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除夕前一日。
晨
黎明初曉,微露柔光,
涼風習習,掀起絲絲白霧,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煙火香,天際的渾雲漸漸散去,晨曦露出一縷明媚橙光,繽紛朝霞緩緩渲染開。
東門大街外,香客人龍依舊沒有散去,排了一夜,一路排出了東門大街。該收錢的還在收着,裝滿銅板的麻布袋子在院子門前堆成小山。
按呂隨風的話說,就是“錢不嫌多,多多益善。往後跑路,好有家當。”
一大清早,
夏尋就認認真真地給自己洗漱了一番,用剃刀颳去剛長出的鬍子絨毛,披上一件俗氣至極的紅豔袍子。再用紅布包裹上幾本從呂隨風那要來的書冊,放入一片金葉子。
磨磨蹭蹭,仔仔細細又擺弄了好一陣子。
今日,他要去見一位素未謀面的長輩。這位長輩算得上是位高權重,夏尋本應該在半月前就要去拜訪的了,奈何這事情被金不換一直拖延到了昨日,這便顯得很是無禮了。所以,他現在便更得把該有的禮儀整講究了纔好,免得讓人給笑話了。
晨曦過後,院子裡的人兒,陸續從廂房走出。
夏尋領着西瓜、大胖去食堂吃過早飯後,便獨自擰着紅布包裹,去了趟馬房,驅出匹小馬…
小馬還是那匹瞬息百丈的棗紅小馬,只是比以前長高了一點。
騎上小馬,擠出東門大街。夏尋就開始一路飛奔,北行。
雖說是飛奔,但也只是比往常跑得快上幾分,只因路上行人多…
明日就是除夕了,百姓要置年飯,院府也要籌劃院席,大街小巷皆是挽魚抱肉者。布展花燈,貼燈謎的工匠處處架起了木欄。開花市和擺年攤的商販也都早早劃分好了位置,開始着手搭架了。
路上人多,驅馬也便得小心謹慎了。
棗紅小馬披着件紅袍子,左拐右躥,穿行在大街小巷人流中。原本不長的百里路程,生生走成了兩百里…
城北最南端,岳陽城最中央處,
一道三丈高的圍牆,方方正正的圍起了方圓數裡宮闕。四周的牆壁皆爲白玉石磚雕砌而成,黃金雕成的蘭花在白石之間妖豔的綻放。圍牆之內明黃色樓宇稀疏獨立,白牆紅木,龍雕風琢,更顯高貴。
只是圍牆和樓宇外壁上的樹藤,蔓生橫長,宮闕庭院間的荒草叢生,悽悽涼涼,難見人影。讓人怎麼看,都像是年久失修又或久無人居的院府景象。
“噠噠噠。”
棗紅小馬由東使來,沿着數裡白牆,一路跑至不像院府正門的正門處。
手腕般粗細的樹藤纏繞着正門的兩根大紅柱子,一直蠻生。伸出的藤葉幾乎完全遮擋了,門上那塊蒙塵的方正牌匾。
來者下馬後,仔仔細細,看了又看,好幾遍,方纔確認牌匾上書的金漆大字就是“岳陽王府”四字,沒錯。
“咄咄…”
伴隨着沉重的敲門聲,紅木大門上的積塵成霧落下。
“咄咄…”
門敲了許久,微白的木門被敲出點點指痕。牽綁在不遠處藤樹下的馬兒,顯得很是無聊,不吃草,不跺蹄,眯蒙着大眼,都快要睡着了。
“咄咄…”
“咄咄…”
門還在敲着,每隔十個呼氣,敲擊八下,不急不緩,很有耐心。
夏尋知道,也能感受得到。此時門後其實有人,深處的宮闕樓宇中還有更多人。而他今天要去拜訪的那位大人,也正在主殿裡等着。只是都是在愣愣地等着罷了。
“咄咄…”
許久許久。
“誒,來咯來咯”
許久許久後,木門後面,終於有人了迴應。
“絲絲~誒~咔咔”
木門果然已經年久失修了。
門後的人,似乎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門後那些蠻生的樹藤撕扯下來。艱難地掰開一道容人進入的門縫。
門縫探出個人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尋。
“哎呦,原來是夏小哥啊,久等了,久等了。”
開門者深灰長衫,師爺打扮,兩撇鬍須上翹,賊眉鼠眼。
夏尋認得,此人就是在玄甲鐵騎入岳陽那天,帶領四千岳陽守兵前來相助七星的那位胡三言,胡師爺。
至於,胡師爺說的這個“久等了”,恐怕是一語雙意。是夏尋在門外就等了,也是那位大人,在院內等很久了。
夏尋心裡清楚,但嘴裡卻沒戳穿。雙手擰着紅布包裹,抱拳。
“胡師爺,安好。”
“不知小哥今日前來是有何貴幹啊?”
胡師爺淺笑着,眼散精光:“得莫非小哥這病好了,就想來要邀上胡某人去喝上幾杯花酒什麼的?”
