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嵬的擔心無疑是多餘的。
對於後梁溝子鎮的老百姓而言,一無所有的他們,現在除了寄希望於官府的救濟之外,已經沒有了其他的指望。或者因爲河南之地平定不到兩年,內裡也還有着一些心懷叵測之徒想做點兒什麼,但這裡還駐紮着幾百兵呢!縱然人家沒帶武器,但作爲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就算是赤手空拳也足以將他們打成渣渣。
現在朝廷發錢兒了,而且是白髮的。別說是一些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這種花花綠綠的東西,就算是一根木棍兒,只要能拿着去兌換到能吃飽穿暖的東西,那也是無妨的。
當柳家貨棧的掌櫃還在這片高地之上搭着帳蓬的時候,外面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了。有右金吾衛的士兵在這裡值守,隊伍倒也排得頗爲齊整。
而看到從那一匹匹騾馬之上卸下來的糧袋以及各種各樣的物資的時候,老百姓們心下倒也鎮定了許多,東西很多,一家又只有一元錢,買不了多少,肯定是人人都有份兒的。
最多的,當然還是糧食。其次,便是衣物,被褥,鍋碗瓢盆針頭線腦什麼的。
幾塊門板往地上一放,貨物往上面一碼,隨着掌櫃的一聲吆喝,買賣就正式開始了。
如同胡陽所說,一斤細糧三十文,一斤粗糧二十文,其它的衣服被褥倒還是要貴一些。對於這個價格,後梁溝子的百姓們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一來這是官府白髮的錢,一元錢,便是買細糧,也足以買三斤,家裡人口不多的,竟是可以吃乾的了,而人口多的,搭配上粗糧,至少也是可以吃飽的。不是說了,明天還會再發錢嗎?
當然,不管是人口多的,還是人口少的,都會把錢用完用光的,哪怕吃不完,積攢一點兒也是有備無患的。
“掌櫃的,我這兒還有幾枚銀元,想買點被褥衣物。”一人站在掌櫃的身前,從懷裡掏出了一枚銀元。
“可以,不過你付的銀元,我們卻只能找你這種紙幣,有問題嗎?”掌櫃的態度很和藹,笑容滿面地道。
一枚銀元可是一千文,一牀被褥肯定是會剩下很多的。
“不能找銅元嗎?”男子遲疑地問道。
“不能。”掌櫃的堅定地搖頭。
“你們在這裡會呆多久?”
“很久!”掌櫃地道:“說不定以後我們就在你們後梁溝子鎮設分店了。”
“買!”聽到這麼說,男子立刻下定了決心,只要正主兒還在兒,就算是找的這種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所謂的錢,那也是能花出去的。
朝廷發的這一元錢,就只夠買到糧食,而兜裡還揣了幾個錢的人,卻大都還要購置一些其它的基本的生活用品,先前是拿着錢沒地兒買,現在既然能買到了,當然還是要有的。雖然說價格也大漲了,但有些急用的東西,也是沒法子。
一元的紙鈔剛剛發下去沒多久,便又回收了,而掌櫃的卻又找回去了不少的當一文,當十文紙紗,收回了幾十個銀元,則又找回去了更多的紙鈔。
而在整個河南,這樣的場景,在災區,幾乎都在同時發生着。新鈔的發行,竟然藉助着一場災情,首先在河南地面之上大面積地鋪開了。
這其實就是一個習慣問題,當所有的人,都開始習慣了這樣的一種支付方式之後,大家也就坦然接受了這樣的一件事情。
後梁溝子鎮一切平靜,樑嵬也放下了一大半的心,老百姓穩定了下來,接下來自然就是重建家園的事情了。
“胡兄,接下來,還要你多多協助了。”新上任的屯長樑嵬情真意切的向着胡陽拱手。
“我們來這裡就已接到了命令,不管什麼事情,只要你們開口,我們就幫着辦!”胡陽笑道:“幾百個大小夥子,得給他們多找些事情做,不然一天到黑的精力沒法兒發泄,容易出事兒。”
“現在咱們軍隊的軍紀,真是沒話說!”樑嵬真心地道:“最開始,鎮子上的老鄉們,可都是怕極了的。”
胡陽大笑:“接下來,是要重建後梁溝子鎮吧?”
