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的目光噴着火,看着面前有些震驚的李澤,一字一頓地道:“李大將軍,現在皇帝再度嘔血臥牀不起,太子稚齡牀前啼哭不止,是不是要皇帝陛下也死在壺關,方纔稱你的心,如你的意啊?”
李澤啞然,半晌,才緩緩地道:“薛兄,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有想皇后死。縱然因爲家母的離世而悲憤,但我實是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樣的。”
薛平哧笑:“是呀,你什麼也沒有做,你只是在屯兵潞州城下不動,你只是爲老夫人守靈而不肯踏進壺關一步。什麼叫逼?難道提着刀站在人面前那才叫逼嗎?”
李澤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薛平說得對,自己意不平,心不安,所做的一切,的確是在向朝廷示威。換而言之,也的確是在逼。
章回細細地看了一遍手中的書信,擡起目光,看着薛平道:“薛侍郎,事已至此,已經不可挽回,節帥也實是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一切的。實則上,昨晚上我抵達之後,節帥已經準備在潞州發動進攻了,如果你不信,現在就可以出帳去,隨便抓一個將領問一問,是不是這樣?當然,中軍書吏哪裡,也有記錄。”
薛平頹然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薛侍郎來此,當不會只是爲了砸節帥一石頭吧!我想,現在我們要作的是善後,是怎樣把這樣件事情處理好,不讓不良影響擴散,以至於影響軍心士氣。”章回揚了揚手中書信:“皇后在信中,把太子李恪託附給了節帥,更是想讓節帥兼任太傅,教導太子,也是存了這個心思吧?”
薛平當然知道皇后這樣安排的目的所在。現在之所以憤怒,是因爲心中塊壘難去,被章回生生地拉回到現實之中之後,終於也慢慢地恢復了清醒。
“我來之前,已經與田侍中,秦大將軍商議清楚了,只是說皇后因爲長途跋涉辛苦,又因爲照顧陛下夙夜難眠,以致於舊疾復發,不治離世。”他有些哽咽地道。“秦大將軍的兵馬已經徹底封鎖了壺關,任何人不得出入。”
“皇帝陛下的意思呢?”李澤沉聲問道。
“陛下在昏迷之前,只說了一句話,按皇后娘娘的遺願處理一切。”薛平道。
章回點了點頭:“那就好,如此一來,我們也清楚了陛下的想法,還請薛侍郎先回壺關,我們這裡也要稍做安排了。”
薛平擡頭道:“李大將軍,此時此刻,你還不進壺關嗎?”
“薛侍郎先請回吧,我隨後就到。”李澤點了點頭。
薛平此行,其實最重要的一個目的便是要讓李澤進入壺關,如果李澤還是不去,基本上就代表着他與朝廷正式決裂了,現在李澤已經承諾,他也算達成了目的。不管他心中如何想,但有一個最基本的事實就是,現在朝廷,皇帝,太子離不開李澤。也只有李澤才能勉強維持住已經搖搖欲墜的大唐苗裔了。
李敢心有餘悸地緊緊地跟在薛平身後,早先薛平一石頭砸向李澤的時候,可是把他嚇得魂飛魄散,雖然一塊石頭傷不了李澤,但對於他來講,讓薛平這塊石頭砸出去,他已經是失職了。
李泌緊跟着出來,在營門口追上了薛平一行人等,李澤讓李泌前來,是派一支騎兵護送薛平回壺關去。
李澤大營距離壺關有十餘里遠,現在壺關可以說是極亂,薛平又是一騎獨來,要是回去的時候在半道之上出了什麼岔子,李澤可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真是與朝廷不決裂也得決裂了。
大帳之中,李澤把皇后給他的信再細細地讀了一遍,喟然長嘆:“這個女人倒真是不簡單,本來是他們欠我的,現在這麼一來,倒弄得似乎是我欠他們了一般。這事兒,是黃泥馬掉在褲檔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章回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澤:“節帥,你內心深處,就當真沒有想讓皇后替老夫人償命的想法?”
“起初是有的。”李澤想了想,道:“知道母親是怎麼離開的那一刻,我是真有提刀去殺了皇后的心思,但慢慢的,倒也是想明白了。那時那刻,站在皇后的立場之上,或許這是最本能的反應吧。”
停頓了一下,李澤道:“我問過巧兒,如果我碰到同樣的情況,而夏荷恰好站在我的一邊,她會不會把夏荷推到我面前去擋這一刀。”
章回失笑:“夫人怎麼說?”
