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笑了起來,看着父親道:“我想要做什麼?我當然是想要做出改變。窮則變,變能通,通則不痛。父親,我們已經到了非變不可的時候了,變,還有一條生路,不變,便只能坐困窮城,最終窮途末路,難道您想讓我們向氏,也跟那劉信達一樣,變成一支流匪嗎?”
看着向真,向訓的身子略有些僵硬,半晌,才從躺椅之上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地踱着步,最終走到了書房裡那張大案之後,坐了下來,這才道:“那你想怎麼變呢?”
“第一,正如您所說的,我要把整個南方擰成一股繩,但是卻不是您現在的所謂團結一心,因爲您的這個團結一心根本就做不到,我會採取更激烈的手段,將大家都綁在一起。現在各大節度使都在廣州城,機會千載難逢。說起來要不是李澤所部咄咄逼人,各大節度使都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他們也不會齊聚在這裡,這要的機會,就只有這麼一次啊,我豈能放過?”
“你要扣留各位節度使,觀察使?”向訓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能是扣留呢?”向真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是朝廷要對他們委以重任啊。朝廷裡這麼多的高官顯職,以前大部都爲我們向氏所控制,又有什麼用呢?這一次,正好讓他們各自歸位,讓真正有能力,有實力的人坐上去。”
向訓瞪着向真,聽起來很好,但實際之上仍然是扣留。
“你想過沒有,這會引起各地強烈的反彈的,一個不好,便要反噬!到時候李澤沒有打過來,我們自己倒先要內訌了。”
“這個,我自有把握!”向真淡淡地道。“第二,我會斷絕與北唐所有的經濟往來。徹底切斷雙方的經貿。我不會再讓李澤從南方賺到一個銅板。短時間內,會對我們造成一定的損失,但從長遠來看,我們南方是完全能做到自給自足的,縱然會窮困一些,不方便一些,但卻能杜絕李澤從經濟上整垮我們的可能性。當然,不方便的,可能只是那些有錢人,那些權貴顯要罷了,真正的老百姓,已經被北方害慘了。”
說到這裡,向真停頓了一下,接着道:“您高坐在國相府裡,可能不知道大量的北方棉布涌入,使得我們這邊的桑麻,紡織等行業幾乎倒閉,本來算是我們南方優勢的糖類產品,現在已經無法經營,無數的手工作坊從業人員失業,成爲流民,成爲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北方錢幣的涌入,讓我們大量的金銀流失,財政狀況日漸委頓。大量的北方廉價的商品,幾乎要佔領了我們南方的整個市場,而我們,能給他們什麼?是包括糧食在內的所有的一些原材料,我們以極低的價格送到哪邊,然後換回來一大堆於國計民生毫無用處的東西,比如您那輛豪華奢侈到極致的馬車。您可知道,您的那輛馬車的造價,足以我養百來個精銳的騎兵了。”
向訓喘着粗氣,瞪視着向真。
“父親,我們已經危如累卵,您卻還高臥榻上,自欺欺人。”向真嘆道:“李澤是真沒有餘力打我們嗎?不,不是的。他想用最小的代價來摧毀我們。天下沒有比這更屈辱的事情了,對手連揍我們的興趣都沒有,他就在一邊靜靜地看着,玩些小花樣,就能讓我們一天不如一天,最終自我崩潰。”
“危言聳聽!”向訓冷冷地道。“李澤的軍隊的確強悍,但那也只不過是在北方戰場之上,南方的氣候,地理,民俗與北方千差萬別,他在北方能縱橫天下,到了南方,只怕就是寸步難行,他不打我們,只不過是還沒有做好準備而已。但他在準備,我們不也在準備嗎?”
