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夜千里斑斕,
花漫天,繞凝煙。
一席佳宴泯萬仇。
舉杯高飲,心結難休,今夜醉難求。
忙忙碌碌,一日白晝。夏尋一張僵硬的笑臉,掛到了西山殘陽時,方歇…
除夕夜,團圓飯。
岳陽樓內,十八根巨大的紅木金鑲柱,支撐樓體。四方牆壁皆爲銀畫玉綴,極顯奢華。
下起三十六層樓,由八條寬闊樓道相連。中間鏤空三十餘丈,一盞十丈明燈高掛,照亮大半樓內空間。燈架骨邊,垂下兩聯七丈紅紙。
金漆提字。
上聯“一年到頭萬事興,值萬金。”
下聯“三院共聚岳陽樓,解萬仇。”
燈籠頂,掛着一橫批“醉泯恩仇”
對聯寫得勉強還算工整,只是俗氣了些許。不過,合得上商道中人的銅氣。
此時,
宴客入座,樓內已有萬餘人。
在兩院府的刻意安排下,上至兩院執掌者,下至弟子門生,皆互相穿插而席。同一席中,少有熟人,多爲仇者。每席座十八人,席上除了一桌子佳餚外,每人桌前還各放着一缸腰桿子粗大的“黃花醉”。
缸上寫四大紅字:
“必須喝光”
直讓人看得毛骨悚然。
“黃花醉”漁陽“醉今朝”自釀的烈酒,酒之烈,如其名,用酒澆黃花,三杯即萎。
而現在,兩院執掌要人喝光一缸,
這擺明了,是要把所有人喝醉死的調調啊…
只不過,事與願違,好事多磨啊。
原本,這兩院長輩,煞費苦心的安排還挺好的。幾杯清酒下肚,人到微醉時,啥話都能說開個一二。再喝幾杯,醉語紛飛,啥仇不能淡化?今夜年夜飯,要得就是這效果。
奈何…
這些長輩們,都想漏了個事情。
此間萬人擡頭望,舉目一桌皆仇人。若想舉杯痛飲,又找誰人喝呢?
無人能對飲,總不能傻傻獨飲吧…
所以,酒,一直就在那愣放在原位。
場間萬人一聲不吭,獨自夾菜的夾菜,扒飯的扒飯,低頭昂首間,目中無人,唯有飯菜,神情俊冷且忍怒,不好尷尬與詭異。
本該是熱熱鬧鬧的一場除夕團圓宴,生生被這兩院弟子吃成了“斷頭飯”。
死靜死靜的。
最頂六層稍微好點,但也只是好點兒罷了。入座的都是些院中長輩和門內才俊,不時還會生硬地攀談上幾句,觥籌交錯間只管喝酒,笑意少有。怎麼看都顯得那麼的做作與客套…
頂層,主桌。
悶悶不樂。
“……”
“你看你這出的是什麼餿主意啊?吃飯就吃飯啦,你非得整個什麼三院團圓,合席而坐。這下好啦,酒不用喝了,光吃飯得了。”
主桌一圍,幾院掌管齊坐,共十八人,愁眉不展。天樞院長一臉通紅,估計喝了不少,藉着酒勁斥喝着李清風。
“吃飯還吃得象要上戰場似的,這是過年還是要去投胎啊?…”
“事到如今,你們再說無謂。倒不如想想辦法怎麼補救。否則這年夜飯,真就吃不下去咯。”同座的一位七旬老儒出言相勸。
“還能有啥法子啊?現在都成這樣了,難道讓我們這些老傢伙下去,逐個逼着他們喝啊?”
“……”
“要不,給他們重新排座吧?”
“飯菜已經吃上了,再重新排座,那得吃到啥時候啊…”
“那也得整啊,不然就這麼幹吃着,是個啥事哦…”
“我覺得是不是讓人找個戲班子…”
“那你怎麼不派人去今朝醉…”
“誒,對哦。這個倒是個法子哦…”
“……”
桌上半老人兒,你一句我一語紛紛提議言道,很不靠譜,越說就越離譜。
“啪!”
“胡扯!”
李清風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大力放下酒杯,拍得桌子一大響,惹得臨近幾桌驚奇側視。
“拍啥拍,怎麼得?給你出主意,你還不樂了是吧啊?要不你告大夥兒,這是咋整?”
