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滾滾,
煙,是火燒朽木的黑煙,由山下那條染煞荒村起。
黑煙之多,成百上千道。黑煙之濃,滾滾聚成一片烏雲遮天。山間剛溫熱的柔情暖意,就這麼生生地被這片突冒的黑煙,攪得冰冷。
柔情轉冷峻,氣氛瞬息鉅變。
急!急!急!
十萬火急,顧不得兒女情長,要不得矯揉造作。
“你坐穩了”
“恩~”
兩字“不好”,四目相對瞬間明意。兩人稍稍一個眼神,無需再說,便達成了默契。夏尋一把抓起芍藥的小手放肩上,背起她就直往山下奔去。
這是要出大事了!
荒村裡突然同時冒起如此多的濃煙,只能說明一個事實…是有人正在燒荒村!而,此時想燒,而且還能燒的,只有一人。
就是那位“魄香主”!
“他想要毀屍滅跡。”
夏尋揹着芍藥,在山間一路着急狂奔。
他不得不着急,因爲荒村裡還有活人。而且,他也答應過那娃娃,要幫他去找草藥救回他孃親性命的。從昨夜到現在,他們已經拖延了整整兩個時辰,而此時,那位“魄香主”更是要放火燒村、毀屍滅跡。那麼對於苟延殘喘在村裡的那些人兒,他是怎麼也不可能繼續讓他們活着,留下後患的。
必須死!
芍藥雙手挽着夏尋的脖根,一路輕輕嗅着鼻子,凝重之色愈重:“恩,你應該沒猜錯,我聞有硫磺的味道,還有些木炭…”
“他早就把退路給埋好了。但願我們還來得及…”
“你抱緊點…”
“恩。”
“噠噠~”
穿荒草藤枝,踏山石泥濘,怒奔不息。
夏尋那一身還未完全癒合的傷口,沒有跑多遠,便陸陸續續地崩裂開了,一下子又把他染成了血人。
不過,這一次芍藥只是不忍的看着,並沒有勸說。而,夏尋也同樣是熟視無睹。因爲,人命關天!即使傷口裂得再大,這路也必須得奔着走…
“那人的修爲,恐怕得是天啓境大成了。我們有贏他的把握嗎?”芍藥的小腦袋虛匐在夏尋肩膀上,凝重地目視前方,輕聲說道。
“完全沒有…”
夏尋腳不停步,一步跨出,鮮血便隨着掠過的山風,留在了身後草叢處。渲染出,一條零零星星的血花小路。他堅韌的臉龐上,泛起幾分狠色:“但,我有不敗的把握。”
“幾成?”芍藥問。
“九成。”夏尋答。
“九成?”
芍藥那長長地眼睫毛隨聲抖了一下,是驚訝。
等下他們將會面對的敵人,很可能是一位境至天啓巔峰的宗師強者。這可是和剛先被他們陰趴下的那十三頭沖天惡狼,有着天壤之別的。面對這麼一位強大且未知的敵人,重傷未愈的夏尋,居然還能說出有九成不敗把握…
這未免有些大言不慚了。
“恩,最少九成。”
奔跑中的夏尋異常肯定地回答。
在這同時,他似乎也猜測到了,芍藥此刻對他說的這九成把握會有迷惑。所以,他也沒等芍藥再次問話,便繼續喘着氣解釋道:“我們與梅歡他們交手的時候,我一直都能模糊感受到,那人就隱藏在附近的林子裡。但,從開局到收局,他們死了這麼多人,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過手。那便只能說明,他根本就沒想過要殺我們。而且,他一直藏在附近的目的,很可能就是爲了在危急時刻,能第一時間出手把我們給救下來。”
“所以,他不會對我們出手,我們自然也便沒有敗算了咯?”芍藥很聰明,夏尋只是短短說了幾句,她便明白了這九成把握裡的道道,隨之凝重的小秀眉也緩下了幾分。
只是,她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想通:“如果,他從未想過要取我們性命,那他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人上山來追殺我們呢?這,好像說不過去哦…”
“唰~”
夏尋大力地甩了一下腦袋,把凝在一臉上的淋漓大汗甩飛兩旁。此時,他身上的汗與血,早就混合在了一塊。但並不難聞,反而還散出淡淡的血香,讓人垂涎欲滴。
“這我也算不清楚,他到底在打着什麼算盤。或許,他是想借我們的手,把那十三人給弄死吧…”
“也可能只是打算把我們趕走…”
“……”
芍藥一手挽着夏尋的脖子,一手捂起衣袖,輕輕按着夏尋的額頭和臉頰,爲其擦去不止冒出的汗跡…
沒有羞澀,沒有少女的心慌,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和理所當然。這並不像是一對少年男女心心相印,所產生情愫。更像是青梅足馬多年形成的信任與熟悉。
或許是,在這大半天裡,兩人所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吧。
夜入荒林探荒村,祠堂尋藥藏佛像,山間伏殺羣狼,山巔相濡以沫。這一件比一件更心驚動魄的事情。就在這麼短短半日時間裡頭,生生地把兩位只見過幾次面的少年少女,磨礪成了一對,生死相依、性命相交的“伴侶”。
這不得不說,實在是天意弄人…
夏尋額頭上的汗跡,剛被芍藥用衣袖沾去,臉頰的新汗又冒出來了。纖纖細手沒有停下,一直在夏尋緊繃着的臉龐上,來回拂動:“你說,他的動機,沒有可能和純陽那些人一樣,都想看看你身體裡頭,到底藏着些什麼呢?
