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八年五月。
胤禛手上的傷已痊癒,原本我以爲會留下可怖的疤痕,不過在孫太醫的妙手回春下,如今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粉色的印記。
念着舊情,胤禛只是將齊妃軟禁於屋中,吃穿用度還是照着從前發放,並沒有再加重對她的懲罰,也沒有再苛責於她。
說到底,齊妃也是個可憐人,她生的三子一女皆殤,幾度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樣的人間悲劇怕是誰都受不住吧。如果是我,或許我會做出比她更爲激烈的舉動,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站在窗前,我眺望着遠處,天色陰沉,雷電轟鳴,大雨已持續了三天,整個圓明園都籠罩在一片迷霧中。
聽聞十三爺病重,已多日未上朝,胤禛身上的擔子又沉了幾分。太醫院的院士們在胤禛的重壓下,總算是拿出了幾套方案,暫時將十三爺的病情控制住。只有我知道,這僅僅是表面現象,十三爺已是病入膏肓,大限將至,我根本不敢想像十三爺若是倒下了,對胤禛會是多大的打擊。胤禛對十三爺頗爲倚重,十三爺又確實是他的好幫手,兄弟情深,君臣義重,這麼些年我是看在眼裡的。
埋首於奏摺中的胤禛忽然咳了幾聲,我從沉思中驚醒,回頭望去,胤禛的臉色略顯蒼白,手按在胸前,又是咳嗽幾聲,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像是生怕我聽見。
我迅速走過去,想都沒想伸手去搶他手裡的摺子,他早我一步藏於身後,“若涵,別鬧。”
“你該休息了,”我不依不饒的去搶,他板起了臉,“我有正事,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我一走,你肯定又是一宿不睡,”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把我哄回去,第二日看到他的時候永遠是眼圈浮腫,精神不振,從王公公那一打聽果真他又是徹夜不眠,今天我說什麼都不會再讓步了。
“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不要無理取鬧,”胤禛把我往殿外推去,我一徵,我這是無理取鬧?我不怒反笑,“皇上這是嫌我吵了?”我摟住他,“那你說,誰才合你心意,我這就去找她來陪着皇上,是李常在呢還是張貴人?或者是……劉答應?”
“你這是在吃醋?”胤禛的手在我腰上一帶,我便整個倒在了他的懷裡,我拉着他衣服的袖口把玩着,輕聲說道:“不,我沒有吃醋。”
“後宮之事由皇后做主,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事情上,你明不明白,”說到最後他的眉頭皺在一起,薄薄的嘴脣緊緊抿着,好像真是我不可理喻了。
我心裡十分清楚,對他來說,那些常在答應,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秀女三年一選是祖制,他不是沉迷於女色之人,我更是不會放在心上,我淺笑盈盈,“不明白的是你,我的意思是說,”我故意頓了頓,眼角瞟了他一眼,“不管是誰,只要能勸的了你休息,都是我的好姐妹,你說我這是在吃那門子的醋呢?”
胤禛的大手覆住我的手掌,將它整個包裹在其中,拉着我坐下,用胡碴蹭着我的臉,我笑着用手指在他脣上打轉,他又抓住我的這一隻手,用力的圈住我的身體枕在他胸前,我動彈不得,只能乖乖的倚着他。
他擁的我很緊,我推了他幾下都沒推開,他俯身蓋住我欲出聲的小嘴,直到剝奪了我鼻息間的全部氧氣才重新鬆開我。我喘着氣,他的臉上則是勝利者的微笑,似乎還意猶未盡。
皇帝大人還怪難伺候的,吃醋他覺得我是在耍小心眼,說了不吃醋他又心裡不舒服,傷腦筋啊。
我連着瞪了他幾眼,他只當沒瞧見,我抓起他的手臂佯裝要狠狠的咬上一口,看他以後是不是還敢作弄於我,卻在見他手上依稀可見的淺淺疤痕處生生停了下來。
我怔怔的盯着看了好一會,不禁用嘴輕輕的去吹了吹,明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仍是忍不住問道:“還疼嗎,胤禛?”
