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劍聖戰書

項少龍回到聽鬆院,居心叵測的池子春在主堂前迎上他道:“小人又有要事須向執事報告。”

項少龍虛與委蛇道:“什麼事?”

池子春左顧右盼,低聲道:“不若借一步到園內說話,不虞給人看見。”

項少龍皺眉道:“這麼晚了!誰會看到我們?”

池子春煞有介事的道:“其實我是想領執事到園裡看一對狗男女幽會。”

項少龍愕然半晌,暗忖難道今早還誓神劈願的董淑貞在說謊話,壓低聲音道:“是二小姐嗎?”

池子春點頭道:“還有沙立,若非我一直留意谷明等人,仍不知他們安排沙立偷進來。”

項少龍心中無名火起,冷冷道:“帶路!”

池子春喜色一掠即逝,帶路繞過主堂,沿小徑朝後園走去。踏入花園,四周寂靜寧謐,明月高掛天際,不覺有人。

項少龍心生疑惑,問道:“人呢?”

池子春指着後院遠方一角的儲物小屋道:“在柴房裡,我們要小心點,谷明等會在附近給他們把風,執事隨小人來吧!”

不待他答應,逕自繞過後院小亭左方的花叢,看來是想由靠後牆的小徑走去。項少龍大感不對勁,董淑貞若和沙立勾結,私下見面並不稀奇。但在目前的形勢下,他今早又曾懷疑過她和沙立的關係,照理怎都不會仍要在這麼侷促的地方幽會。想到這裡,腦海浮現出池子春剛纔的喜色,那就像因他中計而掩不住得意之情的樣子。

池子春走了十多步,見他木立不動,催道:“執事快來!”

項少龍招手喚他回來,把他帶到一叢小樹,道:“我尚有一事未弄清楚。”

池子春道:“什麼事?”

項少龍指指他後方道:“那是誰?”

池子春愕然轉身,項少龍抽出匕首,從後一把將他箍着,匕首架上他咽喉,冷喝道:“還想騙我,二小姐仍在她的閨房裡,我親眼看到的。”

池子春顫聲道:“沈爺饒命,小人不知道二小姐返回房間。”

只兩句話,便知池子春心慌意亂,根本分不清楚項少龍在說詐語。

項少龍以毫無情緒的語調冷冷道:“誰在那裡伏擊我,只要你敢說不知道,我立即割開你少許咽喉,任你淌血致死。”

池子春的膽子比他預估的小許多,全身打震,哆嗦道:“沈爺饒命,是沙立迫我這麼做的。”

項少龍想起仲孫玄華對他們的事瞭如指掌,心中一動問道:“仲孫龍派了多少人來助沙立?”

池子春完全崩潰下來,顫聲道:“原來沈爺什麼都知道,小人知罪。”

項少龍終弄清楚沙立背後的指使者,整個人輕鬆起來,沙立若非有人在他背後撐腰,祝秀真和董淑貞怎會將他放在眼內,跟紅頂白如谷明、富嚴之徒,更不會聽他的命令。若非身上負傷,就去狠狠教訓沙立和那些劍手一頓。可是不藉機會懲治他們,又太便宜這些卑鄙之徒。項少龍抽出池子春的腰帶,把他扎個結實,撕下他的衣服弄成布團塞滿他的大口,才潛出去,採另一方向往柴房摸去。潛蹤匿隱本是他特種部隊的例行訓練,直到迫至柴房近處,敵人仍一無所覺。項少龍留心觀察,發覺柴房兩扇向着花園的門窗半敞開來,屋頂處埋伏兩人,手持弓箭,假若自己貿然接近,不給人射個渾身箭矢纔怪。再留心細看,樹上也藏了人,確是危機四伏。項少龍心中好笑,閃到柴房後,悄悄把後面一扇窗的窗閂以匕首挑開,再將窗門推開少許,朝內望去。很快他習慣了柴房內的黑暗,借點月色,隱約見到每面窗均伏有兩人,正嚴陣以待的守候着。

沙立的聲音響起道:“池子春那狗奴才怎辦事的,和狗什種躲在那裡幹什麼?”

另一人沉聲道:“似乎有些不對勁。”

項少龍沒有聽下去的閒情,躲到一旁打燃火熠,竄到窗旁,探手朝其中一堆似是禾草的雜物拋去。驚叫聲在屋內響起,一片慌亂。木門敞開,數名大漢鼠竄而出,往後院門逃去。

項少龍屋後撲出,大喝道:“哪裡走!”認準沙立,匕首躑出。沙立慘嚎一聲,仆倒地上,小腿中招。樹上的人紛紛跳下,加入逃跑的行列,轉瞬由後門逸走。項少龍施施然走出去,來到沙立躺身處,用腳把他挑得翻轉過來。

沙立慘叫道:“不要殺我!”

柴房陷在熊熊烈焰中,將沙立貪生怕死的表情照得纖毫畢露、醜惡之極。

鳳菲大發雷霆,將所有與沙立勾結和暗中往來者立即掃出歌舞團。沙立則給五花大綁,扎個結實,準備明早送上齊王,務要求個公道。

沙立被押走時已過三更,鳳菲請項少龍隨她回閨樓,到了樓上的小廳,鳳菲語帶諷刺道:“沈執事不是病得爬不起來嗎?爲何轉眼又和解子元溜了出去鬼混,更大發神威,擒兇懲惡?”

項少龍疲態畢露的挨坐席上,淡淡道:“剛纔我見到你的情郎。”

鳳菲揹着他瞧往窗外,平靜答道:“由今晚開始,鳳菲再沒有情郎,以後都不會有。”

項少龍感受到她語調裡哀莫大於心死的意態,道:“不是這麼嚴重吧!”

鳳菲搖頭道:“你不明白的。我曾向他提及仲孫龍的事,請他憑仲孫玄華師兄弟的身份,說幾句話,給他一口回絕,並明言不會私下去見仲孫玄華。唉!”接着幽幽道:“鳳菲現在心灰意冷,只想找個隱僻之地,靜靜度過下半生,什麼風光?一慨與我無關。”

項少龍苦笑道:“這正是本人的夢想,我對戰爭和仇殺,早深切厭倦。”

鳳菲別轉嬌軀,狠狠盯着他道:“終於肯說出真心話嗎?鳳菲早知你是這樣的人。”

項少龍淡然道:“什麼人也好,假設大小姐肯答應讓二小姐作接班人,我可保證助大小姐完成你的夢想。”

鳳菲哂道:“你憑什麼保證能辦得到呢?”

項少龍微笑道:“項少龍三個字足夠嗎?”

鳳菲香軀劇震,秀眸烈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呆瞪他好半晌,頹然倒坐,嬌呼道:“不是真的?”

項少龍苦笑道:“若不是我,今天大小姐來探病,小弟怎會見毒指環而色變,逼着將韓竭見仲孫玄華的事說出來。”

鳳菲羞慚垂首,六神無主的道:“鳳菲那樣對你,爲何你仍肯幫人家呢?”

項少龍道:“大小姐本身並非壞人,只是慣了與對大小姐有狼子野心的人周旋,故不敢輕易信人。”

鳳菲幽幽道:“人家現在該怎辦好?”

項少龍道:“呂不韋今晚已認出沈良是項少龍,我再隱瞞身份對自己有害無益,明天我索性以項少龍的身份,晉見齊王,那時誰想動你,均須考慮後果。”

鳳菲一震道:“你不怕給人加害嗎?”

項少龍哈哈笑道:“若我在這裡有什麼事,齊人豈能免禍。我已厭倦左遮右瞞的生活,現在歸心似箭,只想儘早回家與妻兒相聚。大小姐若要在秦國找個安居的地方,我可給你辦到。”

鳳菲垂下熱淚,低喟道:“鳳菲的心早死了,一切聽從上將軍的安排。”

翌晨項少龍尚未睡夠,給人喚醒過來,說仲孫玄華在大廳等候他。

項少龍記起沙立的事,心中明白,出廳見仲孫玄華,果然他客套一番,立即轉入正題道:“小弟有一不情之請,萬望沈兄給點面子我仲孫家。”

項少龍心中明白,知他昨晚見呂不韋如此對待自己,知道自己大不簡單,又發覺解子元和他項少龍交情日深,故生出退縮之意,再不斤斤計較“飛刀之辱”,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微笑道:“仲孫兄既有這番話,我沈良怎敢計較,沙立交回仲孫兄,其他話不必說。”

仲孫玄華豈想得到他這麼好對付,伸出友誼之手道:“我交了沈兄這位朋友。”

項少龍探手與他相握道:“小弟一直當仲孫兄是朋友。”

仲孫玄華尚要說話,費淳神色慌張地來報道:“秦國的仲父呂不韋爺來找執事!”

