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屍遍野,蛆蟲蚊蠅,
層層疊疊,嗡嗡齊明。
月光朦朧,灑下柔光照映着這片不大的天地。屍氣映成了淡淡白霧,瀰漫徘徊在荒村內外。兩道臉蒙着青布的少年人影,順着小道走最近的一塊田畦旁。
一頭被蛆蟲吃剩一半身子的牛屍沿着田畦,躺在兩人身前。從它那隻撐得即將崩裂的牛眼可以看出,它死前必然恐懼萬分。
此時,牛屍的肚子被如砂粒般的無盡蛆蟲,啃出了一個大洞。黑紅色的死血混着墨綠的屍油,形成粘稠的漿液,從牛肚皮裡滲流着。數不盡的蛆蟲附在血油浸泡的牛肚內,涌動着,蠶食着。極其噁心的惡臭,穿過涌動的蛆蟲破出屍體之外…
極度難聞…
其實兩人臉蒙的青布,和掩耳盜鈴的意思,沒太大區別。
“搓~”
夏尋強止住犯惡的胃腑,用木棍翻起牛肚。
“莎~”的一陣躁動聲。
在牛肚裡涌動的無盡蛆蟲,受驚地向木棍四周散開。緊接着,一股更加噁心難聞百倍的惡臭,瞬間透過木棍攪動的牛內臟,洶涌衝出。
“啪~”
夏尋隨意攪動了兩下後,便丟下木棍。直接一把扯着身旁芍藥的衣袖,掉頭就大跨步逃離…
這惡臭,實在恐怖。即使兩人使勁閉氣、不語,那些透過青布滲入的餘臭都能讓人感到窒息。任誰都不敢在那牛屍旁,多停留片刻。
急走一路…
“呼~啊~呼…”
夏尋扯着芍藥一言不發,急步小跑。
一直跑回了百餘丈外的灌木林邊,方纔敢扯下青布,大口呼氣。
“呼…啊~給,含着。”
芍藥邊呼着大氣,邊從腰包裡掏出兩片青綠色的葉子。一片放入了自己小嘴中,一片抵去給夏尋。
“呼~”
夏尋接過葉子,學着含在口中。接着又深呼吸了幾口大氣,把氣呼順了一些,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內臟發黑…剛…剛開始有腐爛跡象。這不像是牲畜惹來的瘟疫啊。如果是水瘟,那…那也不可能在屍體沒腐化前,就長出這麼多蛆呀…”
一話不長,說得斷續與吃力。
“啊呼…恩~”
芍藥的修爲比夏尋高很多,所以氣喘的節奏也緩許多。她只是輕撫着胸口,便很快就把餘氣給順下了:“只能是人瘟了,而且是急發類的。但,究竟是哪一種,得看了病人才能確定…”
說着,芍藥看向遠處的村莊,沉重地問道:“你的神識能發散到那邊嗎?”
夏尋順眼瞧去,同樣沉重地搖搖頭:“太…太遠了,我得走到村口才能感受些許…但村子裡,應該還有人活着。不然那娃娃不會千辛萬苦地把藥帶回來…”
“呼~”
夏尋想了想,把目光投向村莊後頭的大山,深深呼吸一口氣,繼續細細說到。
“這裡能聽到水流聲,應該離灜水不遠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條村子應該就叫“雲祁”,以捕魚務農爲業,與周邊城鎮也常有往來,算不上與世隔絕。可是,發生了這麼大的災情,卻到現在都沒人知曉。
所以我猜測,以這種人瘟的急發速度,即便不是見人封喉,恐怕也是相去不遠了……”
待到夏尋一氣說完後,停了一會兒,芍藥方纔接話道:
“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畢竟近年南域沒有發生過天災。這人瘟無緣無故發起,其中緣由…”話說一半,芍藥立馬搖搖頭,否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堅決道:“還是得看了病人才能下定論。”
夏尋或許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也沒就深究下問。因爲,那個念頭顯得很無根據,而且太造孽了,幾乎沒多少可能性。
“要不我們先回城吧?”夏尋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把話風一轉。
“恩?”
