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段飛頂着一隻熊貓眼來到賀盛他們的房間,背後跟着若無其事的蘇蓉和想笑又不敢笑的石斌。
賀盛早已起來,望着段飛驚詫地問道:“大人,你的眼睛……”
段飛苦笑道:“昨晚回屋的時候摔了一跤,眼睛正好碰到了門檻……別提這糗事了,賀大哥,石斌我帶來了,你們都是舊識,有話好說,需要什麼直接跟這小子說就行。”
“賀大哥,玉麒、玉麟,我們又見面了!”石斌笑呵呵地對他們仨打招呼道。
“哼……”嶽玉麒哼了一聲,神色不善地望着石斌,連一向比較老實的嶽玉麟都沉着臉來到石斌的背後。
“你們慢慢聊,王堂約我出去玩兒,說不定已經來了,我先走啦。”段飛很沒義氣地轉身就走,只聽背後很快就傳來石斌的慘叫,還有嶽玉麒、嶽玉麟憤怒的吼聲:“叫你趁機欺負我們,叫你取笑我……”
段飛與蘇蓉相視一笑,繼續向前走去。
王堂很快便親自上門來請,段飛很高興地跟他走了,一連玩了幾日,王堂對段飛的警惕幾乎完全放鬆了,吏部也返回了公函,周安的案子維持了段飛的原判,終於有了定論,周安無罪釋放,周氏與劉小姐獲得了自由,蘇州官員雖然有過失,不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往不咎了,自古官場便是如此,小民的利益是不會有人去維護的。
另一位欽差楊慎在應天忙着應酬了幾日後也匆匆趕來了蘇州,他看到段飛與王堂和睦相處的情景很是疑惑,有心質疑卻又沒有藉口。
周安的案子段飛辦得紮紮實實,神水驗血跡的時候又有諸多目擊證人,楊慎只能把懷疑放到了肚子裡。
私下裡他也找過段飛說話,段飛對他的疑問並不做直接回答,只對他說道:“楊大人不必猜疑,在下做事對得起天地鬼神,對得起皇上的厚愛,我與王堂相交只不過是以退爲進之計,楊大人等着瞧吧。”
有兩名欽差大人坐鎮蘇州,蘇州的上上下下都老實了許多,他們只盼捱過這段時間,等欽差大人離開再說,沒想到就在這歌舞昇平無比和諧的時候,突然發生一起血案打破了難得的平靜。
這一日段飛正與王堂在獅子樓喝早茶的時候,一個衙役滿頭大汗地跑上來,向段飛拜道:“報……欽差大人,知府烏大人派我前來急報,常熟縣發生一起滅門慘案,常熟縣令初步查探之後未發現線索,他久慕欽差段大人威名,又知道欽差大人正在蘇州,因此派人前來急報,希望欽差大人能親赴常熟查案,烏大人命我轉呈常熟縣令胡青寫給欽差段大人的急信,請段大人定奪!”
段飛把信拆開一看,拍案而起道:“好殘忍的兇手,王公公,看來我非得親自走一趟了……”
段飛說走就走,通知楊慎後就開始準備起來,一副熱衷公事的樣子,楊慎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留在蘇州,段飛這個欽差當得輕鬆,沒有疑案或大案發生他就可以悠遊自在到處玩耍,楊慎可沒那麼多空閒,他覺得蘇州府的治下問題多多,蘇州府從上到下對他陽奉陰違,他這個負責制約段飛的欽差來到蘇州之後反而沒有段飛混得好吃得開,真是個極大的諷刺。
段飛與他私下談過,因此楊慎對段飛的行動也不好多做干預,現在更好了,段飛直接去了常熟縣,他卻脫身不得,想管也管不了。
段飛這一次出行的隊伍浩浩蕩蕩,與來蘇州時不可同日而語,欽差儀仗帶了全套,護衛隊伍增加到了一千人,以華明爲首的錦衣衛高手也增加了五人,達到了十人之數,這些人都是正德命讓華明在錦衣衛中親自挑選的,武功一流,忠心方面也沒有問題。
一路引來無數圍觀,欽差儀仗在傍晚時分順利抵達常熟縣,縣令帶着縣丞等文官以及三班衙役出城來接,段飛進入常熟縣衙後並未多做停留,洗了把臉喝了杯茶便直奔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位於常熟縣北的虞山腳下,大片的農田中孤獨地矗立着十幾座泥瓦房兒,這便是虞山村了,一路上段飛向胡縣令詢問過案情,不過他卻說得糊里糊塗,牛頭不對馬嘴,段飛簡直懷疑他有無去過現場。
