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監軍

按照前朝的禮制, 歷來皇子到了十五歲的時候便由禮部和皇室的宗親共同擬定封號,二十歲成年便擇吉日正式封王,同時搬出皇子所, 遷往宮外的王府, 之後再經過一番繁瑣複雜的手續和儀式, 才能離開京城, 趕往封地。通常時間要半年左右, 如果趕上三族內有人亡故,那麼還需要更久的時間。

劉恪的四弟劉悌曾經就在劉恪登基之前封王,封王后不到半月, 老皇帝病逝,劉悌不得不留在京中爲父親守孝。正是守孝的這一年, 給了劉悌暗中籌謀謀權篡位的機會。

只是剛剛登基的劉恪沒有讓這次行動成功。從此便將皇子封王的流程改爲:二十歲成年封王后直接前往封地, 京中的王府僅作爲回京時短暫停留的居所。這樣就意味着, 林決一旦封王,舉行過祭典之後, 便要直接離開京城。

可林琮不是這樣跟他說的,封王之後,他可以繼續留在京城,只不過——

“陳賀五日後率兵前往蔡州,蔡、光兩州兵力不多, 軍心渙散, 還需要一記強心針。”林琮用行動便利的那隻手拍着林決的肩膀。林決的心無可抑制地沉到了底。

聽到“軍心渙散”四個字的時候, 林決的猜測已經得到了映證。

西邊有老將叢躍坐鎮, 想必不會太難熬, 叢躍經驗豐富,是聖祖皇帝手下的一員猛將, 殺伐果決,有勇有謀,而且他素來與許摯不和,兩相制衡,正是他一向得林琮倚重的原因。但中原蔡州和光州一帶就格外艱難了。

兩地雖說比成都而言靠近距離四京近得多,但卻跟成都的狀況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蓋因靠近四京,尤其是東京的地方,都圍繞着四京而建。這四座迅速崛起的城市拔地而起,像吸血一樣從周圍的土地不斷地汲取養分。

蔡州和光州兩地雖說兵力衆多,但已有數十年沒有正經地上過戰場,平日不過剿剿匪、練練兵,面對過半兵力的反叛,指揮使楊聖禮毫無招架之力。因此林琮此時所說的“強心劑”無非是能夠收攏起渙散軍心的關鍵人物,這個人物務必要是皇親國戚,務必有顯赫的身份和崇高的地位。

林決向內室望了一眼,門口的簾子隨風輕輕飄動,帶着變換的陰影,他可以想象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時平靜而順從的反應,也可以想象此時在內室裡她戰戰兢兢的忐忑。

“是,父親儘管吩咐。”林決衝林琮望去,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更加懇切。林琮很滿意,又交代了幾句,然後說道:“你母親也在,你送她回去吧。”

林決暗自嘆了口氣,恭敬地跪在地上,等父親出去。林琮在高公公的攙扶下緩緩地向門口走去,走了幾步,他的手抽搐了一下,高公公趕緊改握住他的手。

林琮頓了一步,鬆開高公公,輕輕晃着剛纔突然抖動的手。高公公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趕緊推開兩步,跟在林琮身後,亦步亦趨地出去了。林決跪在他們身後,瞥見高公公在袖子上狠狠碾了兩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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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封王的“吉日”就在五日之後,典禮一結束林決便要跟陳賀前往戰場,進行萬衆期待的鼓舞軍心活動。這次冊封可以說是一箭雙鵰。

許念本打算去找鄺淵,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在東京多呆些時候。以師父當時的心境,必定是希望她能儘早離開,脫離危險,並且最好不要回去。許念自打跟了鄺淵,還沒見過這老頭有過這麼嚴肅的神情,她揣度師父的意思,應當是不希望她以身涉險的。不過師父隱居靈臺山一事不難查到,她得儘早把惠之接到東京來。

林宅一向人很少,最近冊封典禮在即,林決更是少有機會從皇子所出來。這日傍晚,他難得有空,藉機溜到了林宅,前腳剛走,後腳高公公就來了。

林決是帶着林雨一起走的,皇子所的人不清楚他們的行蹤,如實告訴高公公王爺出去了。

高公公顯然有些不悅,不過他依舊是笑着說道:“皇上和皇后賞的禮都在這兒了,回頭叫王爺寫個謝恩的摺子就行了。別怪我這做奴才的多嘴,冊封大典沒幾天了,可要叫王爺好生準備,到時候別出岔子,惹皇上不喜,對王爺也沒什麼好處。”

皇子所的近侍們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待高公公一走,就派人去林宅找不務正業的王爺。林決能去的地方很少,除了宮裡和皇子所,他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平素沒什麼人的林宅。

近侍們到了林宅,沒有第一時間見到林決,林決好不容易得空出來,自然有非說不可的事要跟許念密談。上回父親發怒的情形還讓林決心有餘悸,此刻說起時他仍然忍不住聲音的顫抖。

“桌上放着一卷聖旨,我看到父親的手伸向它,已經把它拿過來,就要打開了。我甚至已經能猜到裡面的內容。”

“什麼內容?”許念問道。

“我相信他只是一時衝動才做出的決定,畢竟我大哥並沒有什過錯……”林決嘆道,“儲君廢立根本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況且我無根無基,又怎麼會接下這道聖旨?”

許念大吃一驚:“他要立你爲太子!”

林決點點頭,接着說道:“那時父親的身子已經很不好了,又是第一次體會到權利旁落的滋味,我想此舉多半是想給大哥一個警示。但是隻爲了警示也太過了,父親也不至於如此衝動,所以我敢肯定,他當時的情緒一定很不正常,大概是因爲他中的毒。這種毒一定能使他脾氣暴躁,情緒失控,進而做出不正當的舉動,而一般人還察覺不出。”

此時此刻林決理智地分析當時的情況,逐漸鎮定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是被人利用了,被自己的父親利用,被有心殺害父親的人利用,這樣的認識不再使他感到心寒,反而慶幸自己當時一瞬間決策的及時和正確。

“這樣說來,官家這段時間病情好轉,應當是那人聽到風聲,收了手吧?”許念感嘆道,“原來宮裡也有他的人……”

林決想起馮昭儀莫名其妙的滑胎,和雙翎的戴罪自殺,又想起今早高公公碾袖子的動作,不禁心中一沉,開口道:“我有個想法……”

“等等!”許念忽的按住他,側耳聽了片刻,然後疑惑道,“我聽錯了,你剛剛要說什麼?”

林決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麼。”

“那當時你是怎麼跟官家說的?”許念於是問道,這也是她真正關注的問題,一旦聖旨打開,不管林決是接還是不接,都沒有好下場,被有心人聽了去,更容易惹禍上身。那麼林決一定是趁林琮拿出聖旨前阻止了他。

“我當時跪下請命,求父親爲你爹平反。”林決苦笑着答道。

“你!”許念不禁叫道,“你這不是往黴頭上觸嗎!惹惱了你爹,對你有什麼好處!”

林決故作輕鬆:“起碼當時他沒再提起聖旨的事,甚至連話都沒跟我多說一句,能看出來,他現在已經打消了換立儲君的念頭了。這很好。”

許念握住林決的手,沒再說話,屋外,新長出的柳葉輕輕地飄動,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