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登、周安兄弟二人乃蘇州人士,三年前初秋的一天,周家突然響起慘叫,周登的妻子與鄰居們趕來時發現周登倒在血泊中,而一旁的周安卻滿身是血,手裡還拿着一把鋒利的匕首,當時周登還沒有斷氣,他指着周安說道:“周安殺我……”然後才斷氣。
案情就這麼簡單,完全對不起堆積了一尺高的卷宗,更對不起三年來耗費在這個案子上的司法資源,不過正是這麼個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都完美無瑕的案子,卻活生生地拖了三年,兇手被判的刑也從絞首升級成了斬首,若是這一次最終會審沒有意外的話,周安就要被千刀萬剮凌遲了,照常理推算,真正的兇手是不會這麼愚蠢的。
一疊案卷翻遍,段飛也沒能找到任何對周安有利的線索,看來這個兇手還真是與衆不同,非要自討苦吃。
第二天一大早段飛便做好了準備,帶着師爺蘇戎以及長隨石斌、洪邦,郭威,蔣駿,在都察院的衙役開道護送之下,來到了應天吏部衙門。
如今應天當官的人中少有不知段飛大名的,吏部衙門的衙役聽說是都察院右僉都御使段飛段大人駕到,急忙將他們引領進去,在花廳中安排茶水歇息,然後向裡面飛報。
新任南京刑部尚書錢如京很快就出來相陪,不久南京大理寺評事林希元也來了——這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鐵案,一個從八品的評事已經足夠,錢如京是聽說都察院派了段飛這個突然冒起的大名人來審案,擔心他無知壞事,才親自出馬正場的。
三人依次走入公堂,以刑部尚書錢如京爲首,段飛官位遠比林希元高,因此位次在左邊,衙役們排成兩行,前來觀審的百姓寥寥無幾地站在堂下。
錢如京一拍驚堂木,堂上堂下都立刻安靜下來,錢如京喝道:“升堂,傳人犯周安!”
兩個衙役將披頭散髮的周安拖上堂來,他入獄兩年多,過堂無數,受刑無數,他身上傷痕累累,一雙小腿已經扭曲變形,看來已經是徹底廢了。
“大人,人犯周安帶到。”衙役稟報一聲後把周安丟到地上跪着,然後退到一旁。
錢如京喝道:“周安,今日三司會審,已是你的最後機會,你還有什麼話說?”
周安神色一動,就像突然被驚醒了一樣,向前爬了兩步,大叫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沒有殺人,我沒有殺我哥哥,我沒有殺我哥哥啊……”
周安喊了幾句之後撲地大哭,錢如京耐心地說道:“你說你沒有殺人,那你詳細將經過一一說來,本官及兩位大人自會公斷。”
周安的精神似乎都有些問題了,錢如京說了兩遍他才驚恐地說道:“那天……我正在前院逗着小郎玩,突然聽到哥哥在後院慘叫了兩聲,我急忙跑進去看,只見哥哥抱着胸口躺在地上,地上滿是血,血不停從他胸口冒出來,我撲過去抱着他,哥哥將一把染血的刀子交給我,叫我拿好去報官,說那是兇器,我急得大叫,然後嫂子還有鄰居都趕來了,哥哥卻抓住我的衣襟,說我是兇手,我當時完全嚇傻了,不知怎麼的就被抓起來關到了牢裡,大人,我真的沒有殺人啊,大人……”
錢如京向段飛和林希元看了一眼,見兩人沒有表示,望着周安問道:“你是說你哥哥誣陷於你了?你與你哥哥有何仇怨,竟然能令他不惜自殘來陷害你?”
周安答道:“沒有,小人與哥哥素無仇怨,否則我豈會一直住在哥哥家?小人也不知道爲何哥哥會誣陷我,或許他嚥氣之前把我錯看成兇手了。”
錢如京質疑道:“這倒是不無可能,不過……他抓着你的時候沒說你是兇手,他說的是‘周安殺我’,這似乎不太可能說錯吧?”
“小人……小人實在不知。”周安驚惶地說道:“大人,小人真的沒殺人啊。”
案子已經拖了三年,周安再也說不出什麼新東西了,錢如京也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這個案子實在再明白不過,看過案卷的人都會認爲周安屢屢翻供不過是想拖時間而已。
“段大人,林大人,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麼?”錢如京向段飛和林希元望去。
林希元想了想,搖搖頭,這個案子拖延良久,又是在蘇州發案的,要想傳喚其他證人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而且似乎完全沒有那必要。
段飛見兩位大人都沒有要問的了,他突然問道:“周安,你可有仇人?恨不得要你命的仇人?”
周安茫然道:“仇人?小人自幼家教森嚴,從不與人結怨的。”
段飛又問道:“那麼,案發之前你可曾與人口角?比如擋了別人財路,搶了別人女人,或是喝酒打架什麼的,很多時候你並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別人,但是實際上別人已經恨你入骨了,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周安皺眉苦思,過了半天依然搖頭,段飛不死心地問道:“那你兄長可有仇人?你兄長夫妻之間和睦否?你哥哥在出事前可有什麼與從前不一樣的反應?比如焦慮,坐立不安,輕易打罵下人之類的?”
周安神色一動,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驚又喜地叫道:“不錯,出事前的一兩個月,哥哥變了,他經常徹夜不歸,神態日漸焦慮,甚至還因爲些小事責罵嫂子,大人,大人要爲我做主,爲我洗冤啊!”
周安向段飛連連叩頭,段飛向錢如京和林希元看了一眼,他們點點頭,段飛目光轉回周安身上,說道:“周安,你的口供中說出事時你嫂子在鄰居家,她聽到慘叫聲才和鄰居同時趕回來,她之前也經常去鄰居家走動麼?”
周安回憶着說道:“不,嫂子賢良淑德,極少邁出家門一步,那一日……那一日嫂子本來正在逗弄小郎的,哥哥叫她去隔壁向鄰居張大媽借點兒什麼東西,嫂子開始還不想去,後來哥哥發脾氣了,她把小郎交給我纔去的,然後過了不久就出事了。”
段飛問道:“你和你哥哥平日都與些什麼人來往?出事之前有誰知道他的行蹤?”
周安搖頭道:“我每日去學宮裡讀書,並不知道哥哥平時交往些什麼人,想來都是商人吧,爹爹臨死前把我交給哥哥,要我們兄弟一人經商一人讀書,只盼我讀書有成當了官好光大門楣,沒想到……”
“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段飛肚子裡暗罵了一句,他想了想,繼續問道:“案發當日還有什麼異狀?你仔細想想,當日你哥哥可曾外出?或是有什麼客人來過家裡?”
周安還沒回答,下邊聽審的百姓可不樂意的,他們在段飛問案以來嘈雜聲越來越大,到了這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高聲說道:“大人,你這哪是問案啊,你分明是在跟他嘮家常嘛,人證物證俱在,兇手就是周安,還有什麼好問的呢?這種殺兄逆賊,不千刀萬剮不解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