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歸罐罐歸簍,三倒葫蘆兩倒罐?”婁敬滿臉的困惑,小聲唸叨起來。
“得了,再想下去這位仁兄腦子就要想壞了,乾脆我來演示一番。”韓淮楚信手從碟中捻起十粒,分成幾堆這麼顛來倒去擺弄了幾下。婁敬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這般簡單的方法爲何無人想出?”婁敬說這話時,面色十分的古怪。
這方法確實簡單,說穿了就那麼回事,聰明的讀者也會想出來。可在當時,愣是沒有人答出。要不然韓信分油的傳說也不會流傳千古。
搞明白了其中道理,那婁敬就請韓淮楚去樓下公佈答案,好去賺一桌豐盛的晚餐。這麼一道小兒科的問題,占人家便宜,韓淮楚實在難爲情,便笑道:“此題易耳,何以抵得一宴?還是罷了。”
大將軍難爲情,那婁敬可不難爲情,說道:“那後生自個要懸賞,怪得誰來?大將軍不去,小人就去了。”也不等韓淮楚同意,一路跑着下樓去了。韓淮楚望着他那興沖沖的樣子只是搖頭。
哪知婁敬這一去,又與那出題的後生爭吵起來。
韓淮楚耳朵尖,在樓上只聽那婁敬得意揚揚說出答案,博得四周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那出題的後生待掌聲一息,說道:“先生說的確是正解,待會小弟自會點一桌孔府全宴送給先生。但小弟有一事不解。先頭見先生在此考慮好久,也未想出答案。爲何進了這東嶽樓,一會兒工夫就想出了?”
“爲何?有高人背後指點嘛。”韓淮楚聽得暗笑。
那婁敬卻並不老實,壯聲說道:“某走進樓中,略一思索,忽然有了靈感,這便想出來了。”
那後生“哦”了一聲:“原來並不是有高人指點。小弟這裡還有一題,若能答出,方證明先生確有過人之智。小弟再送先生明日一頂轎子,上山觀景。”
那個時候沒有汽車,上泰山除了徒步攀登,就只有坐當地人的轎子。那些山民長期上下山峰,早就練成一身銅筋鐵骨,兩個轎伕雖擡了人依然健步如飛,比尋常人走路還要來得快。這山道上穿梭自如的轎子也成了泰山一道風景。但花費也是不輕。
那婁敬受人一激,忍不住道:“卻是何題,拿出來看看。”
韓淮楚從窗上看下去,只見那後生將攤在地上的白布捲起,又擺出一卷白布。布上用墨汁寫了幾行字,因距離遠也看不清楚。
只見那婁敬略一尋思,說道:“只須兩次足矣。”那後生連連搖頭:“錯也。先生再去想想。”婁敬歪着頭又想了一陣,還是說道:“兩次足矣。”那後生冷笑一聲,倨傲道:“與爾相談,如對牛彈琴也。還是請先生背後那位高人來解答這個問題吧。”
被人罵對牛彈琴,這一下婁敬可架不住,喝道:“兀那後生,你可是想賴賬?”身邊衆人一起起鬨,鼓譟起來。那後生哼了一聲:“錯即是錯,對即是對。先生不用多說,請樓上那位高人下來評評道理,自然便知。”
那婁敬是極不服氣,聽了後生的話怒氣衝衝跑上樓來,將剛纔之事一說,請韓淮楚出門評理。韓淮楚便笑問:“那後生出的何題?”
婁敬說出的題目又叫韓淮楚忍俊不禁。
那題目便是:有九瓶藥丸,本來該一般重量。哪知小工粗心,在一瓶藥調治時少放了一味配方,致使重量輕了一兩,問用一架天平稱重,幾次能將那瓶藥挑出來?
婁敬的想法是:先隨意挑三瓶藥丸擱在天平一邊,再挑三瓶藥丸擱在天平另一邊。若天平不向一邊翹起,便說明這六瓶藥丸沒有問題。反之那有問題的藥丸便在天平輕的一組。如此三下五去二就汰去了六瓶藥丸。然後再用此法稱上一次,就挑出了那質地輕的一瓶。
婁敬說完,猶不服氣道:“兩次已是最少。大將軍說說看,不稱兩次,難道只稱一次便可挑出那瓶藥丸?”
韓淮楚失笑道:“那後生說得沒錯,確實一次便可。”
這句話一說出,婁敬極是愕然,問道:“一次如何稱出?”
韓淮楚便笑着道出答案:“在第一瓶藥中倒出一顆,第二瓶藥中倒出兩顆,以此類推。做好記號,用砝碼統統一稱,計算一下,便可知道是那瓶藥丸出了問題。”
再看那婁敬,聽了韓淮楚的答案,臊得是滿臉通紅,無地自容。站在那裡,半晌做聲不得。
韓淮楚微笑道:“知錯能改。先生既然錯了,還不去向那後生道歉。”婁敬一聽,疾步奔下樓去。
經過婁敬誠懇的道歉,這一次誤會冰釋。那後生也不食言,當下掏出銀子,購了一桌“孔府全宴”送給婁敬,便要離去。哪知婁敬竟對那後生充滿好奇,邀請後生上樓一述。真正應了那話“不打不相識”,那後生倒十分爽快,答應下來。
這些對話韓淮楚早已聽到,見二人上得樓來,立起行禮。
那後生風度翩翩一陣碎步走到韓淮楚面前,卻到了韓淮楚的眉宇間,笑盈盈問道:“閣下可是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平生沒有吃過一場敗仗的韓信韓大將軍?”