仲孫玄華想不到呂不韋真的來找項少龍,而且是在項少龍明示不想見他的情況下,大感愕然,呆瞪項少龍。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仲孫兄該猜到沈良是小弟的假名字!遲點和仲孫兄詳談。”

仲孫玄華一面疑惑的由後廳門溜了。呂不韋的大駕光臨,令整個歌舞團上上下下震動起來,惟只鳳菲心中有數,其他人則不明所以。

名震天下的秦國仲父甫進門便要求與項少龍單獨對話,其他人退出廳外,呂不韋喟然長嘆道:“少龍本事,竟可化身沈良,躲到臨淄來。”

項少龍淡淡道:“仲父怕是非常失望?”

呂不韋雙目寒芒一閃,盯着他道:“少龍何出此言?儲君不知多麼擔心你的安危,現在老夫遇上少龍,自會全力保護少龍返回咸陽,這次來只是看少龍的意向爲何。”

項少龍斷然道:“此事遲一步再說,現在我再沒有隱瞞身份的必要,故請仲父正式向齊王提出本人在此的事,好讓我以本來身份向他晉見。”

呂不韋沉吟片晌,輕輕道:“爲何我們間的關係會弄至如此田地?”

項少龍語帶諷刺道:“似乎不該由末將負責吧?”

呂不韋道:“是我錯了,只不知事情是否仍有挽回的地步。只要我們同心合力輔助政儲君,天下將是我大秦囊中之物。”

項少龍心中大懍,他太清楚呂不韋的性格,堅毅好鬥,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絕不會認輸,更不肯認錯。現在肯這麼低聲下氣的來說話,只代表他另有一套撒手鐗,故暫時要將自己穩住。那會是什麼可怕的招數?

項少龍淡淡道:“由始至終,我項少龍是愛好和平的人,只是被迫應戰。我們之間的事已非只憑空口白話可以解決。”

呂不韋裝出誠懇的樣子道:“本仲不會怪少龍會這麼想,當日本仲想把娘蓉許配少龍,正是表示修好的誠意。只因刁蠻女兒不聽話,使事情告吹。”跟着凝望他緩緩道:“現在本仲立即去把少龍的事告知齊王,少龍好好想想本仲剛纔的話。無論少龍怎樣不肯原諒我,本仲決定放棄與少龍的爭執,讓時間來證明一切。”

呂不韋走後,項少龍仍呆坐席上。他可以百分百肯定呂不韋擬定好對付他的殺着,故矯情作態,假若不能識破他的手段,說不定會一敗塗地。不過只是殺死他項少龍,一日有小盤在,呂不韋仍未算獲得全勝,想到這裡,登時渾身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猜到呂不韋的撒手鐗是什麼,那就是他項少龍和小盤唯一的致命破綻——小盤的真正身世。若嫪毐由朱姬口中得知過程,又由朱姬處得到那對養育“真嬴政”的夫婦的住址,把他們帶返咸陽,抖了出來,不但小盤王位難保,他項少龍更犯了欺君大罪。不過迴心一想,若此事真的發生,歷史上就該沒有秦始皇。現在猜到呂不韋有這麼一着撒手鐗,在時間上已來不及阻止,只好聽天由命,信任歷史的不能改移。想歸這般想,心中的焦慮,卻使他煩躁得差點捶胸大叫,以渲泄心中的不安。

此時鳳菲來了,柔順的坐到他身旁,低聲道:“現在和淑貞她們說清楚好嗎?”

項少龍壓下波盪的情緒,點頭同意。歌舞團的事在幾經波折下完滿解決,他自己的事,卻是方興未艾。刻下他完全失去留在臨淄的心情,只希望儘早趕返咸陽,與小盤一起應付“身份危機”。何時有安樂的日子過呢?

肖月潭神情肅穆的爲項少龍回覆原貌,後者亦心事重重,使房內的氣氛相當沉重。

項少龍終覺察到肖月潭的異樣,訝道:“老兄有什麼心事?”

肖月潭道:“我太清楚呂不韋的爲人,他怎都不會讓你活着回到咸陽,愈是甜言蜜語,手底下愈是狠辣。”

項少龍擔心的卻是小盤的身份危機,暗責自己確是後知後覺,一旦呂不韋和嫪毐聯手,必會想到這個破綻上去,更糟是此事想請人幫手也不行。

肖月潭續道:“在現今的情況下,我很難幫得上忙。假若一邊是李園、韓闖、郭開等要對付你,另一邊的呂不韋和田單又想要你的命,你的形勢比前兇險百倍。只要製造點意外,例如塌屋、大浪、大風沉船,儲君很難入任何人以罪。”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暗忖他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救星,只不知爲何他仍未有消息來,照理他去試探韓闖後,該第一時間來告知他箇中情況,難道又另有變數?口上反安慰肖月潭道:“至少我在臨淄應是安全的,因爲誰都不敢公然對我行兇。”

肖月潭道:“很難說!假若田單使人通過正式挑戰的方式,把你殺死,政儲君便沒法子報復。你的傷勢如何?”

項少龍看看銅鏡中既親切又陌生的原貌,活動一下臂膀,道:“最多兩三天,我可完全復原過來。”

肖月潭道:“我不宜常來找你,否則會惹起韓闖懷疑,唉!事情的發展,令人擔心。”

此時手下來報,龍陽君來了。

項少龍在東廳見龍陽君,後者知道他要揭開自己的身份,閃過吃驚的神色,苦惱道:“這樣事情會複雜多了。”

項少龍不想費神在此令人心煩的事上,問起他韓闖的反應。龍陽君先垂首沉吟片刻,擡頭瞧着他道:“曹秋道會不會碰巧是在你偷刀時剛好在那裡呢?”

項少龍肯定的搖頭道:“絕對不會,他親口對我說得到有人盜刀的消息。究竟韓闖怎樣說?”

龍陽君雙目閃過不安之色,低聲道:“奴家照計劃向韓闖提出應否對付你的問題,卻給他痛罵一頓。看來並不是他出賣少龍,會不會是少龍忘記曾把此事告訴其他人呢?”

項少龍想起肖月譚,當然立即把這可能性刪除,道:“韓闖會不會高明至可識穿君上是在試探他呢?”

龍陽君道:“看來他並非裝姿作態,這麼多年朋友,他很難瞞過奴家,真教人摸不着頭腦。”

項少龍生出希望,假若有李園、韓闖、龍陽君站在他這一邊,他要安抵咸陽,自是輕而易舉。

龍陽君道:“少龍不用擔心,無論如何奴家也會站在你的一邊,不若我們今晚就走,只要返回魏境,奴家有方法送你回秦。”

項少龍大爲心動,道:“鳳菲她們怎辦呢?”

龍陽君道:“只要你留下一封信交給韓闖或李園,請他代你照顧她們,那無論他們心中有什麼想法,只有照你的吩咐去行事。”

項少龍更爲意動,旋又想起道路的問題,龍陽君道:“近兩天天氣轉暖,沒有下雪,河水該已解凍,我隨便找個藉口,用船把你送走,事後儘管有人想追你,亦追你不到。”

一來項少龍心切回家,二來臨淄實非久留之地。他終同意龍陽君的提議,約定今晚逃亡的細節。此時韓竭和旦楚聯袂而至,入宮見齊王的時間到了。

項少龍由大城進入小城,乘輿朝子城北的宮殿而去,沿途的建築比以民居爲主的大城建築更有氣勢。公卿大臣的宅第、各衙門的官署林立兩旁,說不盡的富麗堂皇,豪華壯觀。旦楚和韓竭兩人表面裝得必恭必敬,客氣有禮,前者還負起介紹沿途景物之責。抵達王宮,呂不韋和田單聯袂相迎,執足禮數。

寒暄過後,田單不失一代豪雄本色,呵呵笑道:“無論是上將軍的朋友或敵人,無不對上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天下間若沒有上將軍這等人物在,會使人大感乏味。”

項少龍回覆往昔的揮灑自如,微笑道:“人生如遊戲,得田相有此雅量,佩服的應屬少龍纔是。”同時注意到田單已老態畢呈,無復當年之勇。

呂不韋扮出真誠親切的模樣,道:“大家是老朋友,大王正心急要見少龍,有什麼話,留待田相設宴款待少龍時再說吧。”