“傻丫頭,怎麼還會疼,”他抓着我的粗糙大手同我的蓋在一起,那道不協調的疤痕看起來分外的刺眼。
“好醜,”我忽然指着它笑了起來,胤禛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也笑出了聲,“比你身上那兩道可好看多了。”
這下輪到我發愣了,看他比劃着,我這纔想到他說的是我胸前和背後各自留下的一道很深的傷痕,幸虧當時刀子落下的地方距離心臟還是偏差了幾寸,要不我如今也沒有機會陪伴在他身邊了。
不知怎的,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的臉就不爭氣的紅了,夫妻多年,連雅兒都快滿一歲了,我還是特別容易臉紅。
“我的這塊傷疤不算什麼,你身上的才時時提醒着你曾經爲我所受的苦,”胤禛捏着我的臉,箍在我腰間的手略一用力,我又投懷送抱了,我把頭深深的埋在他的頸中,低語着,“也好,憑你手上的印記,下輩子我可以很容易的找到你,你想耍賴都不成。”
“來生你怎麼就能肯定不是我死纏着你不放呢,”胤禛一手擡起我的下巴,另一隻握着我的手緊了緊,他正視着我的眼睛,“這一世,我已欠你太多,只等下輩子再慢慢的還給你。”
在他許下如此美好的誓言時,我沒有半分的喜悅,心中反而多了些酸楚,鋪天雨幕,狂風大作,陰晴不定的氣候下我們討論着關於來生的話題,備添傷感。
我沒說一句話,只是用行動表達了對他這些話的迴應,我的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主動送上了自己的脣。我輕舔他的脣瓣,他哪能容的主動權在我手中,他手上加了份力,鋪天蓋地的吻已落在我的眼睛,臉頰和脣上。
“萬歲爺……咳……”王公公的聲音突然出現,把我嚇了一跳,我的臉上立刻滾燙的像要燒起來,手忙腳亂的離開了胤禛的懷抱。
胤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我暗道王公公做事一向謹慎,而且善於察言觀色,我在這陪伴胤禛的時候沒有喚他他從不會擅自闖入,今天他是怎麼了?
王公公在看到我們親熱的時候已然尷尬的低頭退了出去,現在胤禛叫他名字,他重又彎着腰走進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久久不起。
“王公公,你起來回話吧,”我見王公公似乎是嚇破了膽,好意的安慰了他一下。
“是,是,”王公公偷偷遞給我一個感激的眼神,我笑了笑,人人都當胤禛是冷麪君王,其實他是外冷內熱,習慣把情緒深藏在心中,不苟言笑,並沒什麼可怕的。
王公公好像緩過神了,他朝胤禛走近幾步,“萬歲爺,剛纔交輝園來人稟報,說是怡親王……”他的聲音不大,又帶着顫音,偏偏話到這說不下去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會是十三爺他的病情又反覆了吧?
“怡親王怎麼了?你快說。”我上前一步逼問王公公,情急之下差點就沒拎住他的領口了。
王公公越是緊張越是說不出話來,我從來不知道他有關鍵時刻結巴的毛病,胤禛也急的站了起來,他用手指着王公公,心情緊張而帶動身體微微顫抖,一覽無疑。
“怡親王……”王公公在張了幾次嘴以後仍是沒有說出重點,胤禛氣的推了王公公一把,我連忙扶住胤禛,一個勁的朝王公公使眼色,“王公公你倒是快說啊,你想急死皇上嗎?”
“交輝園來人稟報,怡親王病情又加重,太醫院前些日子開的方子已經不頂用了,求皇上再另想法子,”這次王公公總算是一口氣全說了出來,連半個格楞都沒打。
胤禛的臉色大變,我的心跳也急速加快,十三爺的大限這麼快就到了嗎?胤禛已經跌坐在椅上,我去攙扶他,他毫無意識的推了我一下,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шшш● тTk an● C〇
我拍着他的後背,可是他依然咳個不停,我急出了一身汗,叫道:“王公公,你還不快去請太醫來。”
“不必,”胤禛自己在胸口捶了幾下,制止了王公公,我見胤禛氣色不佳,執意要去請太醫,胤禛一把拉住了我,他雖然極力剋制着再咳嗽出聲,可是蒼白的面色怎麼都掩蓋不住。
“去交輝園,”在緩過氣後,胤禛支撐着椅上的把手站了起來,王公公“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萬歲爺,不可啊,您自己都病着怎麼還能再去怡親王那裡,請萬歲爺三思啊。”他見胤禛不爲所動,又跪着朝我挪動了幾步,帶着哭腔哀求道:“慧主子,你也勸勸皇上,這萬萬使不得啊。”
從王公公的神情來看,十三爺的病情已是相當的危急,他阻止胤禛前去定是擔心他會受不了那種場面。如今胤禛有病在身,如果他見了十三爺病成那樣,肯定會雪上加霜,我私心裡是不希望胤禛前去的。可是,若今天便是十三爺的大限之日,胤禛要是沒能見到十三爺的最後一面,將會是終生的遺憾。瞬間,我的腦海中已轉過了無數個念頭。胤禛這一去固然成全了他的兄弟之誼,但是,卻極有可能成爲他長久鬱結於心的心病的導火索,從而一發而不可收拾。十三爺對我有恩,對胤禛重情,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攔他,我終究是個平凡人,我無法做到熟視無睹。
我緩緩跪下,臉色無比的凝重,我看向胤禛,鏗鏘有力的說道:“皇上要去交輝園探視怡親王,若涵不敢阻攔。但是懇請皇上讓若涵陪同前往,若涵全了皇上的手足之誼,也請皇上成全了若涵。”
胤禛沉吟片刻答應了下來,他慢慢的走了幾步,可是步伐凌亂,顯然有些力不從心,我挽住他的手臂,他甩開了我的手,朝我點了點頭,“朕自己可以。”
他一步一步的邁了出去,王公公打着傘跟上他的腳步,我也緊隨其後,心情極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