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冷的天要洗澡?”老太太忍不住絮絮叨叨“把水燒燙點,多放點熱水”。
“恩,知道了,”昌寧應了一聲。
他褪下外衣,幸好身體裹得嚴實,傷口又沒有外露,而老太太又整天稀裡糊塗的,眼神不好使,身上這件衣服竟沒有引起懷疑,否則真不好解釋。
他不想讓老人家擔憂,畢竟年紀大了,操不得心。
儘管燒水的時候已經開過一陣的暖風,但浴室依舊十分寒冷,這種陰仄仄的溼冷與室外的冷冽截然不同,一直冰到骨子裡。
他將衣服掛在衣架上,之前並沒有感覺,現在鼻間充斥着香皂沐浴露的香味,這才發覺身上、衣領、頭髮間都飄出一股油膩的汗味,以及酸臭的血腥味。
其中,有些比較嚴重的傷口滲出的血液將襯衣黏住,白色的秋衣上污漬斑斑,他呲牙列嘴的撕扯下來,厭惡的仍在地上。
深入骨髓的陰冷只有滾燙的冒着騰騰熱氣的水才能消除。
熱水器燒好的水嘩嘩流出,很快熱氣便充滿屋內,鏡子變成粘稠的乳白色,白瓷磚上的水珠像汗一般滾落下去。
昌寧試了試水溫,慢慢躺進水中,傷口在熱水的刺激下又麻又癢又疼,是否重新裂開他並不十分在意,傷口太多了,無法一一顧及,他只想儘快清洗趕緊傷口的污漬以便儘快上藥。
他用清水一點點處理了身體的各個角落,沒有使用香皂,水很快污濁不堪。
這是間寬大的浴室,光那瓷白的浴缸就足以容納一個成年人躺在其內。
農村土地充足,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享受着這種得天獨厚的待遇,他們爲自己建造了寬敞的院落,通透的廚房,雪白的浴池。
然而。
這些人操勞一生,唯一的奔頭確是遠離這裡。
用他們攢了一輩子的積蓄,替子女在城中買下一套房子,一套僅有幾十平米的蝸居,穿過走廊時都要與牆壁摩肩擦踵的蝸居。
由此可見,與其說生活的痛苦來自於貧窮,倒不如說來自於社會對待貧窮的定義。
洗完澡後,渾身都輕盈了許多,由於沒帶換洗的衣物,只好撿起丟在一旁的髒衣服,撲面而來的酸味令他難以忍受。
時間僅僅過去一兩天而已,對於昌寧來說卻像是過去了一兩年之久,窗臺的植物依舊猥瑣,窗外的天空依舊是那片天空,但一切卻又似乎變得陌生。
洗過澡後的昌寧凍得瑟瑟發抖,他跑回臥室裹緊棉被,忽覺天花板開始旋轉,越發快了,令他心煩意亂甚至有些噁心,他閉上眼睛,耳邊充斥着躁亂的蟬鳴,放大,放大。
之後,意識脫離了昌寧的身體。
烏雲滾滾遮天蓋地而來,陰風呼嘯,天地變色。
昌寧站在穀場門口,風捲動着遍地的枯草,伏地又起。
他發覺自己正腳踏枯枝向前走着。
等回過神時,他發覺自己竟身處長滿奇珍異草的花室內,屋內靜謐無聲。
他沒有去開門,他有種感覺,那扇門是無法打開的,於是他靜靜打量着周圍景色。
花香撲鼻,在溫暖潮溼的屋內醞釀,滲入四肢八骸,如酒香一般惹人沉醉。
氣味越來越濃烈,似乎有了本體,化爲霧氣一般的人型,那人型的氣蘊分花拂柳而來,帶來極強的壓迫感,昌寧的身體甚至無法動彈。
一隻帶有涼意的無形的手掌撫在他肩上,接着,一絲呼吸出現在他的耳朵旁邊,一道乾淨的聲音拂着他的臉頰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昌寧嚇軟了半邊身子,他剛想要發出聲音,那一絲聲音又輕聲道“你的處境十分危險,你要多留心時間。”
話音剛落,只覺肩頭一輕,類似鬼壓牀的壓迫感頃刻間消失了。
“什麼意思?”昌寧急切的問道,周圍濃郁的香氣便忽的一陣風吹散。
身後的門,打開了。
昌寧睜開眼睛的時候,已入夜了,屋內黑暗,月光斜斜的從玻璃窗外照入屋內,在牆壁上留下一片清冷的銀霜。
這種昏睡後的空虛感,令昌寧產生一種被時間拋棄在空無中的錯覺。
他披上衣服,頭重腳輕的下了牀。打開牆壁上的開關,白熾燈的光有些刺眼,昌寧眯起眼睛。
就在這時,他隔壁屋突然傳出聲響。
“爸!媽!”昌寧叫了一聲,沒有得到迴應。
走廊寒意入骨,盡頭的西屋仍舊漆黑,他推開西屋的門,哆哆嗦嗦的打開電燈。
牀頭的被褥疊的整整齊齊,雪白的牀單平整光潔,爸媽沒有回來。
昌寧皺起眉頭,他離開了西屋,緊跟着看到東屋窗口同樣一片漆黑。
奶奶即便不更事,也不該如此不管不問,爸媽一夜未歸,她竟還能睡得踏實?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緊跟着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昌寧惶惶不安的裹緊了衣服快步向東屋走去,一把推開東側屋門,手在牆壁上摸索,啪!昏黃的燈下一切無所遁形。
這間屋裡同樣無人。
他愣住了,如果說因爲工作關係爸媽夜不歸宿,但奶奶半夜能去哪裡?
他的視線一轉,落在隔壁客廳青皮木桌的電話上,這是家中唯一一臺座機。
他提起話筒,飛快地按下那幾個數字。
等待中,他的表情逐漸變得沉重,最終,他沉默的放下話筒,無力地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他的腦海中閃現出車禍的一瞬,之後竟又出現了夢中的畫面。在夢中,那個和聲音說他正身處危機,或許那個夢就是不祥的徵兆?
他曾從同學口中聽聞一件異事,那孩子說他的祖母去世頭一天,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每次看手錶,時間都恰好指向四這個數字。
本來他是不以爲然的。
但自從家中接連有人去世之後,昌寧便對種種預兆格外敏感,他認爲命運會向人門傳達一些預兆。
而現在,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將會有事情發生。
他的指甲無意義的在沙發的厚重皮把手上扣動,於此同時,大腦中負責想象的部分開始回憶整理車禍以來發生的種種怪事。
他想要把一切串聯起來,車禍中消失的乘客,劉雨玲的言談以及死而復生的穀場,以及不見蹤跡的家人。
昌寧忽然一震,他伸手拿來旁側的座機,電話那散發着淡綠色熒光屏幕上赫然顯示2月28號,與劉雨所說不謀而合。
這。
昌寧目瞪口呆。
等等!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