夏尋搖頭:“可能性不大,如果真要看,那他大可親自出手。”
“如果他是當年那紙誓約上的人呢?”
“也沒可能。因爲,現在時機不到,他們若出手,必然就是死手…”
“……”
芍藥認可地點點頭,接着流露出了些些擔憂之色:“那他的心思,可就難猜了…我看,等下你還是先探探底吧。不然,我們貿貿然出手救人,可就沒有足夠的倚仗了。”
兩人對話間,不知不覺,山路已跑去了一小段。數裡外荒蕪的小村莊,隱約可見。甚至還能聞到一絲燒焦了的臭味。
看着那些滾滾冒起的濃煙,夏尋凝出了一道意味深遠的詭笑:“不用探底,長驅直入便可。我們還有倚仗…”
“啊?”芍藥不解。
夏尋微微側臉,眼睛帶着玩味地溜向眼角,看着相隔不到三寸的芍藥臉蛋,笑說:“你有帶補天丹來麼?上次你給我的那些,被那把扇子給打爛了。”
聞言,芍藥擔憂之色更濃,風眉擰起,很是狐疑:“那丹藥是針對遮天煉製的,全都放在山頂了。你想做什麼?”
夏尋笑意亦更濃,若無其事說道:“沒有就罷了吧。那把金葉子給我…”
風眉成疙瘩,芍藥似乎已經猜到了夏尋的想法,不自信的重複問道:“你想做什麼?”
“等下我要來打那人…”夏尋認真說道。
“你說過他不會出手!你別騙我!”小嘴撅起,芍藥厲聲道。
“誒~姑奶奶,你給我就是了…”
“那你說實話…”
“給你我!”
“不給!”
“……”
小小爭執,毫無預兆突起,莫名其妙…
恰似小兩口子,在爲了今晚吃些什麼菜餚而激起的小嘴架。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
這夏尋的體質還真讓人無話可說。
小小一個出竅境,硬生生地捱了一位沖天強者的兩記絕殺,眼看都快要氣絕身亡了。
然而,這氣絕身亡還沒身亡,才過了半個時辰不到,他居然又生龍活虎了起來,還能揹着個人兒滿大山狂跑。雖然說,這跑得是急喘狼狽,鮮血灑地,可從他說話的語氣中,還真看不到他現在有一絲重傷垂死的樣子…
這確實讓人無話可說。
若非要說,那也只能說,龍鳳聖藥,真夠霸道。不愧是連垂死聖人都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藥。
疾風耳邊過,人兒漫山奔。
夏尋兩人面朝之處,直去兩裡外…
濃煙四起,大火肆虐。深巷兩旁,千百荒村土房,盡塌方。房樑磚瓦,朽木門窗,都好像曾經被狂猛颶風輪番摧殘過一般,雜亂地濺落在村子周遭。熊熊大火,在千百村屋內怒放燃燒,道道火龍互相交叉,連成一大片。
此時的荒村,遠遠看去,就宛如一竈熔鐵猛火,正焚燒大地。
伴着兩旁大火,穿過深巷,再直去數百丈。
火,更大。
整個祠堂已經面目全非,只能看見萬千火苗在瘋狂交錯,看不到原有的輪廓。祠堂之外數十丈內,地上青磚在冒着青煙,四周枯樹焚成碳柴。七八具生死不明的人軀,被人隨意丟在不遠處。
滾燙的青磚,把他們烤出了淡淡肉香,紫黑的臉龐沒有一絲神色。
“嗚嗚~孃親你醒醒呀~嗚嗚~孃親…”
有個娃娃在哭泣…
是狗娃,他趴在他孃親的軀體上,髒兮的小手,不斷地搖晃着他孃親的肩膀。似要喚醒沉睡的人兒一般,抽搐着,哭喊着。
“縫~”
十數丈外,巷尾處。
魄香主持着火把點燃了最後幾間土房。土房內似乎放着不少硫磺,火把一碰之下,便燃燒彌天大火,自主蔓延四周。
“噠…”
在確認一番巷子兩旁的火勢後,魄香主隨手把火把扔到一邊,轉身朝着狗娃的方向行去。不緩不慢,漫不經心。他露在“持金剛”面具外的那雙眼睛,陰沉冷淡,看不出有絲毫情緒。
“你別過來!嗚~”
餘光注意到魄香主正走近,狗娃猛地一下站起身來。小拳緊握,咬牙切齒,雙目迸火,就像是隻發狠的狼崽子。
“狗娃,大法師帶你去見神仙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