村長和裡甲早就在路頭等着了,一陣參拜見禮過後,段飛對那姓徐的老村長道:“劉村長,具體案情如何?昨晚可有人聽到或見到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劉村長身邊的年輕裡甲搶着答道:“昨天晚上村裡的狗叫了一夜,我幾次出來查看都沒有發現,直到今早天亮的時候,才聽到張家老二的尖叫聲,於是發現他們家發生了慘案……”
“咦?不是說滅門慘案嗎?怎麼還活着一個?”石斌插嘴問道。
劉村長嘆息道:“張家老二沒死,不過……他本來就有些傻,經過昨晚一嚇,現在已經全傻了,連人都認不得了,到現在還沒吃一口飯,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
常熟縣令胡青呵斥道:“沒死完就不能叫滅門,你這老頭,竟敢欺騙本官,欺騙大人,實在該死,回頭再找你算賬!”
段飛淡然看了胡青一眼,他的信上還說已經查勘過現場,看樣子不過是滿嘴謊言而已,這蘇州府的官從上到下怎麼就沒見一個稍微正常點的呢?
段飛那淡淡的一眼把胡青看得心驚膽戰,渾身頓時出了一層細汗,段飛並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產生如此效果,他收回目光,說道:“請村長帶我們去江家命案現場,蓉兒,你隨裡甲去把那沒死的找來,傻子?本官最會治的就是傻子了。”
聽到他舊話重提,蘇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若是別的魔門弟子,蘇蓉早一劍刺過去了,可這個段飛……與他相處三個來月了,竟然有些下不了手……
蘇蓉跟着那個裡甲去了,段飛他們來到了江家門前。
段飛並沒有直接走入江家敞開大門的院子,而是站在門前向四周望去,只見江家的位置坐落在虞山村最偏僻處,距離虞山村其他村民的屋子都有一定距離,若是發生什麼事,虞山村其他人只怕根本就聽不到,當然,村子裡家家養狗,一隻狗叫全村狗叫,想聽不到也難。
江家就養了一隻大黑狗,被村裡人拉開後還在朝段飛他們直叫,段飛疑惑地看了看那隻大狗,說道:“石斌,過去看看,那狗身上可有傷痕?”
石斌過去繞着那隻狗轉了一圈,說道:“大人,這狗身上沒有任何傷痕。”
段飛轉身問劉村長道:“老村長,你們對江家熟悉麼?他們家晚上一般栓不栓狗的?”
劉村長道:“回大人的話,我們養狗就是爲了防賊,哪有還拴着的道理,大家都是不栓的,今日大人們來查案,我們怕驚嚇到大人,這才把狗都栓起來了。”
“哦,是不栓的……我看江家的狗很兇啊,昨晚兇手闖入屋裡,它應該第一時間就衝上去撕咬,兇手也要先處理掉它才能傷人,爲何它竟然毫髮無傷?劉村長,你老實告訴我,昨夜狗真的叫了一夜?你們起來巡查的時候爲何獨獨漏了江家?”
劉村長一陣吱唔,胡縣令大喝道:“劉村長,你可知眼前的欽差大人是什麼來歷?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爲官以來破案無數,你還是老實說吧,只要人不是你殺的,你有什麼好隱瞞的?”
劉村長一個哆嗦,叫道:“我沒殺人,是……是小李子讓我說狗叫了一夜的。”
“小李子?”段飛疑問道。
“就是剛纔那個裡甲,他姓李,所以大家都叫他小李子。”常熟縣的徐捕頭說道。
段飛肅然道:“快派兩個人把他抓過來問話,倘若狗不叫,很可能就是內賊作案,這個小李子爲何隱瞞欺騙本官?此人定是有重大嫌疑。”
“大人,小李子已經帶着江老二跟……跟大人的師爺來了。”徐捕頭小聲地說道。
大家都看得出來,不論那師爺是男是女,跟段大人的關係都很曖昧,聽到徐捕頭的話,段飛老臉根本不紅一下,順着他手指方向一看,只見蘇蓉和那年輕裡甲帶着一個瘦瘦弱弱、畏畏縮縮的十來歲小男孩正走過來。
看到那男孩的模樣,段飛心中一動,大聲喝道:“蓉兒,給我將那裡甲抓過來,別讓他跑了!”