“……”
這一說,夏尋便沒好氣了。他的來意,胡師爺必然早就猜到,不然也不會遲遲不開門,晾他一陣。現在又說這一番話,無非就是調侃夏尋醒來一個月方來造訪的失禮罷了。
夏尋抱拳再次一震,謙遜道:“承蒙師爺當日出手相助,方留下小子一命。故今日冒昧到訪,好親口道謝一聲。”
胡師爺淺笑見深,成奸容。
“這麼說,小哥今日來只是爲了說聲道謝的咯?連喝花酒的銅板也不捨掏,小哥是不是太小氣了呀?”
夏尋發現,這位胡師爺說話真的很喜歡繞圈子,也難怪當日那位秦將軍會被他繞出火氣來。
“小子今日特意還備了些薄禮前來,雖不名貴,卻重在心意。”
這話有些無禮。
胡師爺斜着眼睛看着夏尋手中的紅布包裹,奸笑着說:“哎呦,這麼重的心意,胡某人可不好意思收哦。”
說着胡師爺伸過老手,就要去接夏尋手中的紅布包裹。
夏尋的雙手沒有遞出包裹的意思,沒有動作。
淡淡道:“你拿不動。”
“哈哈”
胡師爺奸笑着,調侃道:“夏小哥,你莫欺我胡某人身板小,力氣可大着哩。這玩意能有多重啊?胡某人還拿不動?”
夏尋真心不想再跟這位圈子繞個沒完沒了的胡師爺繼續瞎扯了,淡淡反問:
“一葉金山有多重?”
“額…”
聽到“一葉金山”四字,胡師爺乾瘦得身板不由顫抖了一下,臉上的奸容瞬間散去,成正色。很顯然,“一葉金山”代表着什麼,他也很清楚。
這紅布包裹,他確實拿不動。而且,也不敢去拿……
胡師爺確實也沒再調侃繞圈了,而是恭敬的弓着身子,往門後退去兩步空出門縫的位置,伸起手來,做了個請入得姿勢。
“小哥,裡面請。”
夏尋也沒謙虛多言,收回抱拳雙手,直接踏檻而入。
“誒~咔咔”
失修的大門緩緩且艱難地關上。震落一層白灰塵…
極遠處,沿着白牆盡頭的大榕樹下。
“走吧”
“……”
兩道瘦如干竹的人影,隱入陰影中去。
消失…
岳陽王府內。
由外往內看悽悽涼涼。
由內往裡瞧陰陰深深。
石卵路上餘有積水,雜草叢中不時跳出只青蛙過道。枝藤蔓着老樹攀沿在每一座宮闕的牆壁上。幾位穿得光鮮的侍女捧着瓷盤從林苑走過,驚飛一片野鳥。
看得出,這座王府真的已經很久沒人打理了。
順着石卵小路,繞過前院。
胡師爺把夏尋直徑引到了王府中央的主殿前。
主殿的門已經打開了,裡頭略顯昏暗,燭光忽明忽滅。幾縷檀香輕輕淡淡地從裡飄出。
“夏小哥,胡某就送到這裡了。王爺在裡頭已等多時,你自去便可。”
一路上,胡師爺再沒多話,神情態度和之前的玩世不恭截然相反。現在也一樣,恭敬地說完一句後,沒等夏尋回話,便恭敬地弓着身子退去。
胡師爺退去。
殿前,就孤零零地剩下夏尋,一個人兒。
他伸出一手,稍微整理了下衣裝,拍了拍剛剛被粘上些許灰塵的衣袖。覺得沒什麼異樣了,方纔起腳走入殿內。
依舊淒涼…
殿內的景象比外頭看起來,更加落魄。
居中金漆雕龍寶座上鋪着一層厚厚的積塵,顯然已經沒人歇坐多年了。
周遭隨意放着些聲鼓樂器,已起鏽斑。桌椅擺飾凌亂擺落。數不清的碎瓦陶罐,似乎曾經被人故意傾砸般碎落地上。數百丈寬敞的內殿顯得頗爲陰深。
右側,一張大得誇張的沉香木闊牀上,擺着盤大得誇張的棋局。旁邊坐着位六旬男人。
不肥不瘦,身材適中。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着身上,有些陳舊。雙鬢帶銀,梳得隨意,顯凌亂。蠟黃得臉色頗爲憔悴,卻掩飾不了深藏的氣宇軒昂。兩眼神光似猛虎臥荒丘,氣勢煞人。
他就是這座王府的主人,也是夏尋今日要見的大人。
大唐南域唯一掌權者,岳陽王!
至牀前,
“草民夏尋,拜見王爺。”夏尋雙手抱拳,彎腰鞠躬。
“……”
牀上的人,沒有說話立刻。
虎眼散出神光盈動,細細地打量着夏尋。他手裡握着的棋子在手指間,飛快地來回晃動。
嘴角微微咧開,越來越開,是笑。似乎是發現了絕世珍寶一般,發至內心的笑意。
“可知道,你很像一個人?”
夏尋沒有擡頭,沒有答話。同樣的問題,山上的老人曾經也對他說過。所以,他不能回答,否則便顯得太囂張了。
“像呂奉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