齊襄王接見項少龍的地方在宮殿內最宏偉的桓公臺,是三日後鳳菲表演的壽宴場所。桓公臺是王殿區最宏偉的建築組羣,位於小城北部偏西處,距小城西牆只有八十餘丈,是一座宏偉的高臺,長方形的高臺南北長達二十五丈,東西二十許丈,高度五丈有餘,其磅礴之勢可想而見。登上高臺,可俯瞰在桓公臺和金鑾殿間可容萬兵操演的大廣場。桓公臺本身非常有特色,似若一座平頂的金字塔,臺頂有兩層,東、西、北三角陡斜,南面稍緩,建了登臺石階百多級,臺頂四周砌以灰磚矮花牆,臺頂中間再有一個高出五尺許的方形平臺,檯面鋪的是花紋方磚,典雅貴氣。

齊王在桓公臺下層的“點將殿”接見項少龍,陪見的還有大王子田生和二王子田建。齊襄王年在七十左右,既矮且胖,一副有神沒氣的樣子,使人擔心他隨時會撒手歸西。田生和田建兩位王子均是中等身材,樣貌肖似,雖五官端正,卻頗爲平凡,望之不似人君。比較起來,田生一副酒色過度的二世祖模樣,而田建則有精神多了。氣氛出奇的輕鬆親切,禮儀過後,項少龍和呂不韋坐於齊王下首,另一邊是田生、田建和田單。

齊王以他那對昏花老眼仔細打量項少龍,在臺階上的王座處呵呵笑道:“昔日張儀作客楚國,宴會時傳看當時楚人視爲鎮國之寶的‘和氏璧’,傳來傳去,忽然不翼而飛,有人懷疑是張儀偷的,把他打了一頓。張儀回家時,問妻子看看他舌頭還在否,說只要舌頭還在,什麼都不用怕。哈……”

衆人慌忙陪笑,卻不明白他爲何會說起這故事來。

齊王欣然道:“張儀憑沒有被人割去的三寸不爛之舌,封侯拜相;項上將軍則憑手中之劍,成了上將軍,一舌一劍,可謂先後互相輝映。”

項少龍初次領教到齊人荒誕的想像力,應道:“大王的比喻真妙。”

田生笑道:“不過大將軍已改用自創的長匕首,棄劍不顧哩。”

齊王瞪了田生一眼,不悅道:“難道寡人不曉得嗎?寡人已命人去把上將軍的寶劍取回來。”

這次輪到項少龍大感尷尬,張口欲言,卻不知該怎說好,難道說自己早把刀偷回來,還給曹秋道捅了一劍嗎?同時亦明白到齊王與大王子田生的關係非常惡劣,難怪田單臨時轉*軚,改投田建。不過看田單的衰老樣子,絕不會比齊襄王長命多久。

齊襄王談興極濃,侃侃而言道:“自先王提出‘尊王攘夷’,我大齊一直抱着一匡天下、和合諸侯之志。至貴國商君變法,我們齊秦兩國,隱爲東西兩大國,合則有利,分則有害,其形勢顯而易見。此回仲父親臨,又有上將軍作客,我們更加多三分親近,實爲最大的賀禮。”

殿內諸人神態各異。田生剛給王父責怪,低頭噤若寒蟬。田建則以熱切的眼神,望向項少龍。呂不韋雖然陪笑,神情卻不太自然。田單仍是那副胸懷城府、高深莫測的樣子。此時有一近臣走上王臺,跪地把一個信筒呈上齊王,還說了幾句話。

齊王聽得臉露訝色,向項少龍望來道:“曹公說已把寶器歸還上將軍,還有帛信一封,請寡人轉交上將軍。”

田單大訝道:“是什麼一回事,上將軍見過曹公嗎?”

項少龍大感不對勁,含糊點頭。

齊王那內侍臣將信筒送到項少龍手上,項少龍取出帛書看後,微笑道:“承曹公看得起,約末將於壽宴後一天在稷下學宮的觀星臺切磋技藝,末將不勝榮幸。”

田單和呂不韋喜色一閃而沒。齊王則龍軀劇震,臉色更轉蒼白。項少龍則心中好笑,三天後他該已安抵魏境,別人若笑自己怕了曹秋道,他也不會在意。現時他最不想遇上的兩個人,一個是李牧,另一個就是可怕的曹秋道。

項少龍甫離桓公臺,給解子元截住,扯到一旁道:“上將軍騙得小弟好苦,原來你……”

項少龍先向解子元以眼色示意,再向田單、呂不韋等施禮道:“不敢再勞遠送,讓末將自行離去吧!”

田單道:“這幾天大家找個時間敘敘。”言罷與呂不韋去了。

解子元細看項少龍現在的尊容,欣然道:“項兄果然一表人材,不同凡響。”

兩人並肩朝宮門舉步走去時,項少龍淡淡道:“解兄的消息真快。”

解子元傲然道:“宮中有甚風吹草動,休想瞞得過我。”

項少龍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曹秋道剛向小弟下了挑戰書,約定四日後子時在稷下的觀星臺比武,屆時不準任何人在旁觀戰?”

解子元色變道:“我的娘?唉!你還可以笑得出來。”

項少龍暗忖若非今晚可以溜走,絕笑不出來,現在當然是兩回事。安慰他道:“大不了棄刀認輸!難道他可以殺了我嗎?”

解子元愕然道:“項兄若這麼做,不怕嬴政責怪嗎?”

項少龍想起自己代表的是秦人的榮耀,棄刀認輸當然不行,溜走卻是另一回事,總好過給一向劍下不留情的曹秋道一劍殺了。壓低聲音道:“兄弟自有應付之法,解兄不用擔心。”

解子元苦笑道:“不擔心就是假的,曹公的劍道已到鬼神莫測的境界,不知多少名震一方的超卓劍手,對着他就像小孩碰着個壯漢,招架乏力。”

項少龍深有同感,這時來到停車處,侍從拉開車門,讓兩人登車。坐好後,馬車開出。

項少龍問道:“到哪裡去?”

解子元道:“去見仲孫龍,他要親自向項兄請罪。”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觸,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莫此爲甚。一旦回覆項少龍的身份,整個世界立即改變。像歌舞團上下人等,無不對自己奉若神明,紛來討好。反是扮作沈良,感覺上自然得多。

解子元又道:“仲孫龍父子得知你是項少龍後,非常興奮,央我來求項兄一同對抗呂不韋,有項兄說幾句話,二王子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項少龍道:“解兄可否安排我在今天與二王子碰碰頭,並非爲他們父子,而是爲解兄做的。”

解子元感動地道:“項兄真夠朋友,就今晚如何?”

項少龍望往窗外的街道,家家戶戶在掃雪鏟雪,嚴寒的冬天終於過去。

仲孫龍父子在府門倒屣相迎,熱情如火。項少龍現在成爲他們唯一的救星,對齊人而言,沒有比與秦國維持良好的關係更重要。如此齊國可安心兼併宿敵燕國,擴張領土,進而一統天下。田單之所以能從仲孫龍手上爭取田建,皆因他有呂不韋這張皇牌。假若比呂不韋對嬴政更有影響力的項少龍站到仲孫龍這邊來,田建哪還用改投一向支持他王兄的田單。在這種情況下,仲孫龍自是對項少龍情如火熱。

在大廳坐好,仲孫龍先向項少龍致歉,要說話時,項少龍先一步道:“在公在私,我項少龍亦會爲解兄和龍爺盡心盡力,所以客氣話不用說。”

仲孫龍父子大喜過望。

解子元道:“現在小弟立即入宮見二王子,安排今晚的宴會,在什麼地方好呢?”

仲孫龍思忖片刻,道:“不若到玉蘭樓去,會比較自然一點。”

解子元喜上眉梢道:“確是好地方。”

仲孫玄華向項少龍道:“玄華精選了一批一流的劍手出來,撥給上將軍使用,他們的忠誠是無可置疑的。上將軍在臨淄期間,他們只會聽上將軍的差遣。”

項少龍道:“仲孫兄想得很周到,不過此事可否明天開始?”心想明天我早已走了。

仲孫玄華恭敬道:“一切聽憑上將軍吩咐。”接着皺眉道:“聽說師尊向上將軍下了約戰書,這確是令人頭痛的事。待會玄華去謁見師尊,看可否央他收回成命。”

項少龍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令師決定的事,你們大王也無法左右,小弟亦想見識曹公的絕世劍法。”

仲孫龍緊張的道:“曹公平時雖和藹可親,但劍出鞘後從不留情,假設上將軍有什麼損傷,那就……唉!”