“她毫不猶豫地說她當然會這麼辦。因爲我在她的眼中,便是天。哪怕事後爲此要付出絕大代價,但只要能救下我的性命來,她便再所不惜。”李澤攤手道。
“這是人之常情吶!拋開皇帝皇后的身份不談,單是夫妻之情,皇后此舉,世人也不會過多垢病的。”
“所以啊,現在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李澤無奈地道:“本來我已經想好了,只要皇帝肯在其它方面對我作出一些彌補的話,這件事情,就這樣放下了。不過現在出了這樣的變故,一切自然是泡湯了。”
“不會泡湯。”章回道:“只怕比節帥想象的還要多一些,經歷過這一件事,不管是內部,還是外界,都更清楚了節帥的力量,當然,不好的一面也會體現,這件事情雖然可以封口,但悠悠之口卻又如有完全堵住?明裡不說,暗裡議論總是有的,對於節帥的名聲,是有一些影響的。”
李澤點了點頭。
“其二,節帥與皇帝陛下也好,與太子也罷,只怕是就此要心生嫌隙了。”章回分析道:“現在皇帝是寄人籬下,不得不委屈求曲,但經歷此事,他只怕會更加的渴求權力,渴求力量。薛平,秦詔這些人,是天然站在皇帝一方的人,他們不可能被我們所收買。而韓琦這樣的人,只怕以後也會緊緊地向皇權靠攏。如此一來,他們的力量也不算薄弱了。”
李澤淡淡地道:“對於這,我倒無所謂。他們即便加起來,也沒有什麼讓我懼怕的。想用力量來威脅我,那是妄想,倒是像皇后這樣一死了之,或者薛平這樣拎塊石頭來砸我,反倒是讓我更加顧忌。”
“倒也的確是這樣。”章回道:“無私心的人總是讓人敬佩,純臣總是讓人無奈。反而是韓琦那樣的人,更好對付。”
“皇后死了,讓我背了一口大黑鍋不說,算了,也不算是黑鍋,這件事,我只能揹着,但她還給我套了一付枷鎖,想要解開這副枷鎖,只怕需要更長的時間。”李澤揚了揚手中的信,道:“皇帝的身體一向不好,說不定啥時候就沒了,但太子卻還年輕呢。先生你說說,這樣一個對我只怕已經有了恨意的娃娃,我卻要一直帶在身邊教導,有沒有一種養虎爲患的意思?您說我是傾囊相授呢?還是養豬一般地養着他?讓他當一個人形圖章?”
李澤說得有些肆無忌憚了,這些話中的任何一句,傳出去都是大逆不道,但章回卻是不以爲意。
“現在陛下萬萬不可再出事了。”章回搖頭道:“節帥現在要想千方設萬計的讓他活得更長一些纔好,至於太子,即便您不教,薛平他們不會教嗎?與其如此,倒不如帶在自己身邊更安心一些。至於是不是傾囊相授,那便看節帥您了!”
李澤想了想,點了點頭:“先生說得是,不過我會得多了,任挑一樣,就足夠咱們的太子殿下學上一輩子的了。”
話說得很狂妄,但章回竟然深以爲然。
“節帥,現在潞州那邊要趕緊動起來了。”章回道。
“當然,命令我會馬上下達,只不過出了這事兒,先生您可暫時不能回武邑去了,且先留在我身邊幫着我處理這些事情吧,潞州一開打,我就要將注意力轉到戰場上去而不能兼顧壺關這裡了。”
“讓淳于越和袁周他們先回去。”章回點頭道。
李澤的大營迅速動了起來,而李澤本人,也是輕車簡從,只帶了章回,李泌數人進入到了壺關,隨着李澤踏進壺關,原本戒備森嚴不許任何人出入的壺關警戒反而放鬆了下來,關內的消息,終於被送了出來。
與壺關,李澤大營呈三角而立的河中節度使高雷,此刻卻正與河東節度使韓琦在一起,韓琦是昨夜前來拜訪他的,不想到了今早,壺關竟然封關,哪怕是韓琦也是進不去了。焦燥的二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到此時,他們才終於得到了消息。
韓琦呆若木雞。
高雷臉色慘白。
好半晌,高雷才衝韓琦一拱手道:“韓帥,昨日高某應承你之事全都作廢了,李澤,我可惹不起,我勸你也不要惹他了。”
在高雷看來,皇后當然就是被李澤逼死的,皇后死了,李澤才踏進壺關,這本身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了。
韓琦呆立,似乎沒有聽到高雷的話,只是喃喃地道:“豎子安敢如此!豎子安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