“我們不是一個量級上的!”向真道:“我們與北方真正的差距,不是在軍事之上。哪怕李澤擁有那些令人色變的厲害軍械,但軍械,終歸是要人來使用的。正如您所說,我們南方的絕大部分的地理因素,其實對他們的這些厲害軍械的使用,是有着極大的限制的。我們與他們真正的差距,是在朝廷的效率上,是在官員的執行力上,是在整個的大政方針戰略之上。在這方面落了下風,我們不管怎麼掙扎,都是被動的,都會被對手壓得死死的。父親,我們過去行之有效的那些統治方式,在現在,已經行不通了。”
“你說行不通就行不通嗎?”向訓冷笑:“看在你是我長子的份上,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從這裡退回去,回到你的那個小院子裡去,回去陪着你的妻妾兒女們,再也莫要過問政事。”
向真大笑起來,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外頭凜冽的寒風呼地一下涌了進來,將屋裡的暖和的氣息,一下子沖淡了不少。向訓頓時打了一個寒噤。
“父親,你拉桌下的那個示警的鈴聲已經至少三次了吧?你不疑惑爲什麼您的親衛們,到現在還沒有衝進來嗎?”向真譏誚地看着父親,問道。
向訓臉色漸漸地變了。
“你大概忘了,以前這間大書房,我是來去自由的。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我們幾兄弟經常會跑到您這裡來玩鬧,我還曾拉過那個繩,看着那些親衛們拔着刀子衝進來的時候,我們都嚇哭了!”向真充滿着回憶地道。“所以,我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呢?你的親衛們不會進來的。”
“你,竟然連我的親衛都策反了?”向訓的臉色變得鐵青。
“這就是人心所向!”向真走到父親桌前,坐了下來,道:“這一年多來,我賣掉了所有的家產,只爲了給士兵們加薪,我把所有能弄到的土地,都分給了我的士兵們,以此來換取他們的效忠,您的親衛們,有怎麼會看不到呢?到底是效忠一個像我這樣一心爲國,一心爲民,一心爲他們着想的長官,還是效忠那些只顧着自己享受,自己花天酒地,卻連手下家裡人的溫飽都不能解決的人呢”
向訓霍然站了起來:“他們怎麼敢?他們拿着所有嶺南軍隊之中最高的薪餉。”
向真搖頭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比起我的部隊,他們遠遠不如。更別說我的部隊,人人家裡都分到了土地,人人都只要交很少的賦稅,您大概忘了,您的這些親衛部隊,也都是有家有口,有很多人需要他們養的。”
向訓頹然坐下:“你別忘了,向崢的御營前軍負責廣州城的安防,你的軍隊在城外,此刻已經宵禁,他們是進不了城的。只要向崢反應了過來,你,仍然逃脫不了的。”
向真冷笑一聲:“三弟就是一個廢物,當然,他的一身勇力還是很可觀的。可惜,他太愛錢了,愛到連自己的嫡系部下的薪餉都要剋扣。您也不想想,連您的親衛都投向了我,三弟帶的御營前軍,會仍然忠於他嗎?”
“向峻在江西,他手裡有上萬嶺南精銳,向真,你這樣做,會引發嶺南內戰的,到了那時候,才真是天下大亂了。”向訓苦口婆心地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懸崖勒馬,爲時未晚,你掌控不了這個局面的。”
向真瞅着父親那微微顫抖的身子,淡淡地道:“一年之前,我兵敗鄂嶽,大難不死逃回來的時候,我就在思考怎樣才能改變眼下的這個局面。從我進入蓮花山大營開始練兵的時候,我就開始慢慢地佈局了。江西,湖南,是我要經營的重點,我怎麼會忘記呢?向峻,回不來了。他更不能與我發生什麼內戰。”
向訓倒吸了一口涼氣:“你,你與江西,湖南也有勾結?”
“不一定能成。”向真認真地道:“李澤,實在是我這一輩子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但我,一定會比您做得好很多。既然我們註定要成爲李澤的敵人,哪怕明知不敵,我也會盡我所能去與之周旋,直到射出最後一支箭,流乾最後一滴血。總比現在這樣慢慢地被他弄死要好很多,如果在這個過程之中,我能讓他感到痛,那我就很滿足了。父親,實話告訴您吧,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在最後能逼着李澤與我們和談,哪怕最後他要求我們投降,那也是可以接受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對我們不屑一顧,連談的機會都不給我們。”
向訓呼呼地喘着粗氣,突然從座位之上一躍而起,以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敏捷衝到了窗戶邊,扯開喉嚨大喊道:“來人啊,來人啊!”
身後,向真巍然不動,雙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微笑着道:“父親,您叫破喉嚨也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