天樞院長也被突然一聲響,嚇了一跳,片刻反應過來,立馬就很是不爽地唾棄言道。
“……”
李清風估計心底也是沒有法子,狠瞪了天樞院長一道寒光後,忍住了沒有出言反駁。隱怒轉頭,帶着詢問之意,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曹閣主。
“仁軒”
“呵呵…”
曹閣主無奈地笑着,搖搖頭:“你別看我啊,你都把事情整成這樣了,我還能有什麼法子啊?”
“嘖,你怎麼說話的,這事你不也同意了麼?”李清風挨近曹閣主,微動着嘴脣,低聲斥道。
“我只是點頭而已啊,這是可是你做的…”
“你現在是要落井下石是不?”
“……”
“得,我怕你了。”
曹閣主也靠近李清風身旁,舉起右手麻布手衣袖,擋住桌上其餘人得好奇目光。而後,縮着腦袋,伸出右手指了指場間末端的那圍宴席,竊竊私語。
“我是沒轍了,但那兩隻小鬼,鬼主意多,肯定有法子。你不妨去問問…”
“你怎麼不去!”聽罷,李清風鄙夷之色頓盛。
“呵呵。”
曹閣主放下右手,事不關己般笑着:“這很丟人啊。”
“那你還要我去!”
“呵呵,這事終究是你整的呀…”
“你…”
“……”
兩人低頭私語,
好一會。
“幹了。”
曹閣主拿起酒杯,對着清風笑道。這笑意,那是充滿了奸計得逞的韻味。
“哼!”李清風沒理會曹閣主,一把執起放在桌上的拂塵,悶哼一聲,帶着怒氣便起身離席而去。
……
此間末端,
在二十七圍長輩席之後,置有九圍弟子席。入座者皆爲三院年輕一代翹楚之輩。唯獨,最後一桌有些例外,卻不意外。
夏尋,就坐在這裡…
他們這一桌人,應該算得上是,目前爲止年夜宴席上最和諧得一桌了。
只因,這裡坐着位寒梅仙女般的美人兒。
有美人在側,桌上的那些三院翹楚自然就也耐不住寂寞了,甚至連鄰桌的氣氛也隱隱被帶動起來了。
“……”
“王兄豪氣啊!小弟來再敬你一杯…”
“莫說一杯,再來一缸也無妨…想當年我上龍領打虎時,喝的可是整整三缸“黃花醉”啊…”
“以王兄的英雄氣概三缸那哪是問題啊,在我們這一代,估計也就問天的陳謹師兄能比得了…”
“良師弟,擡舉了。我最近正要準備破境,今日不宜多喝啊…”
“陳兄這就不厚道了…小弟近年也準備破天啓,這不一樣喝,你不給我面子,也得給芍藥姑娘個面子不是?來幹了…”
“這…好吧…來爲芍藥姑娘幹了…”
“……”
美人美酒,配佳餚翹楚。明裡暗裡,句句不離天才英姿,互相吹捧。一番酒桌上的豪氣爭鋒,是被這些人兒發揮得淋漓盡至了。
不過,他們也確實有這吹噓的資本。
這一桌,芍藥居首位,墨閒居右,夏尋伴着西瓜以及十餘位問天、前純陽弟子參差而坐。
除了夏尋和西瓜,這裡個個都是這一代的領軍人物,和夏侯比之也不遑多讓啊。而芍藥,作爲問天老人的關門弟子。多年來,大家都是隻聞其名,不識得其人。今日一見,更是讓人不飲先醉了。
這又哪有不爭先獻媚的道理呀?