芍藥茫然地看向夏尋。她不知道,夏尋爲什麼會在這時候選擇回去。
只不過,芍藥也只是稍微尋思了片刻,便很快就釋然了。她微笑着,略顯羞澀道:“我的修爲可比你要高哦…”
“……”
其實,夏尋那句話中的含義很簡單。
一是,那小偷娃娃既然進了這條村子,那被偷的東西也便,暫時無礙了。另外就是,此時,這村裡的疫情如此猖獗。夏尋是擔心進村以後,裡頭情形會把膽子本就不大的芍藥,給嚇着咯。
被看穿了心思,夏尋顯得有些尷尬,他撓撓腦袋,不好意思的說道:“這不太好吧…”
芍藥笑得更歡了些。
她重新把青布蒙道臉上,直接擡腿往村落方向走去。
“走吧,那娃娃到城裡把藥偷回來,應該就是爲了救人的。既然還有人活着,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芍藥這話說得頗有俠士風度,大氣凌然,根本感覺不到,她先前的膽怯之意。
夏尋沒好氣地搖頭一笑。芍藥演技很爛,夏尋轉眼間便能感受到她的勉強。
只是,事到如今,人家女孩子家的話也說到這份上了,總不能爲此爭執一番吧。
無奈,夏尋也只能跟着蒙起了青布,後腳跟上了。
月亮彎彎當頭高掛,
夜色朦朧詭異深幽。
老人常言道,這是鬼怪出沒時。
至於鬼怪有沒,現在還不能下定論。但是,鬼怪更讓人膽寒的東西,則到處都是…
密佈田野、道間的牲畜屍體,爬滿涌動不止的白蛆,發出毛骨悚然的“絲絲”聲。屍氣攪合着屍臭實化成淡霧,從每一具屍體上散出,徘徊在被樹叢與大山包裹的一隅荒村當中。
有些已經腐爛嚴重的畜屍,裂出綠油油的屍水、屍油,肆意地流淌在小道路上,映着月光,折射出詭異的瑩綠色。一雙雙失去生機的眼睛,撐得幾乎崩裂,恐懼地盯着村子方向…
像在述說着冤屈…
恐怖,無處不在。
噁心、惡臭、漆黑,一切滲人的氣息,無處不在,充斥着方圓數裡…
在如此詭異恐怖的氣氛之下,估計,也就只有年少輕狂的倔強人兒,纔敢在這樣的夜晚,倔強地闖入這樣的荒村…
只是,年少輕狂也有盡時。特別是強裝出年少輕狂的少女人兒。
兩道人影小心翼翼地沿着小道行向荒村,越行就越慢。短短兩里路程,他們走了將近一刻鐘時長,方纔走到村口。
“要不…”
一路走來,芍藥一路抖索,大俠風範也早就給抖索光了。此時,到了村口,裡頭的情景一目瞭然。芍藥原有的少女神態終於忍不住露出了…
“要不…要不…要不你走前面吧。”
芍藥剛把話說完,便害羞地低着腦袋,急忙忙地躲到了夏尋身後頭。就如在叢林時一般,無意識地,緊緊抓起了夏尋的一角衣衫。
似乎是想掩飾心中的慌張與害怕,芍藥又急忙補充道:“我…我只是覺得前頭風大。”
“額…”
芍藥突然的這番小女子做派,差點沒讓夏尋笑出聲來。他也不點破,便附和着道:“是啊,風挺大的。”
“你是笑話我麼!?”芍藥躲在夏尋身後,臉上泛起紅暈,有些羞怒。
“呵呵”
這下夏尋忍不住笑了:“沒…沒有,這前頭的風確實是挺大的。”
“……”
芍藥沒再回話,只是撅起小嘴,幽怨地看着跟前的身影。
是心知肚明,所以無話可說。
其實,
兩人這番對話中,所說的風,指的其實並不是夜風。而是,從荒村裡頭刮出的陰風!
陰風頗大且詭異,從村後的大山上莫名而來。攜着沉沉死氣,拂過千百戶,烏燈黑火的村屋,吹入村裡唯一的深巷中。直吹得巷子兩邊虛掩的門窗“闢啪”作響,在這漆黑的荒村裡,配着朦朧月色,似哀樂,亦似招魂的調子。
很嚇人…
莫說本就膽小的芍藥。就連膽子不小的夏尋,來到村口的第一時間,也是冒出了一陣膽毛。
“這裡的情況,比你剛說的還要嚴重很多”一番玩笑後,夏尋側臉,正色地對着身後說道。
“村裡沒人了?”芍藥問道。
“不是,但也相去不遠。”夏尋轉回頭來,順着巷道一直看向荒村深處。
“村子裡,現在可能只剩下八個活人了。七人氣息極弱,只有一人如常,應該就是那娃娃了…”
夏尋把話說完後,停頓了好一會兒,像在感受些什麼,想些什麼。芍藥在他身後,看不到夏尋此刻的表情…
“……”
又一會,見夏尋仍無動靜,芍藥便捻着夏尋的衣角,戳了戳他的背脊,幽幽道:“先去看看吧,只要含着“燒仙草”瘟毒便沾不上身的。”
“恩~”
夏尋沒再猶豫了,擡腳往村巷裡頭走去。
“誒呀…誒卡…”
呼呼陰風,掃幽巷,翻門窗。不止搖擺閉合,宛如宛如千百鬼影,迎着午夜訪者招手、譏笑。
走入村子後,兩人才真正感受到,村裡與村外截然不同的恐怖。
惡臭淡去許多,換成了沉沉死意,從每間村屋的門窗飄出。陰風冰冷,比寒冬霜雪更冷,冷入兩人心窩,如入冰窖。巷子裡也有許多牲畜的屍體,只是已經被白蛆啃得只剩下骨頭與幹皮,散不出多少臭味了。這裡,應該疫情的源頭…
雞鴨鵝類的家畜毛羽,被陰風帶起,在巷子裡頭胡亂飛舞。
一種讓人說不出的心塞,油然而生…
“啊!…”
“…”
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