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覺得自己非常有孩子緣。從小惠之就喜歡圍着她轉, 現在又多了兩個:蘇廂和向易之,不過許念還是更喜歡管他叫“十七郎”。
蘇廂整個人瘦瘦小小的,他說自己是早產, 看着也確實像, 脖子和手腳都細得跟麻桿似的, 整個人一陣風都能吹倒, 只不過他眼睛長得圓, 看着倒不覺得虛弱,反而還挺有精神。蘇廂跟堂哥一起被抓進去,他只被安排到伙房去打雜, 堂哥比他大五歲,去了沒多久就開始水土不服, 過了幾個月才緩過來, 前些日子又得了痢疾, 大夫給開了幾副藥都不好。後來就直接被扔出去了。
說實話,堂哥被扔出去的時候蘇廂感覺天都塌了。雖然他不跟堂哥住在一起, 一天也難見上一面,可他知道堂哥就在這兒,他總覺得堂哥有朝一日能帶他出去,堂哥也是時常這麼安慰他。還沒等到那有朝一日,堂哥就沒了, 他甚至覺得對堂哥來說這樣也是不錯的, 病得厲害還要整天干活, 逃出去的日子又渺渺無期, 還真不如死了痛快呢。
他其實也很想死, 只不過十七拉住了他。
“我病了,你得照顧我, 要不我就跟你堂哥一樣了。”十七是這麼跟他說的。蘇廂想,他可以死,但他死了十七怎麼辦?拉着別人一起死的事兒也太殘忍了。於是他一門心思照顧十七,十七的病一直沒好,不過他們終於等到了出去的那一天,幸虧當時刀沒下得去手,要不然他到了黃泉都得後悔。
“你們記得家裡的地址嗎?我叫人寫封信,讓家裡來接你們倆。”許念給蘇廂和向易之一人夾了一塊魚,託着腮問道。別的孩子都被官府送走了,沒有父母的就送到城裡的善堂,就剩這兩個,一見到外人就躲到她身後,死活不跟別人說話。
許念納悶了,怎麼一出來就變啞巴了,難道他們不想回家麼?
問完話,對面的兩人都停下了筷子,向易之扯扯蘇廂的袖子:“你真不回去嗎?”
“我……”蘇廂擡眼看許念,抿着嘴說道,“回,我跟你一起回。”
“真的?”向易之顯然很高興,先前蘇廂不願意回家,他才留下來陪他,現在他們可以一起回家,這再好不過了。
“商量好了?”許念把盤子裡的魚翻過來,好整以暇地望向兩個嘀嘀咕咕的小孩兒。蘇廂臉一紅,仰頭答道:“想好了,待會兒吃完就去寫。”
“行,慢慢吃吧!”許念摸摸他的腦袋,怎麼看他怎麼像兔子,吃東西也是小口小口細嚼慢嚥的,看着比惠之聽話多了。許念在一旁越看越喜歡,蘇廂的腦袋越埋越低,就差用臉啃飯了。
“別看了,”林決進屋拉起發癡的許念,“我有話跟你說。”
“嗯……誒?什麼話?”許念揉揉臉問道。
“我待會兒去一趟鄭府,如果順利,今日我們就搬進去。你……”林決說道一半,許念打斷他:“我知道,我在外頭等你。”
“不跟我一起去?”
“不用。”
“你不問問原因?”
“……不問。”
林決輕輕拍在她腦袋上:“想什麼呢?我沒什麼要瞞着你的,你想知道就問,忌諱什麼,嗯?”
“那……你是怕鄭通判不願意查案子,所以要去散你的龍氣麼?”許念笑嘻嘻的扯他的袖子。
“嗯,去散散。”林決笑起來,再難的事情到了她嘴裡也變得有趣了,“而且,我懷疑那個東西不是真的。”
“嗯?真的?”許念驚訝道。
“不是真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許念問。
“你知道我的意思。”林決無奈嘆了一聲。許念頓時趴在林決肩上咯咯笑起來。
“念之姐姐,我們吃完了。”蘇廂隔着屏風在屋裡小聲說道。
“哦,吃完了就出來吧,我們也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你不用緊張。”許念笑着把蘇廂和向易之拉出來,“我去叫小二拿筆墨,你們倆坐這玩兒會。”
“我跟你一起出去。”林決在身後說道。
兩人走了之後,屋裡就剩蘇廂和向易之在屋裡,向易之往外瞟了一眼,問道:“你是不是不想回家?”
蘇廂咬着嘴脣沒說話。
“你說話呀,你那個家不回也罷,你猶豫什麼呢?”向易之着急道。
“我是不想回,但那畢竟是我爹,我就算再不想見他,也要回去一趟,告訴他我被救出來了,我沒死,不用擔心我。”蘇廂垂着眼,向易之看出他難過。
“他哪裡……唉!你可別後悔。”向易之瞪着蘇廂。蘇廂點點頭:“我得回去一趟。”
“筆墨拿來了。”許念端着托盤,上頭放着研好的墨,兩隻筆,還有一沓信紙。
“都醒了?讓我看看好點了麼。”後頭還跟着一個人,蘇廂扯了扯向易之,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向易之點點頭,跪在地上道:“多謝徐大夫!”
