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戲山,二百名敗逃在此的楚軍墨家弟子已被漢軍團團包圍。羊腸小徑上,巨大的山石後楚軍守衛日夜監視不停。
因楚軍把守住要道,若要強行攻打必有傷亡。大戰已落下帷幕,這兩百來號人也翻不起浪,故負責剿滅殘敵的漢軍軍侯採用的戰術是圍而不打。只須將下山的道路封鎖,餓他們兩三天,不信他們不投降。
據看見他們逃到此的探子云,這裡面有楚軍兩位重量級人物,一個是忠信侯左將軍虞子期,一個是西楚霸王項羽的愛妃虞姬。若能將他倆生擒,無疑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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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頂上星光璀璨篝火叢叢,墨家鉅子虞芷雅正召集起門人,商議門中大事。
“項王暴虐寡仁,與我墨家宗旨背道而馳。漢王仁德愛民,故本鉅子欲率門人歸漢,諸位以爲如何?”火光下虞芷雅說出在她心中困擾已久的重大決定。
這句話一出口,衆門人面面相覷。
姑不論鉅子的身份是西楚霸王的愛妃相當於一國之母,那千千萬萬的墨家弟子都散佈在楚軍各部。鉅子若要投降漢軍,西楚霸王豈能容得?
一定會殺墨家弟子以泄心頭之恨。一個個門人不僅榮華富貴不保,而且會人頭落地。
鉅子的兄長虞子期帶頭跪下,搗首道:“王妃萬萬不可生此之念。我墨家被項王立爲國教受項王恩典深厚,切不可爲苟活而負項王也。”
衆門人齊刷刷跪下,齊聲道:“吾等寧可戰死,絕不投降漢軍。王妃請三思而後行!”
這王妃何止是三思,考慮這決定的次數不下千回。每一產生這念頭,就因顧慮門人的安危而動搖。今日試着對門下弟子一說,立馬遭到全體弟子的否決。
這區區兩百名弟子雖少,卻代表了整個墨家的態度——輔助項羽,與項羽共一條船。
那項羽是個暴君,輔佐項羽已經與墨家祖師墨翟“伸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的宗旨大相徑庭。但一年來衆弟子靠着項羽這顆大樹得來榮華富貴嚐到甜頭,早已把這宗旨忘記。
曠世佳人面對衆門人堅決的態度,只是無語,心中是無限愁苦。
“國教”二字,受益的是她門中弟子,苦的卻是她這個門主,還有與她愛得至深的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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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那把守道路的弟子來報:漢軍主帥韓信親自上山拜訪!
“信郎竟然來此!”佳人的心跳頓時驟然加快。
“他來拜訪什麼?”“我楚軍兄弟死在他手下不計其數,他便是害死我弟兄的儈子手,趕他下去!”“王妃不要見他!”“漢軍要攻便攻,吾等以命相拼就是,休想勸說我們投降!”“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啊!”衆門人一陣叫嚷,頓時譁然一片。
自己的愛郎在門中弟子嘴裡竟成了不安好心的黃鼠狼。佳人聽得氣爲之結。那虞子期一擺手,止住衆人叫嚷,問道:“那廝有幾人跟隨?”把守道路的弟子答道:“只他一人。”虞子期道:“不論他好心與否,既然單身一人,便容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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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披掛的韓淮楚迎着墨家弟子那仇視的目光,面帶微笑大踏步而來。
佳人的如水清眸瞬也不瞬,直勾勾地望着她的愛郎,含情脈脈,柔情萬千。絲毫不理會門下弟子那些狐疑的目光。
“這一年信郎戎馬倥傯,落得更加英武更加驕驕不羣。芷雅若能與他一生相伴,實爲前生修來的福分。只可惜芷雅這鉅子身份,唉!”佳人看着一身戎裝如人中龍鳳的韓淮楚,心中只是嘆氣。
“項王妃安好,漢國大將軍韓信特來拜訪!”韓淮楚走到佳人面前,拱手施禮。
“韓將軍孤身到此,所欲何爲?”從那點絳朱脣中吐出的問話,聽着聲音有點微顫。
韓淮楚爲什麼到此?當然是爲他魂縈夢牽的曠世佳人而來。他一聽說虞姬逃往到浮戲山,立即馬不停蹄趕來,只想立即將佳人摟在懷中卿卿我我一慰相思之苦。
只是佳人名分上是西楚霸王項羽的愛妃,當着楚漢兩軍千千萬萬雙眼睛,他縱有賊心也沒那份賊膽。
只聽韓淮楚振聲說道:“本帥至此,是爲諸位安危而來。”
“要戰便戰,有什麼好說?若要吾等投降,免談!”一年長的墨家弟子喝道。
韓淮楚翹起拇指,對那弟子說道:“本帥知衆位皆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不會貪生怕死,然本帥既不會動刀兵加害,也不會勸說爾等投降,還會敞開大路放爾等歸國。”
有這麼便宜的事情!衆弟子都不敢相信。虞子期問道:“此話當真?”