蘇蓉雖然不明其意,但是卻毫不猶豫地伸手虛按在那裡甲的肩上,答道:“大人放心,他跑不了的。”
小李子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哪裡掙脫得開,呲牙咧嘴地被推到段飛面前,段飛瞪着他大喝道:“大膽狗才,竟敢欺騙本官,你可知罪!”
小李子嚇得魂不附體,急忙說道:“大人,小人一向遵紀守法,實在不知犯了何罪,請大人明察!”
段飛喝道:“還敢狡辯?你沒做虧心事爲何要欺騙本官說昨夜狗叫了一整夜?你爲了掩蓋行兇殺人的事實,這才編造的謊話吧!”
小李子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他匍匐在地連連叩首,叫道:“大人,冤枉啊,大人,我昨晚不過是喝了點小酒,倒在田埂裡睡了一宿,沒有按例巡夜,今早便聽說江家發生了命案,這才謊言想瞞過去,大人,小人只是偷了點懶,實在沒有殺人啊!”
段飛冷笑一聲,說道:“你承認騙了我就好,人是誰殺的還要等我看了現場再說……”
段飛的目光從小李子身上移開,落到了一旁呆站着的那個男孩身上。
從他瘦弱的身材上看大約十二三歲年紀,面目呆滯,毫無表情,雙手捏着衣服一角,很拘束地站在那裡,看起來果然很傻,不過看着他段飛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的感覺。
段飛認真地看了他幾眼,問道:“劉村長,這個孩子全名叫什麼?他真是嚇傻的嗎?他原來的情況又怎麼樣?”
劉村長答道:“回大人的話,他的全名叫江良,他在出事前就傻乎乎的,經常坐在田埂邊發呆,問他什麼他也不說話,剛來不久就跟村裡的孩子打了兩回架,所以大家都不怎麼喜歡他。”
“哦?江家是最近才搬來的嗎?江良爲什麼要和孩子們打架?”段飛問道。
劉村長答道:“也不算近了,他們家是兩年前搬來的,江家的其他人倒也規矩,就是這個江良……他們爲何打架我也說不上來,小孩子嘛……”
小李子搶着答道:“大人,這個江良前次在我大哥家田裡幹壞事,把扎得整整齊齊的稻梗垛又踢又踩,弄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被我大侄子發現了才和他打起來的,他打不過我大侄子,竟然用嘴咬了我大侄子一口!若不是看在他爹江先生的份上,我絕不饒他!”
劉村長解釋道:“大人,江良他爹是個秀才,他前年才搬過來的,在村裡辦了個學堂,免費教村裡的孩子們讀讀書認認字,因此大家都很感激他,他們一家除了這個江良外都是好人啊,可憐……”
江良的目光似乎沒有焦點地凝固了,別人當面說他,他也絲毫不予理會,就像真傻了一般,段飛嗯地一聲,又看了江良一眼,說道:“好吧,我明白了,我們進去看看現場吧……”
進入江家的院子後頓時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段飛從懷裡掏出一張白帕,遞給蘇蓉道:“蓉兒,這是我專門爲你準備的,你拿去用吧。”
蘇蓉鼻子微微一聳,嗅到了一股蘭花香氣,她隨手接過手帕捂住鼻子,率先走入屋裡。
段飛微微一笑,從懷裡又拿出一張手帕,捂住鼻子後走入屋中,屋裡的血腥氣濃重得讓人發嘔,只見一具成年女屍赫然趴在從臥房通向大廳的門檻上,她的背上有三道深可見骨的刀傷,不過顯然致命傷並非來自這三刀,因爲她的手臨死還捂着脖子,指縫中溢出的鮮血已經在地上鋪開方圓達一米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