換了未領教過曹秋道的本領前,假如有人像仲孫龍般以認爲他必輸的口氣向他說出這番話,他會大爲生氣。現在當然不會,笑道:“我有自保之法,龍爺不用擔心。”

仲孫玄華靈光一閃道:“不若我和師妹一起去見師尊,他最疼愛師妹,說不定肯破例只作爲切磋玩玩了事。”

項少龍心中另有打算,微笑道:“不用你們費神,仲孫兄本身是劍手,當知劍手的心意。”

仲孫玄華頹然點頭,道:“上將軍真是了得,師尊對比武這類事早心如止水,只有上將軍可以令他動心,看來足上將軍那把寶刀害事。”

仲孫龍道:“項兄太出名了,我看玄華你最好去警告麻承甲和閔廷章兩個撩事鬥非的人,他們若來挑戰項兄,是很難拒絕的。”

仲孫玄華雙目寒芒爍動,冷哼道:“他們若想挑戰上將軍,首先要過得我仲孫玄華的一關。”

項少龍心想今晚即走,隨口道:“讓我試試刀也好,仲孫兄有心了。”

仲孫玄華露出崇慕之色,肅然起敬道:“難怪上將軍威震咸陽,只看上將軍的胸襟氣魄,便知上將軍刀法已達至何等高深的境界,玄華甘拜下風,有機會希望上將軍指點玄華兩招。”

項少龍失笑道:“仲孫兄手癢了,還是想秤秤小弟的斤兩,看是否須向尊師求他放過我。”

仲孫玄華給他看破心事,老臉一紅,尷尬道:“上將軍說笑,玄華確是誠心求教。”

仲孫龍忽道:“我仲孫龍特藉此機會,向上將軍表明心跡,對鳳菲小姐本人再不敢有非份之想。若有違此言,教我仲孫龍暴屍荒野,請上將軍代爲轉達此意,併爲我仲孫龍向大小姐致歉。”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小弟可能會先大小姐一步離開臨淄,麻煩龍爺給小弟照顧大小姐。”

仲孫龍拍心口保證道:“包在我仲孫龍身上,請上將軍放心。”

採花者竟成了護花人,可知世事往往出人意表。

解子元一震道:“不若項兄在與曹公比武前,找個藉口回秦,一切不是立可迎刃而解嗎?”

仲孫玄華首先贊成,提議道:“不若說貴嶽病重,那誰都不會怪上將軍失約。”

項少龍心中十萬個同意,暗叫英雄所見略同,欣然道:“過了今晚,看看和二王子談得怎麼樣才說吧。”

衆人見他沒有拒絕,登時輕鬆起來。項少龍起立告辭,仲孫龍“依依不捨”地直送他到大門,再由仲孫玄華和解子元兩人陪他返回聽鬆院。

項少龍返抵聽鬆院,費淳迎上來道:“報告項爺,張泉、崑山兩人走了。”

項少龍早忘記兩人,聞言愕然道:“有沒有攜帶行囊?”

費淳垂手恭敬答道:“裝滿兩輛騾車,大小姐都知道這件事。”

項少龍暗忖落得乾乾淨淨,正要先回房去,費淳有點尷尬的道:“項爺,歌舞團解散後,一衆兄弟可否追隨項爺?”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歌舞團不會解散,你們該盡心盡力扶持二小姐,周遊列國,好過悶在一個地方。”說罷舉步登上主堂的臺階。

費淳追在他身後道:“大小姐、二小姐都請項爺去見她們,還有幸月小姐,噢!差點忘掉,言先生在東廂等候項爺,說有十萬火急的事。”

項少龍見自己變得這麼受歡迎,頭大起來,當然是先往見肖月潭。

肖月潭正在窗前,負手呆看窗外的園景,到項少龍來到他身後,平靜地道:“少龍!我有個很壞的消息。”

項少龍嚇了一跳,問道:“什麼壞消息?”

肖月潭道:“今天我易容改裝跟蹤韓闖,這忘恩負義之徒竟偷偷去見郭開,商量整個時辰離開。”

項少龍心中涌起悽酸的感覺,我不負人,人卻負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這傢伙愈來愈高明,連龍陽君都給他瞞過。無奈道:“沒有所謂哩!我今晚就走,龍陽君已安排好一切。”

肖月潭轉過身來,探手抓着他兩邊肩頭,肅容道:“怎麼走?水陸兩路交通完全被大雪癱瘓下來,龍陽君和韓闖是一丘之貉,都是想要你的命。”

又道:“我之所以心中動疑,皆因龍陽君來見韓闖,兩人談了片刻,韓闖便去找郭開,你說是什麼一回事。”

項少龍色變道:“什麼?”

肖月潭嘆道:“少龍你太信任朋友,可是當利益涉及國家和整個家族的生死榮辱,什麼交情均會給撇在一旁。對三晉的人來說,你項少龍三字已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只有把你除去,他們方可安心。”

項少龍頭皮發麻,若不能走,他豈非要面對曹秋道的神劍和其他種種煩事。決然道:“那我自己走好了。”

肖月潭道:“你的臂傷仍未痊好,這麼走太危險哩。”頓了頓續道:“聽說曹秋道已向你下了戰書,你難道不戰而逃嗎?”

項少龍苦笑道:“我還有什麼辦法呢?老兄的消息真靈通。”

肖月潭道:“不是我消息靈通,而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弄得舉城皆知,使你難以避戰。唉!你有沒有想過這麼的開溜,對你會造成很大的損害,呂不韋必會大肆宣揚,以影響你在秦軍心中的神聖地位。”

項少龍愕然道:“明知是送死,還要打嗎?”

肖月潭道:“若憑你現在這種心態,必敗無疑。但只要看他親自約戰,可知他認定你是能匹配他的對手。”

項少龍苦笑道:“也可能是韓竭奉呂不韋之命,請他來對付我。”

肖月潭道:“你並不瞭解曹秋道,根本沒有人能影響他。此人畢生好劍,弱寇之年,周遊各地,找人切磋劍藝,聽說二十五歲後,從未嘗過敗北的滋味,贏得劍聖美名。”

項少龍失聲道:“那你還要我接受他的挑戰?”

肖月潭正容道:“這只是以事論事,秦人最重武風和劍手的榮譽,你輸了沒話好說;但若不戰而逃,對你威望的打擊卻是難以估計。或者你可用言語誆他只過十招,說不定可圓滿收場,大家和氣下臺。”

項少龍大爲心動,點頭道:“不若我正式向齊王提出,表面當然大說風光話,什麼不希望見有人受傷諸如此類。”

肖月潭沉吟片晌,道:“不若直接修書給曹秋道,老傢伙對上趟留不下你,必心生不滿,故必肯應承。假若無人知道此事的話,而你確能捱得過十招,那人人都當你把老曹逼和,對你的聲名當是有益無害。”

項少龍暗忖曹秋道可能已摸清他百戰刀法的路子,不若上趟般猝不及防,頹然道:“十劍可不易捱,無論速度、力道和刁鑽,我都遜於他。”

肖月潭抓着他肩頭的手猛力一搖,聲色俱厲道:“項少龍!你看着我,現在是你的生死關頭,假若你仍認定必輸無疑,就永遠回不了咸陽去見你的妻兒。只要三天後你有命從稷下宮的觀星臺走下來,那晚你立即離開臨淄,回秦後全力對付呂不韋,否則你以前所有的努力盡付東流。”

項少龍渾身冒出冷汗,驚醒過來,虎目神光閃閃,回望肖月潭沉聲道:“我明白了,項少龍絕不會有負肖兄的期望,我項少龍一定可活着回到咸陽的。”

肖月潭放開抓着他的手,道:“我現在到你房中寫信,畫押後親自給你送到曹秋道手上,然後看他有沒有這豪情。”

項少龍步入後院的大花園,鳳菲等在鏟去了積雪的露天廣場排演舞樂,由董淑貞試唱壓軸主曲。他現在頗爲識貨,發覺董淑貞比之鳳菲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不像鳳菲的放任慵懶,而是帶着如詩如畫的清麗情味,但在怨鬱中卻搖曳某種難以形容的頑皮與熱情,非常動人。

衆女均全神投進曲樂去,項少龍踏入園裡並沒有引起注意,只鳳菲來到他旁,低聲道:“當淑貞唱罷此曲後,就由上將軍宣佈鳳菲退隱嫁入項家,淑貞則成爲鳳菲的繼承者,稷下宮那一臺由淑貞擔正。”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鳳菲“噗哧”笑道:“什麼什麼的?你化身沈良,不是要勾引人家嗎?”

