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底,大唐一直以來如同一團死水一般的政局,終於出現了驚人的變化。沉寂已久的長安朝廷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皇帝下發詔令,魏博節度使田承嗣擅起兵事,攻擊同僚,圖謀不軌,朝廷決定發大兵討伐。
詔令之中,以福王李忻爲行軍大總管,總攬全局,以歸德大將軍陳邦召爲副總管,負責軍事指揮,發大軍十萬,討伐魏博。
詔令發佈之後不久,新任河東節度使韓琦提兵自河東出擊,向昭義節鎮發起進攻,數日之後,宣武節度使朱溫宣稱響應朝廷詔令,出兵攻擊魏博重鎮魏州。
一時之間,剛剛吞併了昭義節鎮潞州,衛州,貝州,洺州的魏博田承嗣,竟是四面受敵。
天子親自派兵討伐麾下節鎮,這是近二十餘年第一次,一時之間,天下紛紛側目,無數節鎮都在觀望這一次討伐的結果。毫無疑問,如果天子勝,則長安中樞的聲勢將就此大振,特別是與朝廷最爲倚重的武威節鎮聯爲一體之後,其強悍的實力,將對所有節鎮形成莫大的威脅。
真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節鎮要麼成爲順民,要麼成爲下一個被討伐的對象。
任何事情只要開了一個頭,接下來就順理成章了。
自有大唐忠臣暗自歡欣鼓舞,亦是心懷叵測者指望朝廷戰敗以維持現在的局面,當然,更多的則是觀望。奉行着車到山前必有路的駝鳥心態。
長安羣情振奮。
天子腳下的百姓,自有其一份驕傲,對於天子親軍的信心,自然也是無比的信任。不管怎麼說,朝廷以關中河洛之地奉行的這二十萬神策軍,在裝備之上,還是要遠勝於一般的節鎮軍隊的,平素百姓看到的神策軍,自然是一個個威風凜凜,時不時來一個武裝遊行抑或是軍事演習,那也是神勇無比。
天子既然已經親自出手,那叛逆自然是手到擒來。
百姓這麼看,神策軍內部,卻是出現了兩個極端。平素那些出身普通百姓之家的軍人是振奮之極,他們想要出人頭地,那就得立下非凡的功勳,軍人的功勳自哪裡來?當然是從戰場之上得來。太平年節,他們想要向上爬,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每一個位置早就被人安排得妥妥貼貼,只有極少的職位成爲了上面官員粉飾公平的貞節牌坊。基本上絕大多數的職位,都落在了那些勳貴之家,豪門之家,皇親國戚的手中。
一旦上了戰場,那就是用刀子說話,用戰功說話了。家世,背景雖然還是能起到作用,但畢竟要小了許多。
對於這些人,戰爭是一條出路,只不過長安朝廷萎糜了這麼多年,他們苦無出路,現在終於看到了希望,自然是磨刀霍霍。
而另一部分,則是心中怏怏,驚懼莫名了。
這些人出身不一般,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得多。他們清楚,神策軍外表看起來威風,但真正的戰鬥力卻是堪虞的,比起外面節鎮的軍隊,差的只怕不是一星半點兒。這一次看起來四面圍攻魏博,但不管是河東還是宣武,能出多少力,現在誰也說不清,主力必然是神策軍。
刀槍無眼,他們不上戰場搏命,便能享受榮華富貴,又何必要與那些下里巴人一起去爭那血腥戰功呢!