韓淮楚點一點頭:“本帥一言九鼎自然算數。”他話語一頓,說道:“不過有個條件……”
“這廝果然沒安好心,一定有什麼刁鑽的條件讓我等爲難。”衆弟子心裡均這麼想,卻默不作聲等着聽韓淮楚下文。
“別人均可以走,項王妃卻要留下到我漢營爲質。”韓淮楚緩緩說道。
佳人瞬時心中雪亮,“原來信郎是要想法設法留我在他身邊。”芳心中泛起一股火樣的滾燙。
就聽一陣叫嚷:“吾等寧可戰死,也不會讓王妃爲爾所擄!”“不放走王妃,吾等絕不會走!”
只見佳人纖手一揚,說道:“衆位弟子聽我一言。”那正在叫嚷的墨家弟子一起噤聲。
佳人道:“那漢營並不是龍潭虎穴,芷雅在彭城戰前便曾去過,漢王對芷雅以禮相待並沒有絲毫爲難。韓將軍雲讓芷雅爲質並不想趕盡殺絕,這已是最好結果。芷雅寧願以一人爲質換取衆位門人性命,諸位何須以芷雅爲念而誤了大家性命。我意已決,衆弟子毋須多言。”
“譁”的一下,衆弟子一起跪倒,感動道:“王妃爲成全大家不惜以身爲質,吾等感念王妃之恩。”
佳人道:“此番芷雅在漢營爲質,不知多少年能回,衆弟子好生爲之。”
話說完,擡起螓首向韓淮楚一看,卻見韓淮楚正在看她,不由霞燒滿面,會心一笑。
正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郎情妾意又何須明言。
於是衆人一起下得山來,那虞子期帶着墨家弟子灑淚上路,韓淮楚使一馬車將虞芷雅載起,去往漢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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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捲簾起,靜夜無聲。帷帳外一片月光白霜滿地,帷帳內明燭高懸暗香盈袖。
燈下一美人手託香腮倚案而坐,一雙剪水清眸投注在那被風捲起的帷簾之外,似乎滿腹心事。雪白的帳幔上,倒映着她那綽約動人的身影。
已到子夜時分,季節即將由秋轉冬。這份時節,長夜最是難熬,帳外那兩個持槍放哨的士兵已是倦意朦朦,背靠着背一起打着盹。
“我說小魏啊,帳內的這個人怎還不睡覺呢?”一個士兵操着純正的秦腔說道。
“要是我兵敗被俘,也會睡不着,這有什麼奇怪的?”那小魏說道。
“告訴你一個秘密。”先頭那士兵轉過頭拍了拍老魏的肩,神秘兮兮地道:“就只對你一個人說,千萬不要被第三人聽到。”
“什麼秘密?”小魏眼睛一睜,好奇地問道。
“聽說這虞姬本是咱們大將軍的舊時情人。大將軍之所以至今未娶妻,就是因爲她。”
“有這回事?”小魏驚奇地道:“這虞姬現在爲我軍所俘,大將軍幹嗎不娶了她要她做什麼人質?兩人一個年輕英武,一個美賽天仙,正好配成一對。”
“大將軍就算有這個想法,也要人家虞姬願意啊。人家可是西楚霸王的愛妃呢,說不定此刻不睡就是因爲思念那暴君……”
一道身影鬼魅般飄然而至,旋即這兩個士兵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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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郎,怎來得恁般晚?”佳人從案邊站起,驚喜地問道。
韓淮楚噓了一聲,微笑着一把抱起佳人那軟玉溫香,撩開那包裹着一身山巒起伏絕妙胴體的羅衫,直往榻上就走。
“你這淫賊,居然敢偷香竊玉。”佳人將纖柔無骨的皓腕往韓淮楚脖子上一纏,笑盈盈道。
“色授魂與就在今夜良宵!”韓淮楚望着佳人那天仙化身的嬌容與羊脂玉般的動人嬌軀,目光猶似噴火。
“唉!你這淫賊。”佳人挑逗的眼光融化在韓淮楚火熱的目光中,嚶嚶地低述道:“白天就知道你沒安着好心。不讓你嚐嚐銷魂滋味,如何能慰藉我倆這一年來相思之苦。”
韓淮楚袍袖一拂,燭光盡滅,帷帳內一片春意盎然。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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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瘋狂的顛鸞倒鳳之後,佳人伏在韓淮楚寬闊的胸膛上幽幽地哭泣。
“信郎,本想與你鴛鴦共枕白頭偕老結成神仙美眷,可我門中弟子性命皆系芷雅一身,這利害關係你可知道?”
佳人心有苦衷,韓淮楚又何嘗不是?