項少龍知她只在說頑皮話,岔開話題道:“韓竭來找過你嗎?”

鳳菲白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正爲此事找你,他說去見仲孫玄華是想探聽仲孫龍對我的事,還指天誓日的說不會辜負鳳菲,說得人家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項少龍苦笑道:“這種事外人很難幫忙的,不過仲孫龍已保證不會對你有不軌之念,還保證護送大小姐到任何地方去。”

鳳菲嬌軀一震道:“聽你的語氣,好像龍陽君和韓闖全都靠不住似的,又似暗示我不要跟韓竭,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此時歌聲樂聲攀上最**,充盈歡娛喜慶的氣氛,炫麗燦爛,活力充沛,再在一記編鐘的清響裡,一切倏然而止,餘韻繚繞不去。董淑貞帶領衆姬,來到項少龍和鳳菲身前,盈盈拜倒,嬌聲問好。項少龍深切感受到整個歌舞團的氣氛都改變了,人人鬥志激昂,充滿對前途的憧憬和生機,想起今晚若不告而去,對她們的士氣會造成嚴重的打擊,不由雄心奮起,像她們般鬥志昂揚,把對曹秋道的懼意全置諸腦後。董淑貞站起來時熱淚盈眶,秀眸射出說不盡的感激之意。此時下人來報,燕國大將徐夷則求見。項少龍心中暗歎,知道又要應付另一種煩惱。

徐夷則便服來拜候他,沒有從人,論派勢遠及不上龍陽君等人。不見多年,他臉上加添不少風霜,似是生活並不好過。

客氣話後,兩人分賓主坐下,這位燕國大將喟然道:“今日我們把盞談心,明天可能對陣沙場,教人欷歔不已。”

項少龍也頗有感觸,問起太子丹的近況。

徐夷則嘆道:“與虎狼爲鄰,誰能活得安逸,齊人對我們的土地野心,上將軍不會不知道。這次我們本不想派人來,但郭開卻慫恿丹太子,說若能扶起田建,壓抑田單,說不定形勢有變。所以太子遣末將來齊,更認識到無論誰人當權,都不會息止野心。”

項少龍心中暗歎。趙人和燕人還不是恩怨交纏,當年他乘時空機器初抵貴境,燕入侵趙的大軍剛被廉頗打敗,直攻到燕人的薊都去。那時魏、韓、齊、楚等聯手向趙人施壓,逼趙人退兵,曾幾何時,又輪到齊人對燕用兵,這次卻輪到楚人去扯齊人後腿,皆因三晉在強秦的威脅下,無力應付齊人。整個戰國史是大國兼併小國的歷史,誰不奉行擴張政策,借蠶食別國土地來壯大國勢、加強實力,誰就要給別人吞滅。假設燕人比齊人強大,那現在苦着臉的會是齊人。自被趙人大敗,燕人就在亡國的邊緣上掙扎,若非日後太子丹派出荊軻去刺殺小盤,恐怕沒有多少後人對燕國留有印象。

徐夷則續道:“丹太子現在駐馬武陽,那是武水旁的大城,比較接近南方,以應付齊人的威脅,上將軍若有空,丹太子會非常歡喜見到老朋友。”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對能否活着回到咸陽都欠缺信心,哪還談得上其他事。”

徐夷則正容道:“上將軍是否指曹秋道約戰一事,此事必有田單、呂不韋在後推波助瀾,上將軍須小心應付。我們曾派出幾個一流劍手挑戰曹秋道,好挫齊人威風,豈知連仲孫玄華那一關都過不了,想起也教人氣餒。”

項少龍心知肚明此事是因韓闖陷害他而惹出來的,不想再談,岔開話題道:“徐兄何時回燕?”

徐夷則答道:“本打算壽宴翌晨立即離開,現在當然要等看到上將車挫敗曹秋道才走。”

項少龍搖頭道:“徐兄對我期望太高了。”

徐夷則微感愕然,道:“尚未交手,爲何上將軍卻像沒有什麼信心似的。”

項少龍當然不會告訴他領教過曹秋道的厲害,只好含糊其詞,改談其他事。

徐夷則閒聊兩句,轉入項少龍最害怕的正題道:“這次夷則來拜候,有一事相求。”

項少龍只好道:“徐兄請直言無礙。”

徐夷則正容道:“我們之所以會參加合縱軍攻打貴國,實非所願,皆因爲勢所迫,否則在齊人威脅下,將變得孤立無援,假若去此心腹之患,敝國絕不會參與合縱之舉。”

項少龍皺眉道:“事關重大,徐兄可作得主嗎?”

徐夷則嘆道:“不是可不可以作主的問題,而是敝主的願望。現在田單和呂不韋遙相勾結,貴國軍隊壓得三晉無力北顧,予田單北犯我境的機會。只要上將軍向齊人暗示不會坐看他們擴張領土,那齊人縱有天大膽子,都不敢像現在般放恣。只是一句說話,上將軍可爲貴國贏得敝國的友誼。”

項少龍尚是首次捲入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他雖能影響小盤,皆因他一直不存私心,事事爲他着想。要知秦國自商鞅以來,訂下遠交近攻的國策,聯齊楚而凌三晉。至於燕人,自燕昭王築黃金臺聘來樂毅等破齊名將,曾威風過一陣子後,秦人從不把僻處東北的弱燕放在眼內,故怎會爲燕人開罪齊人。另一方面,他更要爲善柔打算,助解子元將田建爭取回來,在某一程度上他勢要許諾田建呂不韋答應他的事,自然包括燕國這塊肥肉在內。他深切感受到自己並非搞政治的人,當然他可輕易騙得徐夷則的心,佯作答應,然後陽奉陰違,只恨他不是這種人。

項少龍苦笑道:“我要答應此事,只是一句話那麼容易,卻恐怕不易辦得到。”

徐夷則臉色微變道:“或者是小將誤會,還以爲上將軍是丹太子真正的朋友。”

項少龍坦言道:“徐兄言重。朋友就是朋友,絕不會改變。但問題現在我不是正式出使來齊,又有呂不韋在旁牽制,並沒有說話的機會,所以不敢輕率答應,可否待我想想再說。”再嘆一口氣道:“假若我給曹秋道一劍殺掉,說什麼都沒用。”

徐夷則容色稍緩,有點不好意思道:“是小將太急躁,一切自該留待上將軍由稷下宮凱旋歸來再說。”

徐夷則言罷起立告辭,剛把他送到府門,李園來了。往日項少龍清閒得可抽空睡午覺,現在卻是應接不暇,忙得差點沒命。

項少龍請李園到大廳等他,先趕去爲肖月潭寫好的信畫押,再匆匆朝大廳去,給小屏兒截着道:“大小姐有十萬火急的事,囑你立即去見她。”

小妮子眼含怨懟,一面幽悽,看得他的心痛起來,卻又沒有辦法,他已下決心,再不納任何姬妾,感情實是最大的負擔。自倩公主死後,使他動心的,只有琴清和李嫣嫣兩女。

項少龍苦惱道:“李園正在大廳等我呢!”

小屏兒道:“那亦要先去見小姐,因爲清秀夫人偷偷到了她處。”

項少龍方知道清秀夫人原來和鳳菲有交情,權衡輕重,趕去見這美人兒。

清秀夫人仍是臉垂重紗,不肯以玉容相示,鳳菲識趣避開,清秀夫人開門見山道:“上將軍可知你的處境非常險惡?”

項少龍點頭沉聲道:“夫人有什麼新的消息?”

清秀夫人道:“李相當然不會將他的事告訴我,不過我已命人留心他,近兩天韓闖不時來找他密談,上將軍觀人於微,當知韓闖不是善類,李相一向不大歡喜韓闖,忽然變得如此親密,自是令人起疑。”

項少龍嘆道:“我明白了。多謝夫人,項某非常感激。”

清秀夫人淡淡道:“此事我只是爲嫣嫣做的,否則她會怪我。我們這些婦人女子,只知上將軍有大恩於李相,而李相若以怨報德,是大錯特錯,其他的事不想理會。不敢再耽阻上將軍的正事!上將軍請自便吧!”