“謬讚謬讚!正是韓某。平生未吃敗仗只仗僥倖也。不知公子何人?”韓淮楚問道。
“小弟乃雲中人氏,姓虛名若谷。慕泰山之巍,特來遊歷。有幸結識韓大將軍,三生有幸也。”那後生答道。
“虛若谷?虛懷若谷?這世上還有姓虛的麼?看着後生雖然年輕,舉手投足間卻流露出一股名士風流,出的幾個算術題也非同一般。怎未聽說當今天下有這號人物?”韓淮楚心想。
那虛若谷款款對着韓淮楚坐下。這一邊小二開始上菜。虛若谷便打開話閘,開始閒聊。
“道上聽說大將軍也要參加今年的論戰大會。韓大將軍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故要與一般學士儒者作脣舌之辯?”虛若谷撲閃着雙眼,似笑非笑地問道。
韓淮楚嘆口氣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漢軍滅齊,齊地士子對我大漢怨恨重也。但能憑這場大會,與衆儒生化解積怨,得良臣爲輔,韓某心願足矣。”
“好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詩經中的一句將軍竟用在此處。”那虛若谷讚一聲,說道:“將軍縱有此心,只是漢軍殺齊王,滅齊宗祠,稷下學士恨之入骨。恐怕這積怨難消也。”
韓淮楚劍眉一軒:“世上之事,爲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爲則易者亦難矣。不去試試,如何知道一定不行?”
虛若谷粲然一笑:“大將軍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般稷下學士也真是的,天下統一乃歷史大勢,何故如此冥頑不化,念念不忘他們的故主?”
“正是!”那婁敬插一句嘴:“那田廣已死,田橫在逃已成不了氣候,齊國已成大漢天下。想田氏復國,恐怕這輩子也等不到了。還不趕緊改換門庭投到漢王麾下,也好英雄有用武之地。”
韓淮楚看了虛若谷一眼,說道:“韓某想大多數學士不至於那般頑固,只是有少許領袖在從中挑唆,致使如今齊國士子空懷治國之才卻不敢輕易出仕,怕落了個不忠的罪名。”
婁敬點了頭,譏笑道:“那個什麼名士安期生就是其中之一。還寫了一句什麼詩,叫做‘水土不識新世界,江山還念舊君王’來着。那安期生自比伯夷叔齊,枉爲名士,就該學伯夷叔齊餓死首陽山。如今還活得這般滋潤,可笑啊可笑!”
虛若谷面色一變,沉聲問道:“婁兄這是什麼話?寫詩只爲明志,難道自比伯夷叔齊就該餓死嗎?”
“那伯夷叔齊原本恥食周慄,采薇於首陽山。卻有人告訴他,首陽山上一草一木也是周室的草木,正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也。伯夷叔齊一聽大羞,只好餓死。安期生既寫此詩,如何不知這段掌故?也是婁某未遇見安先生,若明日大會上遇見了,一定要拿這段掌故說他,看他有什麼話說?”婁敬眉飛色舞地說道。
“原來還有這段掌故。幸而遇到這婁敬,大會上遇到那幫腐儒就多了一個幫手。”韓淮楚心中想到。
“說得好!”韓淮楚正在胡思亂想,身後傳來一陣擊掌之聲。
※※※
回頭一看,只見樓梯口多出了三人。一人手提藥盒,年紀在六旬左右;一人身着杏黃八卦道袍,正當盛年,道貌岸然;一人腰間繫着一口長劍,年過五旬,身材頗爲高壯。
貌似婁敬認識這三人,急忙起身打招呼:“原來是逍遙公,靈丹子與關相邦大駕光臨。三位可也是來赴那論戰大會的麼?”
那手提藥盒的老者說道:“得到安大小姐邀請,我們三人來到泰山赴那論戰大會,路上相遇便結伴同行。剛想在這東嶽樓小酌一杯,可巧遇到你這小子。婁敬,你在與誰說話啊?”
