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兩天考試,終於在悠長的鐘聲之中宣告結束了,戒嚴了數天的武威書院也得到了解放,外圍的千牛衛軍隊一隊隊的開拔離去,而更多的舉子們也是帶着自己的隨身物品,或興奮,或沮喪,但更多的卻是憔悴的模樣,離開了這裡。
考試只有兩天時間,但對他們來說,仍然是一種從身體到心理之上的無比煎迫。
當然,也有例外。
這個人就是引起了章回注意的舉子顧寒。
肋下夾了一個小包裹,腰上懸着一柄長劍,他施施然地離開了武威書院。
兩天考試,他都只在考場內呆了小半天,便交卷離去,不過他可以離開考場,但卻不能離開武威書院,今天,終於自由了。
剛剛抵達武邑的他,都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看一眼武邑,便進了武威書院,現在終於辦完了正事,可以好好地看一看這個在幾年之間迅速崛起成爲整個帝國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了。
內城沒有什麼好看的,這裡是政治中心,多的是官府衙門,權貴住宅,真要領略一下武邑的風情,自然要去外城以及城廓這些地方。
雪,比起昨天還要大了一些,漫天的雪花之中,幾乎家家戶戶房頂的煙囪之中都冒着一股股的青煙,一冒出頭,便被風給卷散,彙集到了漫天雪花之中,使得天似乎更低了一些。
顧寒知道在武邑,主要的燃料並不是柴以及木炭,上好的木炭太貴,一般人家也是消耗不起的,在武邑,絕大多數燒的都是石炭。便像他們在武威書院裡地下燒得火龍,也統統採用的都是石炭。
這種從地下挖出來的燃料,如果不做好通風換氣的話,是很容易出事的。但好處在於價格低廉,人人都燒得起。
讓顧寒更感興趣的是他在武威書院的宿舍之中看到的一個小爐子。
宿舍裡自然沒有火龍,氣溫可比考場裡冷多了,但每個宿舍之中都有一個這樣的小爐子,哪裡的人稱其爲蜂窩爐,一個爐膽外面包裹着一層鐵皮,石炭被和上黃土之後,做成了一個個圓柱模樣,中間盡是蜂窩一般的洞洞,這個爐子最巧妙的設計便是可以在用不着大火的時候,把其從底部的一個通風口給封閉起來只留一絲絲的鏠,這樣一來,火不會熄滅,但卻又一直燃着。
宿舍裡就靠這個保持着溫度,爐子上放置着一個大鐵皮水壺,騰騰地冒着熱氣,不但讓屋子裡溫度更高一些,還會讓屋裡保持一定的溼度,更重要的是,這樣最大限度地讓屋裡的氣味沒有哪麼難聞了。
讓顧寒還感興趣的是那個鐵皮壺爐。
他摸了摸,皮兒很薄。別小看這玩意兒,一般人還真弄不出來,聽武威書院的那些舉子說,這是德州那邊做出來的,利用的是什麼水力衝壓。
價格很便宜,一把這樣的鐵壺,不過百把文錢而已,人人都買得起。
見多識廣的顧寒,是能從這些不起眼兒的小東西之中,看出很多問題來的。單是這製作水壺的工藝,便能說明武邑這邊在冶鐵製鐵這些事情之上,技術是相當的高超,成熟的工藝便代表着價格的降低,而價格的降低便意味着更大規模的普及和更大的市場,更好的錢景!換一個方面,也代表着武邑政權在類似盔甲這些武器裝備之上,能用與其它方同樣的錢,卻打造出更多的裝備來。
似乎武邑這邊,總是會有無數的新鮮玩意兒冒出來。
十字街頭,胖大嬸的麪食攤子生意愈發的興旺了一些,與前段時間相比,除了小車之外,還多了一個棚子。
棚子是那種可以隨時收起來帶走的,設計很是精巧,四根支柱都是用竹子做的,內外兩根,稍細一些的卡在粗的裡面,用一根根的銷子來控制着棚子的高度,收攤的時候,銷子一拔,便能將碩大的棚子收成一卷,往車子上一放,就走了。
哪怕是下着雪,胖嬸的攤信之上總是坐滿了人。
顧寒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一個位置騰了出來,趕緊過去坐下,要了一碗羊肉面,還有一小碟香腸。在外面吃飯,那些人多的,總是有他的獨到之處的。
面的份量很足,巴掌大的一塊羊肉,差不多能將整個碗給蓋住了。小蔥和香菜的香味被熱氣一衝,立時便讓人食指大動。
香腸切得極薄,在碟子上擺成了一個圓圈,中間還放着同樣切得極薄的蘿蔔片,夾了一片放進嘴裡,嚼起來戛嘣碎,是醃製好了的開胃小吃。
香腸是用豬大腸做的,以前顧寒是完全不吃這一說起來似乎便很腌臢的玩意兒,但在一邊看着這香腸的賣相着實不錯,便試着點了一盤,嚐了嚐,當真是不錯。
這玩意兒,別的地方還真沒有。
