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清水已經朝衆人行了一禮,抱着琵琶在場中坐了下來,手指一拂,頓時只聞得琵琶琤琤而響,不刻又嘈嘈如急雨,仿似細珠落了玉盤,隨即便見她手指一轉,輕攏慢捻,推、拉、吟、揉之跡,叫人仿若置身江南水鄉之中,只見輕舟盪漾,兩岸青山疊翠,鶯語花香;又似月色蒙朧,情人私語切切……
待一曲畢了,衆人尤自沉浸其中,尚未醒悟過來。
而白清水已經微一擡眼,強忍着心中的雀躍,站起身來,朝衆位主子們行了一禮,又抱着琵琶行至那一直守在一旁的家妓跟前,道了謝,將手中的琴還給了她。
一時那家妓退下,退下時對她抱以抿脣一笑,眼中已現了一股欽佩之色。白清水暗暗自喜,需知她此生,旁的事情都是學個半吊子,唯對琵琶與下棋是下了狠心去學。
下棋乃是天賦,至於彈琵琶麼,實乃是幼時被她娘在院中輕弄琴絃、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色給吸引了,小小年紀便在心中認定,抱琵琶真乃女子至美也,因着此,她纔在這彈琵琶上下了許多的功夫。
此刻觀這衆人神情,看來她在家中時下的那些功夫果真沒有白費。
她嘴角含笑,緩步退至謝念生身旁,站定了,到底是沒有忍得住,擡眸飛快的往謝楠生所坐的方向睃了一眼,只一眼,便飛快的收回了目光。
那人亦正望着她呢,只是一雙眉頭緊緊擰着,眼中陰鬱,彷彿她彈這一曲琵琶極是不該一般。
她心中一沉,有些賭氣似的哼了一聲,心中又覺寡然,那點雀躍之情盡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本往上微翹的嘴角順間就耷拉了下去,那模樣,與小少爺謝念生受了委屈時的可憐模樣也差不離了。
那廂謝楠生卻是心中又驚又怒,驚的自然是不料這丫頭竟然還有等本事,能將琵琶彈得如此出神入化,從前他竟不知,還只當她是個只會逢場作戲慣會討人歡心的女子。
怒的麼,自然是那樑如玉與二姨娘,這對姨甥間不知是又打起了什麼鬼主意,連他鬥墨軒的人也敢動,莫非二姨娘當真以爲有個入了宮爲妃的女兒,便能在謝府作威作福不成?
尤爲可氣的是,坐在他身旁的幾個堂兄弟已經低聲調笑起來,“三哥的屋裡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個漂亮的丫頭,我們竟然不知?”
說話的是二房的謝友生,排行第四。
聽了他之言,謝楠生只冷冷“嗯”了一聲,並不多言語。
謝四少爺顯然沒有察覺謝楠生這周身的冰冷氣息,還在與他的幾個兄弟笑道,“到底是三哥屋裡出來的,你瞧那身段,那樣貌。嘖嘖,六弟,你收的那兩個通房丫頭,可不及這丫頭好。”
六少爺謝江生在謝家幾兄弟裡向來自詡風流,見着這白清水,早便留了意,尤其是方纔她彈琵琶時那投入專注的神色,陽光照在她身上,彷彿給她周身都畫了一圈柔軟細膩的光,若是能將她收入自己屋裡……
嘿嘿。
謝六少爺就笑了,將屁股挪至
謝楠生身旁,舉杯朝他手中的杯子碰了一碰,“三哥……”
話語之中,便帶了一股討好之意。
謝楠生的眉頭又擰了一擰,淡淡道,“你若想向我討要她,那你還是別開口了。”
“我……”謝六少爺臉上神色一滯,隨即嘿嘿笑道,“我還沒開口,三哥便知我向你討人?”
“就你那點花花腸子,三哥能看不出來?”四少爺在一旁哈哈笑道。
“去你的。”六少爺將四少爺往旁一推,又來推搡謝楠生,言語之中就有了幾分戲謔,“三哥,一個丫頭,你都不肯給你弟弟,莫不是你自己已經得手了?啊?哈哈……”
謝楠生就一記爆粟敲在了他頭上,“你這顆腦袋成日裡都在想些什麼?這丫頭是我專爲念哥兒尋的大丫頭。念哥兒玩劣,旁的丫頭都拿不住他,唯有這丫頭可以。若是給了你,你叫我去哪裡再尋一個能拿得住念哥兒的下人侍候他?”
