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亡多少?”劉元站在小溪邊上,用頭盔舀起水來,往盔甲上一潑,頓時殷紅的血水沽沽地流了出來,連着潑了十幾次,血水終於淡了下來,他這才蹲到盔甲邊上,用一塊抹皮,死勁地擦拭起來。
“有兩百一十二個兄弟沒有跟上來!”遊擊將軍蔡開明有些悲傷地道。“輕傷的已經統計出來了,三百另六個,不過都沒有什麼大礙,醫師已經給他們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基本上還能繼續作戰。”
劉元點了點頭,沒有跟上來,自然就代表着已經犧牲了。實際上,在作戰之後,又如此高強度地行軍了整整大半天,受傷重的兄弟,根本就不可能堅持下來的。
將盔甲擦乾淨,劉元站了起來,道:“告訴兄弟們,生火做飯。乾糧省着點,先別吃,隊伍之中那些受傷的騾馬,先宰來吃了。”
蔡開明吃了一驚:“劉將軍,這不妥吧,已經大半天了,雖然斥候還沒有回報,但是敵人的騎兵應當已經離我們不遠了,一生火,煙一起來,咱們的位置就暴露了。”
劉元哧地一笑:“你不生火,對方就不知道你的方位嗎?先吃飽喝足再說。這樣的天氣,讓弟兄們烤烤火,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蔡開明眨巴着眼睛半晌才道:“劉將軍,你又有什麼算計?”
“瞧瞧,這麼一大片林子,如果你是騎兵將領,你會貿然進來嗎?”劉元問道。
蔡開明搖了搖頭:“不會。騎兵進了林子,就沒有優勢了。”
“對啊,所以敵人的騎兵,會進來嗎?除非帶隊的是一個超級蠢材。”劉元道。
“可這樣明目張膽地......”蔡開明仍然猶豫難決。
劉元一邊套着盔甲,一邊道:“我猜,敵人一定會很聰明的,他們肯定不會進林子,而是會繞一大段路,想超到我們前頭去。然後等着後面的步卒上來,然後用步卒把我們壓出林子,他們再在林子外面以逸待勞地收拾我們。”
“這是正規的打法。”蔡開明點頭道。
“瞧瞧,想要不進林子,那就得繞開眼前的這座山,這一來一去,大概明天早上他們能繞到我們的前頭去堵我們。”
“那不還是把我們堵在這裡了!”蔡開明一攤手:“魏冬生的軍隊損失其實並不大,現在只怕正整頓軍隊,重振旗鼓之後肯定會再來追我們的。”
“對啊!”劉元道:“所以,我準備回去再猛敲他一頓。”
“回頭?”蔡開明頓時石化了。
“兄弟,我們這一次作戰,不是爲了我們自己能突出重圍,而是爲了能吸引到更多的敵人到我們這邊來。”劉元道:“如果不重創幾次敵人,怎麼能吸引更多的敵人來呢?”
“那要怎麼打?”
“正如你所說,魏冬生所部現在正在重整旗鼓,士氣恢復是要時間的。今天晚上,我帶一半人馬殺一個回馬槍。”劉元道:“你帶一半人馬,留在這片林子裡,等待那些騎兵闖進來。”
“不是說他們不會進林子嗎?”蔡開明愕然。
“開始自然不會進。”劉元笑了起來,“但是呢,等到魏冬生哪裡又被狠狠地幹了一票,敵人的騎兵自然是恍然大悟,原來我們根本就沒有過去的意思啊,感覺到被騙的他們,肯定要急於回去堵我們,這個時候,自然就是要穿過林子的。他們肯定想不到,我還留了一半人在這裡頭等着他呢!兄弟,獵人們的那些道道兒,你不陌生吧?”
“一半人去敲魏冬生的大營,是不是太少了一些?現在那傢伙起碼還有七八千人!”