“哎喲!”徐菱嚇了一大跳,“快起來,我只比你們大幾歲,可受不得。”向易之衝她們倆磕了一個頭,蘇廂緊跟着也跪下磕了個頭。
“快起來吧。”許念把托盤放在桌上,兩人趕緊規規矩矩在桌邊坐好。
“先讓徐大夫給你們把把脈。”許念撐着腦袋坐在一旁。徐菱診脈的時候很嚴肅,兩個孩子也跟着不敢喘氣兒。
“放鬆,正常呼吸。”徐菱皺着眉瞪了一眼,兩個孩子又不禁大口大口的吸起氣來。許念見狀在一旁笑得險些岔氣。
“沒什麼大事兒,都還年輕着呢,只不過日後不能再幹重活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飯多休息才能長高。”徐菱摸了摸蘇廂的腦袋,收回手,不一會兒又摸了兩下。
“知道了,謝謝徐大夫。”
許念直眼望着蘇廂,心想中午要不要叫個兔子吃呢。
沒等到許念吃兔子,林決就回來了。
“鄭通判在宮裡見過我。”就一句話,搬進去應當是沒問題了。絕刀門那些人武功不是一般的高,這次吃了這麼大的虧,難保不尋仇報復,況且運走的那些兵器還沒找到,還有很大的隱患,客棧是住着舒服,但安全就很成問題了。最保險的就是住到鄭通判的家裡,不僅有護院兵丁,還能順便監督他查案。
“將軍府最安全了,怎麼不去將軍府?”許念坐在馬車上,小聲問道。
“一來將軍不常在府中,府裡都是女眷,我過去不方便;二來,我真去了,父親該不高興了。”林決解釋道。
“哦……”仔細想想林決過得也很辛苦,連這麼點小事兒也要避諱,林琮的多疑肯定已經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她蹭到林決身邊,拍拍肩膀道:“你累了就靠一會兒。”
林決看着對面盯着腳尖正襟危坐的兩個孩子,搖頭笑道:“不用了。”只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袖子裡卻悄悄伸出來一隻手,準確地捏住了許念搭在膝蓋上的手指。
蘇廂臉紅地望着向易之,向易之也有些臉紅,兩人悄悄勾着嘴角,對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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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在瀘州這件事沒人知道,鄭通判自然不敢聲張,府裡的上上下下都瞞得很嚴,連他的夫人都沒告訴,只說林決是他的救命恩人,讓大家都小心供着。至於許念,林決沒提,鄭通判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索性什麼也沒說,由着林決自己安排。
所以鄭夫人總以爲許念是個沒名分的侍妾,還拖家帶口的有兩個弟弟,她是京官的嫡女,最瞧不起這些妾了,時常出言刺上許念幾句。許念也不跟她計較,回去跟林決提了這事兒,第二天鄭夫人就被送回孃家了。
“沐公子做事真是雷厲風行。”許念翹着拇指誇林決。林決笑道:“讓女俠受委屈了。”說完兩人都笑個不停。
林決早早地就給宮裡去了信,不只是爲了這次的事情,令符丟了,還丟在了絕刀門身份不明的主子手裡,這也是尤爲重要的一件大事、或者說,兩件事本來就是一件。
徐束的情況好了許多,徐菱和徐坤已經帶他回家了。臨走前許念還叫徐菱幫忙給瓊頂山裡的鄺淵帶了信兒,絕刀門的情況愈加複雜,她暫時還回不去,況且,還有兩個孩子要送回杭州去。
“唉!”許念嘆氣道:“信是送到了,結果都沒人收,這兩個孩子又黏得緊,我實在不放心他們跟別人一起回去。”
“那沐公子呢,他跟你一起去?”徐菱問道。
“我還不知道呢……唉,雖然嘴上說不願意回去,但我看得出他倆都很想家,從這兒到杭州最多十天,找人找個七八天,來回最多一個月。”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我回去就跟你師父報信。”徐菱無奈道。
林琮的回信五六天也沒有到,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風,林決又給林冼寫了一封信,問了問情況,原來林琮先前病了,現在已經大好,林冼會把消息轉告給林琮。收到林冼的回信時,許念已經收拾好準備出發了。
林琮的牀頭需要兒子儘儘孝,不過那個最合適的人是太子林冼。杭州城是個好地方,沒有絕刀門,沒有面具人,他正好可以跟許念一起去瞧瞧。
“杭州冷麼?”許念縮着脖子問。
“跟瀘州差不多,嗯……可能要冷一些。”蘇廂抿着嘴答道。
“你們的衣服都在後頭箱子裡呢,要是冷了就穿上。”許念掀起車簾坐在外頭。
“……我呢?”林決湊到她耳邊小聲問道。
許唸白他一眼道:“你快進去吧!”一會兒又說:“盡吃飛醋。”
車裡的人都坐穩,許念扯起嗓子喊道:“各位爺都坐好了,小的這就走咯!”手中的鞭子一揮,馬嘶鳴一聲,噠噠地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