六少爺捂着腦袋,不滿的哼了一聲,“三哥就是偏心,什麼好的都緊着念哥兒,弄得好像我不是你弟弟似的。”
“你是堂弟弟,自然比不了念哥兒親。”四少爺還在一旁說風涼話。
六少爺卻似沒有聽到一般,遙遙望着白清水就笑了。
謝楠生冷着面孔,擡眼去看白清水,卻聽得二姨娘在笑道:“琵琶彈得很是不錯嘛。”
言語間帶了幾絲戲謔之意,虛虛指了指白清水,“你這丫頭,好不老實。方纔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什麼才藝,沒曾想你是深藏不露啊。”
一時謝府的衆位主子們自是也鼓掌讚歎一番,樑如玉的臉上一陣白一陣青,頗有幾分惱怒的瞪了立在她旁邊替她堪酒的丫環一眼。
丫環似有些害怕,眼神躲閃了一下,忙低下了頭。
白清水卻心中一跳,就又聽得二姨娘笑着朝謝老爺道,“老爺,您看這丫頭,琵琶的技法如此高超,如玉的身邊,正巧缺個深諳此道的下人,今日妾身向老爺求個恩典,不知能否將這丫頭給瞭如玉,也好能讓她在琴藝之上,多有助益。”
謝老爺皺皺眉,有些詫異的望了她一眼,說道,“不過一個丫環,你自與夫人商量便可。”
“不行!”卻是謝念生突然叫起來,“青水是我的,我不給。”
白清水深知這孩子年幼,說話做事向來直接,如此直白的嗆聲二姨娘,頓時就叫二姨娘臉色一變,白清水卻在心中暗鬆了一口氣。
“不過是個丫環而已。”謝夫人就笑着摸摸念哥兒的頭,“青水侍候念哥兒慣了,而且念哥兒年幼,青水將她照料得好,這樣老爺也放心。乍然將她調離,旁的丫環不清楚念哥兒的習性,只怕他不習慣。”
頓了一頓,又道:“怎的如玉可是覺着在趙夫子處學不到東西?竟需得向一個丫環請教?”
就聽得一個女子輕輕的“嗤”的笑了,擡頭去望,赫然是五小姐,正掩着嘴輕聲道,“如玉表姐不是專心研習箜篌麼?怎的又想學習琵
琶了?”
樑如玉微有些惱意的看了她一眼,又有些埋怨的瞪了瞪二姨娘,方說道,“只是身邊缺個抱琴的丫頭而已。”
“此事交待紅媽媽替你物色一個即可。”久未出聲的謝楠生突然道,“青水是鬥墨軒的大丫環,念哥兒用慣了,當初之所以留下她,也是因爲她識得字,念哥兒方啓蒙,有個識字的丫環在身邊跟着,於他學業有助益……”
他一邊說,一邊擡頭來看白清水,白清水就見這人眼中神色莫測,竟還略含了一絲警告,她就撅了撅了嘴,埋下頭去。
耳聽得謝楠生繼續對二姨娘道,“她纔多大的歲數,怎能指點如玉琴技。如玉若是對琵琶有興趣,自再去尋一個夫子來便可。”
“三表哥說得了,這都是姨娘的一番好意。”樑如玉笑道,“青水是鬥墨軒的人,我怎好用,姨娘,我看此事就做罷罷。”
二姨娘面露訕意,白清水一時自瞧在眼中,心中詫異。
樑如玉突然叫自己在衆人跟前展露才藝,顯然是有備而來,想打她一個措手不及,不過是想她在衆人面前出個醜,掰回上次的臉面而已。但方纔二姨娘突然開口叫她過去,從樑如玉眼中的驚愕之情看來,二姨娘顯然是未與她通過氣的。
爲何如此?白清水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雖說她一門心思是想入內院去服侍,不過是想離謝夫人近些,於她偷方有益,但若叫她去服侍這位表小姐,那自然是萬分不肯的。
一時就跪在地上,擲地有聲道,“奴婢多謝二姨娘擡愛。但奴婢身爲下人,深知一僕不侍二主的道理。奴婢願意一直服侍在小少爺身邊,哪怕做牛做馬,也在所不辭!”
她此言一出,這府裡的主子們自然難免就對她又高看了兩分,便是連謝老爺也點了點頭。
“不錯。”就聽謝夫人道,“只要你一心侍主,謝府定然不會虧了你。”
“奴婢多謝夫人。”白清水恭敬道。
就耳聽得幾個小姐們在起鬨,“沒想到三哥院裡連一個下人都有這等琴技。表姐姐,你不如也展露一手,可莫要叫這丫頭比下去了呀。”
白清水眼珠子一動,心中暗覺好笑,耳聽得謝念生那位插刀教主也在脆生生道,“如玉表姐不是不會彈琵琶嘛,那她自然比不上青水的。”
樑如玉頓時氣白了臉,咬牙道,“術業有專攻,天下樂器那麼多,自然不是人人精通。”就朝一旁的丫頭吩咐道,“去取我的箜篌來。”
那丫環得令,自去抱了箜篌過來,樑如玉自行至中央,一時彈上一曲,倒的確是人美曲美,衆人無不撫掌讚歎。
如此,這春日宴便是又入了一個高潮,衆人玩心大起,幾位堂少爺們又玩了投壺的遊戲。白清水見如此,心中有了計較,對一旁的巧蓮低聲道,“我肚子疼,怕是吃壞了東西。”
巧蓮見她眉頭緊鎖,自是忙不迭點頭,白清水又向謝念生告了罪,這才方偷偷往謝夫人的凝暉樓摸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