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5章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4)
昏黃的燈光,空氣中無處不在的香燭氣味,以及用了很多很多年月,古舊卻纖塵不染的傢俱。
老道士屋子永遠都是這樣的,處處都透着一股子破落戶兒的味道,當初修真武祠的時候,我們幾度想給他換上明亮的地磚,都被老道士一口回絕,他執拗的認爲,那明晃晃的地磚上就差寫着“金錢”兩個字了,壞他修行。
我實在沒辦法理解百八十塊錢一塊兒的瓷磚,怎的聽着像是用了就十惡不赦似的。
但老道士執拗,大家也只能作罷,半袋子水泥往地上一倒,抹平了後老道士終於心滿意足,只是缺了光可鑑人的瓷磚,這屋子總是暗沉沉的,興許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的緣故,老道士住在這屋子裡,哪怕是個暗沉沉的環境,卻也有一種讓人寧靜心神的力量,每次我一踏進這裡,就像是與繁華熱鬧的人間割裂開來似的,整個人從身體到靈魂都是寧靜的。
一張矮桌放在炕上,剛剛泡上的茶葉在騰騰的水汽中舒展着身姿,一本《太平經》鋪展開來。
老道士內裡穿着薄衫,身上披着厚厚的軍大衣,兩手攏在袖筒裡,正津津有味的研讀着經文,他讀經文很仔細,豎版的經文一頁本就沒有幾個字,可他卻能看上半晌,彷彿經文裡的每一個字都蘊藏着天地的奧妙似的。
感覺屋裡有點冷,我對着手心哈了口氣,又搓了搓手,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怎麼不燒炕?”
“你何時見我燒過炕?”
我師父斜眼看着我。
“怎的還這麼理直氣壯的呢……”
我嘆了口氣,挪開了竈臺上的水壺,往裡瞅了一眼,竈臺裡黑咕隆咚的,連一點餘燼都沒了,我記得清楚,早上貼對聯熬漿糊前,我纔給他剛燒的炕,他但凡往裡添兩鏟子碳,就絕對留不下這麼個冷竈。
我抓了一把胡麻秸稈塞進去,又用鏟子鏟了炭塊往裡添,嘆息道:“你可是越來越不講理了,我們沒上山的時候,你不也守着這座道觀過了二三十年麼,難不成那時候你也不燒炕?”
“不燒,凍着!”
老道士一副理直氣壯的嘴臉,微微側臉,眯着眼睛道:“還沒見過你這等逆徒呢,把不肖說的這麼清新脫俗,大過年的自己在外面歡天喜地,給自個兒的老師父扔屋子裡,抗火也不燒,興許一夜過後,第二天我就凍得硬邦邦的了,於是你正好繼承我這點家業。”
“講講道理啊,就算是您親兒子,也不能像我這麼伺候你呀……”
我不禁哀嘆。
老道士立刻把一本經文扔在了腦袋上,笑罵道:“臭小子,還調侃上我了。”
捅咕了一陣竈火,眼看橘紅色的火焰已經在竈膛裡升騰而起,我呼出一口氣,撿起那本經文,重新放在老道士面前,這纔在他對面盤腿坐下:“師父,你剛剛去瞧李降龍了?情況如何?”
“還在恢復當中,倒是日漸好轉了,不過要醒來,恐怕還得幾天時間呢。”
我師父翻動經書,很快找到自己先前看的那一頁,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你有事?”
我點了點頭。
“茳姚的事情?”
“您怎麼知道的?”
“……”
我師父笑道:“她今天和你在屋子裡待了許久,出來後與平日裡變化頗多,看起來一身輕鬆,似放下了許多心結,你晚上又賊眉鼠眼的跑來了我這裡,爲師又不是個傻子,怎能猜不到和她有關?”
“您神機妙算就神機妙算,幹嘛老是捎帶上我,一會兒賊眉鼠眼,一會兒獐頭鼠目的,說的我就跟有多猥瑣似的。”
我抱怨了一句,隨即,在我師父笑眯眯的眼神注視下沉默了下去,頓了頓,道:“今天,她利用同氣連枝讓我看了她的部分記憶,就是……有關於末代天官那部分記憶。”
我師父笑容收斂起來:“如何?”
我沒有隱瞞,把我所看到的一切,事無鉅細的全都告知我師父。
“有點意思,而今看來,對你影響最大的,反倒是這位末代天官了。”
我師父想了想,說道:“你那把百辟刀確實詭異,正常情況下,天官八寶才能與天官刃相融,心念一棟,即可幻化出來,甚至能同時存在,唯獨此物,它既不在天官八寶之中,幻化的時候,也是天官刃本體直接幻化成它,大不尋常。
過往的時候,它也表現出了很多不對勁,比如有那麼幾次,它影響到了你自身,讓你充斥着負面的殺戮慾望,那把刀上也散發着驚人的邪氣,能爆發出可怕的力量……
而今源頭算是找到了,看來在末代天官時,它就已經有異樣了。
從末代天官的舉動來看,這個刀恐怕涉及到了某個存在,這個東西是有意識的,百辟刀……只是它的載體,而且是一個並不合適的載體!
至少給爲師的感覺是這樣的。
還有羽民的那件禁忌之物,竟然……有這般大的來頭,末代天官甚至認爲它將會是動亂的源頭之一,非常危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鎮壓它。
現在看來,鎮壓它的不僅僅是天官刃,更是百辟刀裡的那個存在!
我記得,那個禁忌之物……也就是那塊骨,是被邢偉得到了吧?
你當初斬殺他的時候,邢偉有沒有這種能死而復生的能力?”
“沒有。”
我微微搖頭。
“那麼,你斬殺他後,他……身上有沒有析出這塊骨頭?
從末代天官絞殺那個老羽民來看,當它們遭遇到致命的重創時,那塊骨頭是會從它們身上析出的。”
“也沒有……”
我仔細回顧當時的情況,道:“邢偉應該是死了,我當時都把他挫骨揚灰了,也沒見那塊骨析出啊!”
我師父鬆了口氣:“看來那塊骨沒在邢偉身上,可是,爲什麼沒在他身上呢?難道說那東西力量過於強大,他掌握不了嗎?如果那塊骨不在他身上的話,又去哪兒了呢?”
“十有八九,是在水王爺那裡!”
我說道:“其實這些事情我倒是沒有過多的顧慮,百辟刀我帶在身上已經有好幾年了,沒有太大的異樣,也察覺不到刀裡有個什麼存在,我覺得,對方可能處於蟄伏當中,吃不準,只能作罷,大不了以後小心一些,但從衛徽之的表現來看,它對我應該不會有很大的惡意。
至於那塊骨……說實話,它涉及的層面太高,我現在有心無力,就算它是個天大的威脅,終究距離我還有些遠,不算迫在眉睫。”
“那你在擔心什麼?”
我師父問道:“茳姚嗎?她都把記憶給你看了,事實也和咱們師徒最開始的猜測吻合,以爲師的觀察來看,她決計不會傷害你……”
“我對茳姚倒是沒有疑慮。”
我輕嘆道:“我最大的顧慮還是……衛徽之!!
他到底想要幹什麼?他改變了我的命運,我被他影響到的命數到底有哪些?他坑害茳姚,根本不是爲了讓茳姚給我當保鏢,那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或許不會整死我,但老衛家的傳統,有時候卻能讓我生不如死……
這纔是我最大的疑問,搞不清楚這個問題……我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
(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