選兵詔令下達之後,長安立時便涌起了退伍狂潮,成百上千的中層軍官以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理由要求退伍,以至於到最後鬧得不可收拾,皇帝李儼驚怒之餘,專門下達詔令,任何人不得在這個時候退伍,任何人不得逃避出兵的調派,否則,不但要剝奪本人的一切勳職,更是要連座家門。
尚未出兵,長安鬧的這一出笑話,便已經傳遍了天下節鎮,讓這些節鎮搖頭之餘,不禁又對這一次出兵的結果,悲觀起來。
與長安相比,洛陽方面倒是好了許多,這得益於福王李忻十幾年來的嚴厲治軍,洛陽五萬神策軍,出兵三萬,由牛輔仁統領,作爲前驅先鋒,率先向魏博發起了攻擊。
大軍未動,自然是糧草先行,長安的物價也因此一路上漲,百姓們尚未感受到戰爭勝利的快樂,便先體會了一把囊中錢幣被掏空的感覺。
屠虎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的發財的好機會的。他們得到消息的時間,可比一般的勳貴要早得太多,有了金滿堂的資金,渠道的支持,雖然不過半年時間,但義興堂在中原,南方的擴張便呈現出了爆炸式的增長。在所有地方還在懵逼當中的時候,屠虎已經組織義興堂從南方運送了大量的米糧等戰略物資沿着運河一路到了洛陽,長安等地。
先是屯集起來,等到長安洛陽開始大規模地進行戰爭動員,物價飛漲的時候,義興堂開始陸續放出手中的資源,狠狠地賺上了一大筆。
相比起整個長安的烈火烹油一般的混亂,千牛衛大將軍府及其轄下倒是一片平靜。現在的千牛衛,擁有一千正兵,超過四千的輔兵,雖然編制上是如此,但在武威強力的經濟加持之下,這五千人其實是統一按照武威正兵的待遇來的。這就讓他們的薪餉,比起普通的神策軍要高出不少。已經與秦詔統率的天子的元從禁軍持平。
正所謂是一人當兵,全家便能吃飽飯。
千牛衛雖然名義上亦是天子親軍,但在管理之上,卻完全沿襲了武威的那一套,軍紀森嚴,像吃空餉,克控軍餉這種事情,在千牛衛之中是想也不用想。最初一些應募而來的軍官,便在這上面栽了大跟頭。說實話,能在當初千牛衛選兵選軍官的時候脫穎而出,這些人本身的素質自然是極過硬的,只不過他們來到千牛衛之後,卻把過去神策軍中的那一套帶到了千牛衛中,以爲上司再三重申的軍紀軍律亦不過是老調重彈。
但這一次,他們一頭便撞到了鐵板之上,三個月之後的第一次大審查,這些人剋扣士兵軍餉的事情立即爆光,然後,十幾顆頭顱便掛在了千牛軍駐軍的轅門之外。便是秦詔,田令孜這樣的人物來爲某些頗有背景的軍官求情亦被毫不留情的拒絕。
如果說公孫長明還會給秦詔田令孜一些情面的話,陳炳褚晟他們平素也接觸不到這樣的人物,壓根兒就不理會,在他們的眼中,李澤親手製定的軍律便是鐵律,觸犯者死。
如此一來,千牛衛上上下下,可都是在悚然之餘,軍紀立時便再上了一個臺階。
千牛衛軍紀之嚴,讓長安的其它軍隊側目,但千牛衛的待遇之豐厚,卻也讓其它軍隊個個流涎水。
有失去,便有得到。
想舒舒服服地拿高薪,在千牛衛是想也不要想。
光是嚴苛的訓練,便能讓千牛衛上上下下叫苦不迭。十天才有一天的休沐日,剩下的九天,包括軍官在內,完成一天的訓練之後,基本上最渴望的事情便是倒在牀上大睡一覺。出外頭去玩兒,那還是算了吧!先不說出營要履行一大套的手續,光是出去玩浪費了體力,如何應對第二天的訓練呢?
九天一練,一月一比,每哨隨機挑出一支百人隊,任意抽籤進行角逐,輸了的,還要承擔整個大營的衛生。
五千人的大營,光是掏糞,清洗馬桶,那就得多少時間?把整個營盤打掃一遍,又得多少時間?而這,可必須在完成所有訓練之後利用休息時間去做的。
錢管夠,飯管飽,每天有肉食,像碰上大帥公子出生,滿月這樣的喜事,還有酒喝,千牛衛的士兵們痛並快樂着。
長安開始調派兵馬,不過這並不關他們的事情。但所有的士兵仍然感受到了一些變化,那就是訓練的量,居然在不聲不響之中開始減少,每每要將士兵們練得精疲力竭的軍官們,現在卻一個個都和顏悅色下來,訓練量比起往時要足足少上了三分之一。
訓練量下來了,士兵們便也精力充沛了,往日一天訓練完成之後空無一人的大營內,如今倒也多出了許許多多閒逛的人羣。
他們逛的最多的,當然是義興堂設在大營之內的供銷合作社。這裡面專門向士兵們出售五花八門,包羅萬象的各類物品,更重要的是,這裡賣的東西,比外面的要便宜得多。士兵們勿需付出現錢,只需要記帳,到了月末,自然便會在薪餉之中扣除。
肥水不流外人田,義興堂當然不會黑心去賺自家士兵的錢,當然,該有的利潤也還是要的。
而這一切的一切,讓千牛衛成了長安之中一道另類的風景,而他們的凝聚力,對於千牛衛的向心力,也就在這一點一滴的看起來不經意的事情之中,一步一步的得到加強。
而李澤的夫人,柳如煙在熬過了一個月的月子期之後,也再也按捺不住,興致勃勃地來到了千牛衛軍營之中,在家裡,王夫人看到她舞槍弄棒便大皺眉頭,她只能轉移戰場,到軍營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