項少龍早習慣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施禮告退,往見李園。李園獨坐廳內,默默喝茶,神情落漠,不知是否因要出賣項少龍而心境不安。

項少龍在他旁坐下,忽然怒氣上涌,冷冷道:“麻煩李兄通知有關人等,今晚小弟決定不走。”

李園劇震道:“項兄今晚要走嗎?”

項少龍細察他神情,怎看都不似作僞,奇道:“韓闖那忘恩負義的傢伙沒告訴你嗎?”

李園叫屈道:“我真不知此事,這次我來找你,就是要告訴你韓闖這傢伙給郭開說服要害你,同時嫁禍給呂不韋,好惹起貴國的內亂。咦!難道你誤會我會和他們一鼻孔出氣嗎?若是如此,我李園還是人嗎?嫣嫣更會怨我一世。”

項少龍糊塗起來,分不清楚誰忠誰奸,道:“這兩天爲何不來找我,若我今晚真的走了,豈非落進韓闖和郭開的陷阱嗎?”

李園慚愧道:“韓闖頻頻來找我說話,我也曾想過好不好對此事不聞不問,最後鬥不過自己的良心,少龍勿要怪我,是小弟的意志不夠堅定。”

項少龍嘆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有我一日在秦與呂不韋互相牽制,秦國將難以全力攻打你們。否則會是怎麼樣的情況,你們當可想見。”

不由又想起小盤的身份危機,那會使他和小盤陷在絕對的下風,或許昌平君等仍支持小盤,但已失去往日合法的理據。

李園苦笑道:“其實龍陽君並不想出賣少龍,只因他一時口疏告訴韓闖他曾在大梁見過你,事後沒有報知魏增,被他以此威脅,怕被揭發出來累及親族,逼得要與他合作。他對你的感情,比任何人來得深厚,故最痛苦的是他。項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項少龍怒道:“韓闖這傢伙可太過份了,表面滿口仁義道德,難怪他特別怕我,因爲內心有愧,哈!既是內心有愧,那他這人仍不算太壞。”

李園苦笑道:“想不到項兄仍有心情說笑,韓闖的確非常苦惱,這麼做有一半是被郭開迫出來的。問題是韓闖身邊有人對郭開通風報訊,使事情泄漏出來,現在韓國最不敢得罪的是趙人,韓闖更顧忌韓晶,怕她向韓王進讒,那他就糟透了。”

項少龍怒火稍消,笑道:“早知如此當日一劍將郭開宰掉,當不會有現在的煩惱。”

李園道:“換過誰都不會有分別,爲掙扎求存,誰不是不擇手段,只是我做不出這種事吧!照我看,韓闖不用你吩咐都會把今晚送你離臨淄城的陰謀取消,因爲借曹秋道的劍,總好過用他自己的手。”

只一句話,項少龍可斷定李園應沒有參與陰謀,否則該知道逃走的事是由龍陽君負責,表面上韓闖並不知情。心情稍佳,道:“那至少在與曹秋道比武前,我是安全的。”

李園嘆道:“理該如此,不過我卻側聞臨淄的劍手躍躍欲試,想先秤秤你的斤兩。”

項少龍冷哼道:“我目下的心情不太好,他們最好不要來惹我。”

李園沉吟道:“曹秋道確是曠古爍今的劍術大師,少龍有把握嗎?”

項少龍想起肖月潭的“十招之計”,心下稍安,點頭道:“自保該沒有問題。”

李園大訝,沒再作追問,還想說下去,這次輪到解子元來找他,李園知不宜在旁,匆匆走了。

項少龍把解子元迎入廳裡,後者苦笑道:“約是約好了,可小弟卻有個難題,夫人她不信我今晚和你在一起,要見過你才肯信。”

項少龍心知肚明善柔只是找藉口見他,苦笑道:“今趟由我到府上接解兄如何?”

解子元喜道:“項兄真夠朋友,二王子知道可與項兄見面,興奮得不得了,說你的一句話,在嬴政面前比呂不韋的十句話更管用。”

項少龍暗忖齊國之亡,皆因這種心態而來。

解子元道:“今晚要再找柔骨美人來陪酒,給她挨着不知多麼舒服。”

項少龍道:“她不是田單的人嗎?讓她知道我們說什麼不太好吧!”

解子元道:“放心好了,她是出名不理政事的。而且說出去沒什麼打緊,只要讓二王子知道有你支持我們就成。”

項少龍想起今早齊王毫不給面子的斥責大王子田生,暗道難怪人人看漲田建的行情。

解子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據傳大王會在壽宴上正式宣佈繼位的太子人選,肯定是二王子無疑,所以我們須借項兄壓壓田單和呂不韋的氣焰。”

項少龍哪想得到自己會以這種形式與呂不韋和田單進行政治鬥爭,可見政治手段確可殺人不見血。自己由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變成不但可影響秦國政壇,還能左右別國政局,確是始料難及。解子元告訴他約定的時間,又匆匆趕去通知仲孫龍父子。項少龍返房把密藏的百戰刀取出,掛在腰際,心想若曹秋道不答應十招之數,便在壽宴那晚諸事停當後和鳳菲溜之夭夭。小命要緊,什麼劍手的榮耀均屬次要。想起曹秋道出神入化的劍法,早前給肖月潭激勵起的鬥志,此時又不翼而飛。不過老曹肯以十招爲限,則不妨陪他玩玩,自己怎不濟都可捱過他十招。他當然明白肖月潭是爲他着想,不戰而逃會在他光榮的武士生涯裡留下一個大污點,尤其在小盤鬧身份危機時發生,更屬不智。但自己知自己事,曹秋道的劍法並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爲了妻兒,又覺得這樣送命太不值得,所以生出避戰之意。到現在爲止,他仍弄不清楚龍陽君是否真的出賣自己。只要今晚看看他會否取消離開臨淄的安排,即可清楚。

他有點想到園中練習刀法,但暗忖假若老曹不肯答應十招之請,練也是白練,沉吟間,幸月帶着一股香風擠入他懷裡,把他摟個結實,嬌喘細細道:“上將軍騙得我們很苦呢!”

項少龍擁着她豐滿動人的嬌軀,面對如花玉容,大感吃不消,更不想傷害她的芳心,只好道:“幸月小姐不是在彩排歌舞嗎?”

樂聲隱隱從花園傳來,故項少龍會有此語。

幸月俏目生輝地凝注他,暱聲道:“大小姐在指點二小姐的唱功做手,奴家惦掛上將軍,所以趁機溜來看你嘛!”

最難消受美人恩,項少龍一向對這美歌姬並無惡感,怎忍心硬是拒絕她,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你是否會繼續追隨二小姐?”

幸月道:“這個當然,我們做周遊歌姬的有個不成文的傳統,是莫要嫁入豪門,要嫁就嫁布衣平民,又或獨身終老。唉!我們什麼男人沒見過呢?對男女之事早心淡了。”

項少龍先是愕然,旋即放下心來,輕鬆地道:“不過像你們那樣能爲自己作主的歌姬並不多,豪門養的歌姬沒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幸月媚笑道:“起始人家以爲你是沈良,又見歌舞團解散在即,真想從了你,現在則只想好好侍候上將軍,今晚人家到你處來好嗎?你現在的樣子非常帥。”

項少龍大爲意動,可是大感對不起紀嫣然等賢妻,婉拒道:“現在我必須保留體力,以應付與曹秋道那老傢伙一戰,若還有命,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你呢。”

幸月欣然道:“一言爲定。”

幸月走後,項少龍看看天色,心想不若到街上逛逛,安步當車到解府去見善柔和接解子元,好過坐在這裡胡思亂想。打定主意,換上武士服,外披擋風長綿襖,戴上帽子,溜了出去。這日天色極佳,在此日落西山的時候,街上人車往來,好不熱鬧。他的劍傷大致痊癒,加上有百戰寶刀在手,除非大批武士來圍攻他,否則總能脫身,但當然不會有人敢公然來殺他。若是單打獨鬥,倒可借之練刀。

起始時他提高警覺,用了種種方法測探是否有人跟蹤他,仍是一無所覺,放下心來,全情享受漫步古都的情趣。

齊國婦女的開放程度,僅次於秦趙兩國。

秦國因蠻風餘緒,婦女仍充滿遊牧民族的味道;趙國則因男丁單薄,王室鼓勵男女相交,所以趙秦兩國的女子不怕男人,活潑多情,至乎在街上與陌生男子打情罵俏。齊女卻似是天生多情,不知是否臨海國的特性,很少有害羞的。項少龍獨行街上,不時遇上結伴同遊的齊女秋波拋送,眉目傳情,充滿浪漫旖旎的氣氛。他所到之處,要數楚女最保守,較極端的例如清秀夫人,不肯讓男人看真貌,神態語氣擺明只可遠觀,不可隨便採摘,不由又想起莊夫人,她乃南方小數民族,作風又大膽多了。在輕快的腳步裡,項少龍踏入解府,不用通傳,下人把他帶到善柔居住的庭院。

善柔把他扯到偏廳,大嗔道:“你怎能答應師傅的挑戰,這麼快忘掉給他捅了一劍嗎?”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是他來惹我,小弟只是受害者。”

善柔跺足道:“你這人呢!你項少龍有什麼斤兩我善柔不清楚嗎?這樣去等若送死。輸便輸吧!有什麼大不了的。”

項少龍嘆道:“我現在代表的是秦國武士的榮辱,不過話說回來,比武不是都要殺人才可了結吧!”