“打這樣的仗,那在乎人多人少呢?關鍵就是一個出其不意。”劉元道:“今天大早上的,咱們剛剛開始攻擊的時候,我發現魏部的很多士兵,似乎眼睛不太好使。”
“我也注意到了。”
“夜盲症!”劉元喜滋滋兒地道:“這些年來,咱們大唐的軍隊,都沒有這回事兒,所以我們居然忘記了這麼一碼子事兒了。這些湖南軍隊,哪裡像咱們大唐的軍隊吃得好,營養足,他們中相當一部人有夜盲症,晚上去幹他們,正是時候。”
蔡開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劉將軍,林子時的事情,你就交給我吧,他們要是敢穿林子,我就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現在,生火,做飯。”
一縷縷的炊煙從林子裡升了起來,要多麼顯眼,便有多麼顯眼。隨着唐軍的斥候一頭扎進了林子不久,大隊的騎兵果然出現了地平線上。
大約三千騎兵由駐湘潭的丁昊部將周燦率領,卻是停在了林子之外。
逢林莫入,這是騎兵作戰的一條鐵律。
這樣的一片老林子,裡頭雖然有路,但了逼仄無比,騎兵進去了,要速度沒速度,要展開也無法展開,要是遇到了敵人的埋伏,那簡直就是送貨上門。
看着那縷縷炊煙,周燦冷笑不已。
“如此拙劣的計策,也想誘使我上鉤,當真以爲我是三歲小兒嗎?”周燦回顧四周騎兵。
所有人一起鬨笑起來。
“周將軍,會不會是對方虛張聲勢,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也許他們真就在裡頭呢?又或者他們早就跑了,只留下了一些人來嚇唬咱們,讓咱們不敢進林子呢?”一片鬨笑聲中,一名將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他們真在裡頭,我們進去了,毫無優勢可言。”周燦看了對方一眼,道:“當然,也許正如你所說,他們已經跑了,裡頭就只剩下了幾個蝦兵蟹將。”
“要不要派人進去打探個虛實?”
“何必?”周燦搖頭道:“不管他們在不在裡頭,我們都不用理會,從這裡,繞過這片老子,也不過需要小半日功夫,一支已經窮途末路的軍隊,便容他們多活小半日又如何?他們要是出了林子,小半日之後,我們自然能發現他們,追上他們。如果他們不出老林子,等到魏冬生來了,自然能將他們逼將出去。咱們寶貴的騎兵,可不是用來作這種無用的消耗的。”
一席話,說得衆人連連點頭。
不像在北方騎兵是大規模配置,就算是步卒,騎馬也不過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這是因爲大唐掌控了北方,戰馬這種在南方很難弄到的戰略物資,在北方卻是毫不稀奇。
騎兵,是一個奢侈的兵種,南方節度們,訓練出一個騎兵以及給騎兵配備上全套的裝備,那可是花費不少的。
所以在南方,騎兵一向是自覺要比步卒高上好幾頭的。
周燦這番話,讓衆人深以爲然。
一切就如同劉元所料的那樣,這支騎兵在林子外頭根本就沒有停留多久,便直接繞過了這片老林子徑自走了。
林子中,攀在大樹頂上目睹了這一切的蔡開明,對於劉元的算計,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老林子中,一半唐軍士兵們吃飽,喝足,然後在一堆堆大火的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另一半,則在蔡開明的帶領之下,在老林子裡忙忙碌碌地佈置着陷阱。
夜色落下帷幕之時,劉元領着一半唐軍,又再一次踏上了來時的路。
魏冬生就是一個倒黴摧的。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一支逃跑走了的軍隊,一支正在被己方騎兵追趕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唐軍,居然會殺了一個回馬槍,又摸到了他的門上。
好不容易收攏了潰散的兵馬,又是打氣,又是賞賜,總算是穩定了軍心,大傢伙吃了一頓飽飯之後,他正召集所有的將領們開會討論接下來如何重新振作士氣,如何追上敵人一雪前恥的時候,喊殺之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因爲沒有想到還會碰到敵人,也因爲天色一亮,他們就要再次踏上追趕唐軍的路程,所以,這支軍隊的營盤扎得極其陋,除了一些基本的崗哨之外,連個望樓之類的都沒有立起來一個。當這些崗哨被唐軍輕而易舉地摸掉之後,劉元帶着的這一千餘唐軍,便神不知鬼不覺地直接抵近到了營盤的跟前,對手還渾然不覺。
可憐這些湖南士卒白日裡剛剛受到了驚嚇,現在好不容易回過魂兒來,打擊便又猝然而至。
正如劉元所想的那樣,這支軍隊之中,夜盲症大量存在。當戰鬥驟然發生,在這樣的黑夜之中,這些人便如同沒頭的蒼蠅一般四處亂撞,因爲眼睛看不清東西,慌亂之中他們只能胡亂地揮舞着兵器以求自保。
效果好到劉元自己根本就沒有想像得到。
追殺了大半夜,眼見得效果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自己的預期,劉元決定收兵,回到那片老林子裡,看看那支騎兵會不會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