若他不是穿人,他將竭盡所能將佳人留在自己身邊哪怕肝腦塗地。偏偏他早早就知道這最後悽然的結局。
眼前與他心心相印的神仙美姝將在那一場決定楚漢爭霸勝負的垓下之戰與那項羽一起陪葬、幻滅最後塵封在記憶之中。歷史已經指明方向,這一切已經註定,他是無能爲力。他能夠做到的,只是抓緊眼前的美好,與佳人在一起的時刻多一天便是一天。
“我知道,芷雅,我全知道。”痛苦的滋味壓抑在韓淮楚心頭,韓淮楚抱緊那兀在流淚的佳人,亦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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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漏盡,更聲敲響。鬢亂釵橫的佳人從美夢中悚然驚醒,一推那交頸而眠正在沉睡的韓淮楚:“信郎,快醒來,別誤了今晨點卯。”
韓淮楚也是一驚。這卯時點卯的規矩是他這個大將軍定下的。要是他帶頭遲到,可要被人家抓住話柄。
還有門外那兩位守衛被他點了睡穴,若是不爲他們解穴,今日早晨大家這麼一看,麻煩可就來了。
於是急忙去找衣裳。佳人亦披衣下牀,掌起燈,替他穿衣,整裝。
古銅菱鏡前,佳人用小梳溫柔地梳理着韓淮楚一頭長髮。
“信郎,今夜你不要來了。”佳人朱脣裡幽幽地吐出一句話來。
韓淮楚聞言神色一黯。
這偷香竊玉可不是鬧着玩的,原因就在一個偷字,不可一而再,再而三。若是被人知曉,可就炸鍋了。
不說那西楚霸王項羽聞聽一定會暴跳如雷,千千萬萬的墨家弟子將因此而死。那漢王劉邦一定會問:“韓愛卿,項王妃一身清白被你所辱,你小子如何處置?”
怎麼處置?要麼心一橫,娶了佳人。歷史書就得這麼來寫:漢大將軍韓信橫刀奪愛,西楚霸王衝冠一怒爲紅顏。楚漢交鋒,只爲一美人耳。面目已經全非。
就算他願娶佳人,墨家門中遭此浩劫,佳人又怎能安然若素地嫁與他?
不娶佳人?佳人名譽被毀,一定會含羞而死,這結果又豈是他能忍受。
佳人冰雪聰明,種種後果想必已先替他考慮,故叫他不可因貪圖兒女歡愛而導致萬劫不復。他又怎能不接受這金玉良言,幹冒這天下之大不韙。
今宵貪歡,明宵便是鴛鴦兩分。韓淮楚胸中如壓鉛石,轉身抱着佳人深深一吻,道聲:“珍重!”說罷黯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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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過卯之後,晨曦已經透亮。有軍師張良笑盈盈而來。
“韓大將軍,聽說你俘得項王妃歸來,可有此事?”張良一見韓淮楚,開門見山問道。
衆將都在場,韓淮楚說起話也謹慎,答道:“這消息真是傳得快。本帥正欲稟告漢王,軍師從何處聽得?”
“既是如此,聞大將軍與項王妃本是舊時情侶,何不娶回虞姬成就好事?”張良這慫恿的話一出口,帳內衆將一陣叫好:“對!大將軍至今爲娶,可不就是爲了那虞姬?娶了她,氣死那項羽!”
“這個良妹一味爲我韓家娶媳婦的事操心,卻不知我心有苦衷。”韓淮楚被張良那話弄得哭笑不得,便道:“這話從何說起。項王與虞姬一對恩愛夫妻,今虞姬爲我軍人質落難在此,怎能奪人所愛?”
“恩愛夫妻?”張良疑惑地盯看韓淮楚一眼,說道:“我看未必。項王珍愛虞姬不假,可虞姬未必愛那暴君。彭城戰前,虞姬私下逃走孤身前來漢營,說是要找大將軍你,可不是對你舊情難忘想與你再續前緣?”
“虞姬說不定有其他事情要找本帥,大家可能會錯了意。”韓淮楚支支吾吾道。
張良便道:“既然是我們誤解了,子房這便去稟告漢王。吾有意用虞姬換回太公,此處離楚地太近隨時都有戰事,虞姬身爲人質處在軍營終是不妥。怎生處置,當由漢王定奪。”
那夏侯嬰不忘插上一句:“還有漢王妃也扣在彭城,不知可否一併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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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定奪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用虞姬一人換劉邦的老爹與正牌媳婦虞姬,一個換倆劉邦自是樂意。於是派陸賈前往彭城談判。
這談判也不是說談就成,劉邦想換人質,還要看人家願不願意。那虞姬放在潁川前線也不安全,於是派大將傅寬送虞姬去往漢都櫟陽。
黃河岸邊朔風怒號,濁浪排空。紅色的旗幟下,漢軍將士列在那舷牆之旁,手拉纜繩,等着開航上路。
佳人立在跳板旁邊,東邊望望,西邊看看,是踟躅難行。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從滎陽直到黃河岸邊,佳人望眼欲穿,卻見不到她的信郎相送。
自那宿信郎暗中來與她春風一度之後,便再也沒有見到他那親切的身影。佳人雖知他是在刻意迴避以免招來緋議,芳心卻倍感失落。
“芷雅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再見到你也!”終於,佳人蓮足踏上跳板,登上那漢軍戰船。
纜繩解開,槳手蕩起船槳。戰船乘風破浪向上遊而去。
韓淮楚淚眼濛濛立在岸邊懸崖上,望着那戰船離去,越變越小,終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