“夏兄,別光顧着吃菜啊。今天難得盡興,這杯我敬你的…”
“……”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酒桌上輪番勸酒的戰火,很快便延伸到夏尋這邊來了。
西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呆呆地看着敬酒的人兒。夏尋放下筷子,站起伸來,不好意思地抱拳笑道:
“王兄,夏某真不會喝酒。這就算了吧…”
“誒…”
敬酒男子立馬板起臉來:“這就人人都得喝,連芍藥姑娘都喝了三杯了。夏兄,你這麼推脫,可就不給我們這些兄弟面子咯…”
“對啊…夏兄弟,不厚道啊…”
“來夏兄弟,幹一個…”
“幹一個…”
桌上喝得兇狠的幾人,跟着紛紛起鬨。酒桌規矩,這麼多人哄一個人,被敬酒的人不喝下一杯,那就是不給這些人面子了。
“……”
“好吧。”
江湖常理,夏尋還是懂得的。見不能推脫,便就只能順從地拿起半巴掌大小的酒杯,一口灌下,喝得也算豪氣。
“啊…”只是豪氣之後緊跟着就是悲劇咯。
酒過喉嚨猶如烈火焚燒,刺得生痛,同時一臉漲紅。這是他酒量不行,也是修爲不行,烈酒一過喉,微微醉意就瞬間上身…
“尋小哥好酒量啊…不枉哥幾個爲你跑一趟咸陽。來,這杯陳某敬你的…”
夏尋還沒來得及坐下,那位叫陳瑾的儒生就已經拿着酒杯,站起身來,豪氣敬上。
“這…小弟真不會喝酒…”夏尋一手撐着桌子,眼睛醉意朦朧,口舌不清地含糊回道。很顯然,夏尋真就不會喝酒,以他這出竅境的小身板子,根本擋不住一杯“黃花醉”這樣烈酒的後勁,搖搖欲醉。
“夏小哥,你這就不對咯,這三杯才喝第一杯了。況且,當日咱兄弟幾個可是爲了給你買藥,把小命都差點搭上的咯。這面子你得給兄弟我吧?”儒生裝着不悅地說道。
“這…”
“好,好…”
儒生的這話說得大義。連生死性命都給搬出來,只爲敬一杯酒,敬酒敬到這份上。夏尋不喝,那還真說不過去了,所以又必須得喝。
“承蒙…陳大哥出手…相救…這杯小弟…先幹爲…敬”
說完,夏尋往酒缸了勺起慢慢一杯烈酒,再次一口灌盡。
“啪…”喝完這杯後,夏尋徹底不行了,漲紅的臉變得紫紅,兩腳一軟直接坐下。
“好酒量!出竅境就能連乾兩杯,憑這酒量,日後誰敢說我們夏小哥不會喝酒啊!”儒生大喝一句,讓人聽不出是諷是贊。接着,也豪邁幹盡手中酒水…
“我看夏小哥也喝得差不多了…但敬酒敬三杯,那才合江湖規矩嘛。所以,我張某人今夜,就斗膽替院裡流血的兄弟,給小哥敬上第三杯了…!”
儒生坐下,一道士舉杯朝夏尋恭敬說道。他是前純陽弟子,他說的流血,指的是那些東雅大街被夏尋坑死的亡魂…
夏尋醉醺醺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意識也開始模糊,兩杯“黃花醉”應該就是極限了,在喝必然倒下。
但,在酒桌上的規矩就這麼樣。酒敬一輪,必須三杯下肚,方休。不喝也可以,得有個道道來說服前來敬酒的人,否則就很不給面子了。只是,現在敬酒的小道,說出的理由可是滿滿的,這是替逝者敬酒,任誰都找不出不喝的理由啊…
這次夏尋想都沒想,也沒說話,估計他的意識已經模糊的不行了。
抖着手去拿被子……
“誒,你…”
“我來喝!”
芍藥剛要出言相勸制止,但坐她身旁的墨閒比她更快,搶先舉杯起身,喝到。
“誒~”
“墨師兄,你莫着急啊。這酒嘛,誰都得喝,少不了你那份的。只是,現在夏小哥還少喝一杯…”
“哼!那我來喝行不行!”
道士話未說完,一聲怒語,從圍着後傳來。
幾人狐疑回頭…
“額…”道士頓時咂舌。
“問你了,張翰中!”只見,由主桌而來的李清風怒瞪着敬酒的道士,同時走到夏尋身旁。
自見到李清風來後,那道士是整個人都軟了:“額…這開玩笑的…師傅莫當真…”
“哼!”李清風不管不顧,一手搶過夏尋手裡的酒杯,往酒缸勺起一杯,面不改色地一口喝乾。
“咄…”
“酒我喝了,往事就此別過!”
“你以後最好別再給我耍那些小心思。不然我饒不了你!聽到沒有?”
李清風大力放下酒杯,瞪着道士怒斥。
“是是是…”道士連忙喝乾手中酒杯,賠笑這道。
李清風不再理會道士,轉而對着爛醉如泥的夏尋,喝話道。
“你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