善柔怨道:“你太不明白師傅,只要一劍在手,從來不講情面,誰都左右不了他。以往對上他的不死即傷,你上次只着了輕輕一劍,不知多麼走運。”又道:“我剛去見過師傅,請他收回成命,豈知他說難得有你這樣的對手,怎也不肯改變心意。氣死人哩!”

項少龍不忍她擔心,先叮囑她千萬不要說向人知,把肖月潭的十招之計說將出來。

善柔聽罷籲出一口涼氣道:“師傅克敵制勝,每在數招之間,你當十招易捱嗎?”

項少龍一拍腰間寶貝,傲然道:“若捱不過十招,現在還有命站在這裡任你怨怪嗎?”

善柔見到他的百戰寶刀,立時秀眸亮閃,毫不客氣抽出來把玩,喜道:“久未與高手過招,就找你來試。”

項少龍當然知她厲害,忙道:“現在不成,給小弟多一晚時間,讓傷口痊癒,再和你較量。”

善柔狠狠道:“明天本姑娘來找你,到時若推三推四,我會揍你一頓。”言罷“噗哧”嬌笑,神態有多麼迷人就那麼迷人。項少龍心中暗歎,善柔是他誠切想留在身邊的女子,現在卻是人家之婦,成爲人生裡一件無可奈何的憾事。像楚太后李嫣嫣,打開始便知只是一夕之緣,心中早有準備,反不覺傷心,還留下美麗的回憶。

善柔湊近他少許肅容道:“若可使田老賊失勢,那比殺了他還教他難過,我也算報了大仇。所以我一直不準子元那混賬傢伙投靠田單,可笑仲孫玄華還以爲我對他們父子另眼相看。”

項少龍點頭道:“我明白的,怎都要幫柔姐出這口氣。”

善柔笑臉如花嬌嗲的道:“早知你是好人來哩!”

這時解子元回來,換過衣服,善柔送他們出門,還不忘提醒項少龍明天會找他練武。

馬車開出解府,解子元警告道:“在臨淄無人不給我夫人打怕,仲孫玄華都怕給她逼去比試,項兄小心點。”

項少龍嘆道:“若連她那關都闖不過,還憑什麼去見曹秋道他老人家呢?”

解子元一想也是,大笑自己糊塗。聽着蹄音輪聲,項少龍閉上眼睛,心神飛返咸陽溫暖的家中去。

抵達玉蘭樓,仲孫龍父子恭候多時,情意殷殷,與以前當然是天淵之別。這次設宴的場所及氣派大是不同,仲孫龍訂的是最華麗的院落,由包括蘭宮媛在內的八名美姬親自款待,少不了蘭夫人從旁打點。

蘭宮媛看到回覆原貌的項少龍,迎了上來,挽着他到上席坐下,湊到他耳旁低聲道:“上趟明明刺中你,爲何竟絲毫沒有事的呢?”

項少龍暗叫厲害,輕描淡寫的一問,輕易把兩人間的仇恨化成似男女間的兒嬉,微笑道:“媛小姐爲何聽命于田單?是否因爲齊雨的關係?”

蘭宮媛淡淡道:“媛媛身爲齊人,自須爲我大齊盡點心力。不過對上將軍奴家卻是非常仰慕的。”

此時下首的仲孫玄華哈哈笑道:“媛媛今晚移情別戀,只顧與上將軍說親密話,是否該罰一杯?”

蘭宮媛媚眼斜兜正與另一美姬打得火熱的解子元一眼,笑靨如花的道:“移情別戀的另有其人,罰的該是解大人而非妾身。”

解子元舉杯笑道:“該罰該罰。但媛媛也該罰,且須以曲代酒,哈!”

項少龍心中好笑。解子元甫進入青樓,立時興致勃勃,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不過只要看他對蘭宮嬡這種超級美女毫不留戀,可知他是逢場作興,不會真個沉溺於酒色歡逐裡。對於三大名姬,蘭宮媛一點不能令他生出遐想,原因或者是對她的狠辣手段深存戒懼。說到底她大批的團友夥伴因自己喪身咸陽,若說沒有心懷怨恨就是奇事。鳳菲雖對他有高度的誘惑力,但因屢次騙他,甚至下毒手殺他,他早心淡。反是石素芳的作風特別、難以相處,令他有些兒憧憬。嬉笑聲中,衆人舉杯對飲。

仲孫龍坐在項少龍對席下首,左擁右抱,向項少龍舉杯敬酒,奇道:“二王子爲何竟會遲來呢?”

這問題當然沒有人能回答,解子元提議道:“不若派人去催催看?”

仲孫玄華立即命人去辦此事,然後對項少龍道:“聽解大人說,柔師妹明天會來找上將軍試劍。若上將軍不介意,玄華可否忝陪末席,見識上將車的威風。”

項少龍暗怪解子元多口,欲拒無從,道:“雕蟲小技,怕不堪入玄華兄之目。”

仲孫龍呵呵笑道:“上將軍太謙虛了!”

項少龍心中明白,仲孫玄華這不情之請,是想來探探自己的斤兩,看看是否能在乃師劍下保住性命。假若自己力有不逮,他們當要另想其他辦法,免得自己一命嗚呼,使他們的什麼大計付諸東流。

蘭宮媛又湊到他耳旁道:“上將軍見過曹公嗎?”

項少龍當然不會告訴她事實,搖了搖頭,正要說話,三個人大步走進來,其中一個赫然是蘭宮媛的面首齊雨,另兩人年紀相若,分作武士打扮和文士裝束。那武士外型高大彪悍,肩厚頸粗,麻皮臉,目若銅鈴,獅子鼻,頗爲醜陋,但卻非常具有男人的陽剛氣概。文士裝束的男子高瘦精明,樣子頗像田單,使項少龍很容易猜到他是田單的兒子田邦,不禁大感驚愕,這似乎不該是他應該來的場合。仲孫龍等亦呆了一呆,不知怎樣應付纔對。衆女已盈盈跪拜。

田邦帶頭立定拱手致敬,向項少龍笑道:“田邦聞得上將軍大駕在此,特來一睹尊容,希望上將軍莫要怪我等唐突。”

項少龍起立還禮,目光落在齊雨臉上,這小子眼中掠過深刻的恨意,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道:“項兄別來無恙,聞說雅夫人客死咸陽,此事確令人遺憾。”

項少龍明知他是故意提起雅夫人,來勾起他曾被奪愛的舊恨,心中仍忍不住抽搐一下,勉強一笑,沒有答他。

那武士的態度更是囂張,抱拳道:“在下麻承甲,一向對上將軍的劍法極爲神往,不知可否在上將軍與曹公一戰前,讓在下先領教絕藝?”