那婁敬介紹道:“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韓信韓大將軍,這位是虛若谷虛公子。咱們這一大桌盛宴,吃也吃不完。三位何不過來同席而談。”
看來又是什麼天下名士駕到,韓淮楚急站起躬身行禮。三位一聽他大名,齊道:“韓大將軍之名如雷貫耳,今日得遇,幸會幸會。”
那婁敬見韓淮楚不識三人,便介紹道:“這位是陰陽五行門周逍遙周道長;這位是杏林聖手,靈丹子沈渭南,乃神醫扁鵲第十二代傳人;這位是原大秦兵造大相邦關君豪,當世冶劍大師。皆是當世名士。”
“陰陽五行門?可不是徐福的那個陰陽五行門?自那徐福東遁,陰陽五行門就成了秦廷緝拿的對象,幾乎滿門屠殺已經絕跡。想不到今日還能見到一個漏網之魚。卻不知這位逍遙公會不會像徐福那般,也煉什麼騙人的不死仙丹。”韓淮楚心想。
再看那靈丹子沈渭南,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濃郁的藥香。而那冶劍大師關君豪,雖然年邁,卻是一雙胳膊比常人大腿還粗的大漢,想是長年打鐵的緣故。
“周道長乃方外之人,也來參加這論戰大會麼?”韓淮楚納悶地問道。
“韓將軍這可就孤陋寡聞了。論戰大會兼納百家,鴻儒大德奇人異士都可以參加,任何話題都可以放在會上一談。昔日道家大師莊周,列禦寇就是這論戰大會的常客,坐而論道,只爲傳播道法也。”那虛若谷彷彿對論戰大會了解頗深,笑着解釋道。聽得韓淮楚只是汗顏,暗悔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看來這虛公子學識淵博,不僅僅只會點算術。”韓淮楚心中想到。
※※※
那小二便端來三個椅子,沈渭南三人據桌分別坐下。小二又置了三份碗筷,給三人酒杯中斟滿。
那沈渭南淺呷一口,打量婁敬一眼,問道:“婁敬,你神農門又有什麼革新發明,明日會上要一鳴驚人?”婁敬呵呵一笑,說道:“一鳴驚人談不上。卻有一項發明,乃是我神農門這幾年研究的收割農械。”
“還不拿出來讓咱們先睹爲快!”那關君豪大聲一喊,中氣十足。
婁敬嬉笑着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來,攤在桌上。衆人都湊腦來看。
只見那羊皮上繪了一圖,卻是一頭水牛拉着一卷筒,捲筒上插滿鐮刀,後面一人搖動手把轉動那捲筒,收割田間成熟的莊稼。
關君豪點頭稱讚道:“這農械果然巧妙。有此發明,收割莊稼就事倍功半——”那婁敬聽得十分歡喜,對韓淮楚說道:“小人正想將此推廣,以揚我神農門之名。大將軍位高權重,不知可否在大漢國推行此收割之法?”
韓淮楚思索一陣,說道:“不妥。若按此法收割,農夫不停轉動捲筒,捲筒太過沉重,恐怕不能持久。若是能造一輛車,將捲筒安在車身中,採用腳蹬轉動,腳比手有力得多,收割莊稼起來就不那麼吃力了。”
“可腳蹬乃是直走,捲筒卻要轉圈,這如何使得?”婁敬皺着眉頭問道。
韓淮楚微微一笑,用筷子蘸了酒水,在羊皮上畫了一個大學物理學過的曲柄機構,說道:“用這機構大致就能辦到。至於怎麼設計便於使用,韓某就不能盡數道來了。”
那婁敬看了這個曲柄機構,呀地驚叫一聲,一拍腦殼:“這麼簡單的辦法,婁某怎未想到!韓大將軍真是神人也,這也能想到。”
這麼簡單的辦法?這可是經過無數年之後中國勞動人民才發明出來的農械。韓淮楚望着衆人又是驚訝又是佩服的樣子,微笑不語。
只聽那婁敬長嘆一聲:“我神農門經數年才發明出這器械,原只想明日在那論戰大會上展示於衆,哪知有如此重大的缺陷。既然如此,這大會不參加也罷。婁某明日一早,就返回故里,研究韓將軍所說的腳蹬。”
衆人齊聲說道:“不急不急。既然來了,就到那日觀峰上品賞一下安大小姐的香茗,見見會上的人物。”
婁敬聽衆人一勸,說道:“如此也好。今年論戰大會,我神農門就做一回看客。我的革新發明大家已看過,卻不知諸位到會上展示什麼?”
那沈渭南指了一指關君豪,說道:“關相邦,你先來。”
只聽“錚”的一聲,那冶劍大師關君豪已從鞘中拔出一口三尺長劍,遞到韓淮楚面前:“大將軍行伍之人,且看老朽煉的這口鐵劍如何?”
“鐵劍?”席上衆人一起唸叨,眼中均現出驚異。
那劍並沒有開鋒,還是原始的粗胚,卻看得衆人一個個振奮不已。
在這個時代,雖然鐵器已經出現,但限於技術原因,極易碎裂,只能用來打造家用的鐵鍋鐵鏟與耕作用的鋤頭等等,根本不能用來格鬥。在戰場上唱主角的兵器用的材料還是青銅,就連韓淮楚曾用過的神兵魚腸斷魂劍也是用銅錫合金鑄成。而關君豪居然用鐵搗鼓出一把劍來,這簡直是劃時代的技術革新。
韓淮楚清清楚楚知道,鐵器優於青銅器,鐵礦遠遠多於銅礦,青銅時代最終要被鐵器時代取代。要是能將這煉劍的技術推廣,漢軍人人手中操的是鐵製兵器,在戰場上可不就所向披靡?他不由內心中涌起了一股激動:“鐵兵器時代,終於要以不可阻擋之勢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