“不錯!”樑嵬道:“今天我不是去縣裡會議了嗎?接下來還是以工代賑,這樣白髮錢的事情,只會再持續五天了。縣上說了,後梁溝子鎮原來那片地方,不能用了,這些年來,但凡發點洪水,便要遭災,這一次既然徹底毀了,就乾脆另先選址重建。地點,便在我們現在這片高地之上。”
“首先還是道路要通啊!”胡陽道:“不然磚瓦,木材這些都進不來。”
“不錯,要用最快的時間,打通後梁溝子鎮對外的交通,整個鎮子上的勞力我會全都動員起來,再加上胡兄你手上的幾百人,修一條簡易的路,勉強能讓馬車之類的進來也就可以了。其他的人,則組織起來回老鎮子上,看看還有什麼能用的材料,挑出來重新利用。”樑嵬道:“縣上說了,這一次的重建,每家每戶,只能補貼一百元錢,這可不夠。能省點,就省點吧!”
“我看這裡的百姓幾乎都一無所有了,不夠的錢怎麼辦?”
“錢莊提供貸款!利息倒是極低的,年息半成!”樑嵬道:“沒辦法,只能向錢莊貸錢了。以後慢慢還吧!朝廷每家每戶補貼一百元,已經是沒話說了,這在歷朝歷代,可是從來沒有過的。重建所需的人力,可以忽略不計,我們可以組織起來互幫互助,大頭其實就只是建築材料。”
新鈔的一百元,基本上就是過去的十兩銀子,而建一幢土坯房,不算人工成本的話,二十兩銀子基本上便能夠搞定了。也就是說官府補貼了一半,也難怪樑嵬滿意了,想來百姓也沒有話說。
“那就動起來吧!”胡陽道:“早一點幫着他們安了家,我們也好早一點回去。”
災情過去的第三十天,整個災區的重建工作,便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序幕。
爲此,朝廷在極短的時間內,劃撥出了數千萬元的資金投入到了災區的撫卹,救治當中。按照過去的價,就是數百萬兩銀子。
高象升費心巴力地從王一琨那弄回來的三百萬兩,連個水花兒都沒有激起來,便花得一乾二淨,朝廷還倒貼了一大筆。
當然,如果不是高象升弄回來這筆意外之財,李澤會更加的艱難。
好在雖然投入了這麼多,但也不是沒有回報,整個災區的重建,其實也是一筆大生意,錢投入出去,老百姓得了安置,撫卹,商人們賺得了真金白銀,而朝廷又回爐了一大撥稅收。而更讓李澤看重的是,因爲這一次遭災後的處置工作,朝廷在河南算是真正地站住了腳,收攬了人心。
數萬右金吾衛士兵離開了軍營,放下了武器,他們此時不再是暴力的代表,而是搖身一變,成了搶險救災的戰鬥者,百姓的守護神。
義興社員們人人奮勇當先,官員們一個個親臨一線,徹徹底底地讓當地的老百姓認識到了現在的大唐,與過去的大唐相比,的確在本質上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父母官父母官,過去雖然這麼叫着,但這一回,老百姓才真正的體會到了一個父母官該是一個什麼樣子的。才真正有了一個感到可以依靠的對象。
在北地,李澤經營了多年,才讓老百姓真正認同了他的統治,而在河南,他沒有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就讓他達到了這個願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能得到普羅大衆的認可,這是對朝廷,對官府最大的褒獎。也是他們能穩固自己統治的最核心的要素。一個得不到百姓認可的朝廷,是很難長時間立足的。暴力能夠得趁於一時,卻不可能永遠成功。
而這一次的災情,也讓朝廷進一步地檢驗了整個官僚系統的反應能力,治理能力,總結出來的經驗和暴露出來的弊端都在第一時間呈現在了各部各衙的案頭,隨後又被精心提練過後,送到了李澤以及各個委員會主席的案頭。一場官僚系統內部的變革,整改,也旋即展開。
夏荷喜笑顏開,她的信用貨幣計劃,終於開了一個極好的頭,只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新鈔在河南,幾乎就全面鋪開了。
徐想也歡欣鼓舞,信用貨幣政策的成功,意味着他在財政計劃方面,有了更大的施展餘地。因爲洛陽此時仍然是這天下的商業之都,有了這個支點,把新鈔推而廣之,就簡單易行得多了。
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對於李澤來說,這一次倒還是真應了這麼一句話。
而對於李澤的敵人來說,則是大失所望,李澤的朝廷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讓遭到重創的河南安靜了下來,恢復了過來,甚至還展現出了比以往更強勁的活力,使得他們原本的一些小算盤,瞬間破產。他們的某些計劃還在制定中便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