仲孫龍父子和解子元同時色變,麻承甲這麼公開向項少龍挑戰,不但很不給他們面子,同時擺明認爲項少龍必會命喪曹秋道之手,故現在要爭取機會。只恨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實在很難插口。仲孫玄華本身非是善男信女,暗忖只要項少龍出言婉拒,他立即向麻承甲約戰,務要取他狗命。仲孫龍則心想縱使有田單庇護他,也要找人打斷他兩條狗腿。院內一時呈現劍拔弩張的氣氛。置身在二十一世紀,項少龍一向是撩事打架的性子,只是現在“年紀大了”,收斂火氣,又覺得爭鬥沒有什麼意義,故不願與人動手,卻絕非怕事之輩。

現在見到田邦、齊雨和齊國著名劍手麻承甲一副欺上門來的姿態,不由火上心頭,卻竭力壓抑,淡淡一笑道:“麻兄既然那麼有興趣,項某人陪你玩兩手也無不可,不過現在卻非適當時候,不如……”

齊雨搶着截斷他道:“項兄若是等候二王子,就不用費精神,仲父和韓大人剛去見二王子,怕二王子不能抽空來哩。”

仲孫龍等無不色變,豈非田建明示已投向田單和呂不韋嗎?只有項少龍推想得夠透切,明白到田建是怕他命喪於曹秋道之手,使他的注碼押錯,遂暫採觀望態度,避嫌不來出席。此刻呂不韋和韓竭自是大鼓如簧之舌,極力對他煽動。

麻承甲呵呵笑道:“既是如此,請上將軍立即出劍,讓我麻承甲領教高明。”

項少龍早因被韓闖、龍陽君等出賣憋了一肚子悶氣,又見田建勢利如隨風擺動的牆頭草,現在更被不知天高地厚的麻承甲蓄意挑釁,怒從心起,猛地脫去外袍,露出比麻承甲更強悍的體型,喝道:“既是相迫不已,動手吧!”

衆人哪想得到他如此悍勇,立即便要出手,大感意外。衆女瞧着他勁裝包裹着肩寬胸闊、腰細腿長的出衆體型,加上他睥睨昂揚的氣概,無不露出迷醉的神色,蘭宮媛亦不例外。

項少龍此時手握百戰刀柄,大步走出場中,形成一股懾人的魄力。田邦和齊雨都有點慌了手腳,忙亂的往後退開,更添加他猛龍出洞式的威勢。麻承甲想不到他立即動手,此時首當其衝,更感項少龍的威脅。但勢不能請對方暫停片刻,遂冷哼一聲,下意識往後退開,藉以擺開架勢。

項少龍實戰經驗何等豐富,知道不經意間製造出先聲奪人之勢,哪肯容麻承甲有喘息之機,見他後退,仰天大笑,“鏘!”的一聲,拔出百戰寶刀,直往對方迫去。刀剛離鞘,堂內立時寒氣滲滲,教人心生冷意。麻承甲始記起對方用的並不是他慣於應付的長劍,心底不由更是虛怯,往後再退兩步,好看清楚對手兵器的走勢。

項少龍豈肯放過機會,步伐沉穩的繼續前進,百戰刀往頭上舉起,左手同時握在刀把上,暴喝道:“拔劍!”

麻承甲立感宛如對着千軍萬馬殺過來般,倉忙應聲拔劍。項少龍箭步前標,已到了上方最高點的百戰刀鋒,化成寒芒,如雷電擊閃般全力往氣勢已失、進退失據的麻承甲當頭劈去。

麻承甲若是聰明的話,此時唯一化解的方法,是往後疾退,甚至奔出門外,到了院落間的空地再接戰,當可避過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偏是他身爲挑戰者,剛纔又把話說得那麼滿,此刻在衆目睽睽下,哪肯在人家甫使出第一刀作其縮頭烏龜,咬緊牙齦,揮劍橫架。

項少龍見對方倉皇招架,用的是單手,心中暗笑,全力下擊。

“鏘!”的一聲,麻承甲的長劍應刀中斷,衆人齊聲驚呼時,項少龍退了開去,還劍入鞘。

麻承甲的臉色比死人更要難看,手持斷劍,呆若木雞的立在場中,由髮際至眉心呈現出一道血痕,鮮血涔涔淌下,可怖之極。衆人知是項少龍是手下留情,卻更驚懍項少龍刀法的尺寸和精到,誰猜得到只一刀就使名震臨淄的麻承甲一敗塗地?只怕曹秋道仍難以辦到。項少龍則暗叫僥倖,若自己用的是血浪,恐怕要費很大氣力,纔可收拾此子。一時間場內鴉雀無聲。麻承甲驀地一聲怪叫,棄下斷劍,羞愧得無地自容般狂奔而去。

仲孫玄華長身而起,舉杯嘆道:“難怪上將軍名蓋咸陽,連師尊都動了要和你比試的心,如此刀法,實世所罕見。”

田邦和齊雨臉如土色,有點難以相信的瞪着項少龍,啞口無言,留既不是,退更不是,尷尬之極。

項少龍環目掃視衆人,見人人尚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知道自己在機緣巧合下立威,微微一笑道:“二王子既然不來,我們不若早點回家睡覺!”

剛跨進門檻,給鳳菲召去。

在主樓上層的小廳裡,這出色的美女正對琴發呆,見他到,回過神來,拉他到一角坐下,幽幽道:“韓竭來找過人家,說盡好話,奈何我已心灰意冷,怎都聽不入耳。真是奇怪,以前我只要想起他,心裡甜絲絲的,現在只覺他空得個英俊的外表,爲何我對他的看法會變化得這麼大呢?”

項少龍暗自心驚,只望鳳菲不是移情別戀愛上自己,試探道:“大小姐有什麼打算?”

鳳菲秀眸透出悽茫神色,語氣卻是出奇地平靜,柔聲道:“現在我只想靜靜過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上將軍可爲我作出安排嗎?”

項少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道:“應付過曹秋道,我立即帶你返回咸陽,在那裡有我保護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鳳菲訝道:“我知你劍法高明,但在齊人心中,曹秋道已是天神而非凡人,爲何你仍成竹在胸的樣子。曹秋道的劍從不留情,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人家怎……怎……唉!鳳菲不想活了。”

項少龍倒沒誤會她的意思,明白她的不想活,指的是失去憑依,不如干脆自盡。

他當然不會逢人和盤托出“十招之約”,微笑道:“曹秋道只是個凡人,不過劍法比任何人都要厲害吧!我不是要硬充好漢的人,若沒有保命的把握,今晚就和你開溜。”

鳳菲半信半疑道:“莫要過於自信,齊人的形容或有誇大之處,但曹秋道橫掃東南六國,卻是不爭事實。”目光落到他的百戰寶刀處,輕輕道:“韓竭怕人家移情於你,說了你很多壞話,使我心中更鄙視他。”

項少龍早預料韓竭如此,毫不介懷道:“誰能令全天下的人都歡喜呢?只好笑罵由人。咦!大小姐似乎對小弟這把刀很有興趣?”

鳳菲給他逗得露出笑顏,眤聲道:“對你這把寶貝有興趣的是曹秋道和齊國的劍手,我只對你的人有興趣。鬥爭仇殺有什麼樂趣?偏是你們這些男人樂此不疲,把我們弱質女流牽累其中。韓竭臨行前說你可能沒命去見曹秋道,不過鳳菲卻沒給他唬倒。”

項少龍微笑道:“你聽過麻承甲嗎?”

鳳菲帶點不屑的口氣道:“不但聽過,還在田單的相國府見過他,除仲孫玄華和旦楚外,論劍術,要數他和閔延章。”旋則皺眉道:“爲何提起他呢?這人相當可厭,態度囂張,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又以爲自己很受女人歡迎,我只要看到他的模樣便覺嘔心。”

項少龍笑道:“原來你對男人的喜惡這麼強烈。不過恐怕你有段時間會見不着他,他剛纔尋上門來挑釁,給我一刀便在他臉上留下永遠磨滅不了的回憶。”

鳳菲失聲道:“只是一刀?”

項少龍淡淡道:“是小弟誇大,我還走了幾步。”

鳳菲倒入他懷裡,嬌嗔道:“人家恨死你這得意洋洋的可憎樣兒,你卻偏是對人家不動心。”

項少龍坦然道:“我動心得要命,唉!誰能不對你動心?只是感情的擔子太重,我家有三位賢妻,實在不敢再向別人用情。”

鳳菲幽幽道:“人家早明白哩,雅夫人和倩公主對你造成很大的打擊,是嗎?”

項少龍訝道:“你怎會知道的?”

鳳菲道:“自然有人告訴我。”

項少龍心湖中浮現出清秀夫人的倩影,難道是她告訴鳳菲?若是如此,那這美女的內心便非若外表般對自己的冷漠。

鳳菲伸出纖手,撫上他的臉頰,愛憐地道:“上將軍累了,不若今晚留宿在鳳菲處吧!”

項少龍正要答話,樓梯足音響起,嚇得兩人忙分開來。

小屏兒的聲音傳上來道:“龍陽君求見上將軍。”

項少龍記起今晚和龍陽君的約會,心中冷笑,暗忖且看看這老朋友能找到什麼藉口,以取消逃走的計劃。

鳳菲代他應了後,輕輕道:“無論是多麼晚回來,記得來人家處。鳳菲求的不是什麼名份責任,只是一夕之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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