快活地吃着羊肉面,自己的選擇果然是沒有錯的,味道着實不錯。
吃着面的顧寒看着幾個稅吏走了過來,來武邑雖然沒有幾天,但到武威的地盤上時間卻不短了,他知道李澤治下,不同的部門都有着不同的制服,極好分辯。
雙方都是熟門熟路,都不用說話,胖大嬸已是從一邊的鐵匣子裡取出了十文錢遞給了稅吏,而稅吏則是撕了一張票遞給了胖大嬸,然後又自顧自地走向下一家。
一天的稅錢,一碗麪而已。
專門的人收這些沒有固定門面的小販的稅,各地倒都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這裡似乎是定稅,而且還給憑證。
顧寒在心裡想着,李澤的這規矩挺好的。能最大程度地杜絕下面人的偷雞摸狗。
數名挎着刀的捕快一陣風似的走了過來,一人要了一碗羊肉面,也不進棚子,就站在雪地裡,風捲殘雲一般的將面吃了個乾淨。顧寒先吃的,這個時候還吃了不到一半呢,他們已是將空碗放在了胖嬸的攤位之上。
“胖嬸,記帳上。”爲首的一人吆喝了一聲,又風一般地向着街道外走去。
顧寒一笑,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麪條和香腸,也學着其他食客一般地拿起碗走到車子旁,將碗碟放在一邊。
“老闆,這些捕快的錢,你只怕收不到了吧?好幾十文錢呢,都頂你好幾天的稅了。”顧寒笑着道。
胖嬸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顧寒,“這位客不是本地人吧?是來我們這考試的才子?”
“才子可不敢擋,讀過幾天書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胖嬸笑道:“怎麼會收不到呢,他們差不多天天都吃的,一個月結一次的,他們輕省,我也少許多麻煩。”
“能收到?”
“當然,誰敢不給錢,我就去告他們,轉眼就能扒了他們的公服。”胖大嬸笑道:“這位郎君,我們這裡可不比別的地方呢,規紀,大家都得守規紀。”
顧寒默默點頭離去。
規矩二字,說不容易,做起來難呢!
很多時候,規矩都是給普通人定的,手裡但凡有點權利的人,都想挖空心思把自己置身於規紀之外呢!
原本在胖嬸旁邊賣烙餅的賀瘸子已經不見了。
他傾盡了所有,在莫州那邊買了好幾百畝地,除了留下一個兄弟在這邊外,其他的家人都跟着賀瘸子去莫州安家落戶了。這讓胖大嬸豔羨不已,不過她自己的男人死在戰場上了,雖然有兩個娃,但她怎麼也捨不得讓娃去那種傳說中的荒漠上去,地再便宜也沒武邑好呢!現在靠着攤子,錢也掙得足足的,兩個娃一個在醫館裡學醫術,一個在讀書,只要有一個能出頭,以後日子就會越來越好呢!現在掙得過日子足夠了,死鬼的撫卹金得留着給娃將來娶媳婦用呢!
等兩個娃都成家了,自己也就不賣面了,呆在家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當老太君呢!家裡那小院兒聽說現在值老錢了,但窮死也不能賣,那是死鬼男人的祖產呢!真要賣了,死鬼男人要是啥時候魂兒跑回來了,卻去那裡找自己呢!
顧寒走的時候,胖嬸也好不容易消閒了一些,坐在哪裡,支着腮幫子看着漫天飄舞的白雪發着呆,直到有人大喊了一聲:“胖嬸來碗麪!”她才猛然驚醒過來。
顧寒在外城逛了一整圈,買了一頂羊皮帽子,一副羊絨手套,也算是滿載而歸了,帽子也就罷了,雖然暖和,但樣子確實醜,不過那手套着實不錯,薄薄的,一點兒也不妨礙提筆寫字,關鍵是還暖和。
懷着滿足的心情回到客棧的顧寒,卻意外地看到幾個身着公服的人正站在客棧的門口,而陪着他們的好像是這家客棧的老闆。
“公爺,他就是顧寒,顧寒就是他。”一瞅見顧寒,那個客棧老闆便大叫起來。
幾名公人立刻大步地向他走了過來。
“顧寒?”爲首一人盯着顧寒,問道。
“是!”
“請跟我們走一趟吧!”爲首的公人道。
“你們是哪個衙門口子的?”顧寒稍稍有些緊張,這些人的服飾,與他已知的武邑的執法部門的全都不太一樣,大體上看起來差不多,但在細微之處卻是有着差別的,一般人或者不在意,但顧寒卻是清楚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爲首的公人一笑,不等顧寒再說什麼,一揮手,身後幾人一涌而上,將顧寒架了起來,塞到了一架馬車裡,馬車旋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