
想了想,沒多猶豫他直接就應下了:“沒問題,只要你喜歡,縱使跑到東考場我也陪着你。”
說着夏尋鬆開唐小糖的蠻腰,拉過小手,轉身便朝瞿隴山走去…
“那裡確實很美,你肯定喜歡。”
“有你陪我,不美我也喜歡。
“呵呵,咱們多帶點吃的,美景配佳餚…”
“再帶張大些的地毯,我怕有蟲子。”
“你也怕蟲子呀?”
“當然怕呀。”
“好吧…”
“……”
細語絮絮,柔情無限。
所有大煞風景的細末都被完全忽略。
牽手在後頭的唐小糖,逐漸掀露出一抹花兒綻放般的笑容,漂亮的眼眸子也彎成了兩道小小的俏月牙。那就是一隻小狐狸,在打量着自己懷裡的小白兔子…
半刻之後,兩匹駿馬策出瞿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