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元更喜歡那種一望無際的草原,在哪裡,他可以縱情地馳騁,感受那一種風一樣的自由,與敵人交戰更是有一種痛快淋漓的感覺,不管勝敗,都是在極短的時間裡,便能決出勝負。他討厭現在這樣,在密林子裡鑽來鑽去,爬上一座山,眼前卻會出現另一座山,剛剛從一個山溝溝裡鑽出來,卻又不得不鑽進另一個山溝溝。
在這片深山老林裡,他與檀道濟的主力已經糾纏很久了。
耶律元的麾下,當然不只有騎兵。只不過他的本軍全部是騎兵,而且騎兵也是他的立身之本而已。而現在,他只能將他的騎兵主力留在了山外,帶着步卒與一部分高句麗朝廷的軍隊追剿檀道濟。
說起來,檀道濟雖然得到了大唐朝廷的大力資助,可光有銀子和軍械,仗仍然不見得打得贏。與彪悍的遼軍比起來,高句麗的士兵素質,委實看不得。大多數都是那種剛剛放下武器的農夫組成的。
打了這些年之後,檀道濟的兵員素質總算是有了一定的上升,畢竟,孱弱的,已經都被幹掉了。
隨着高句麗連年的戰亂以及張仲武對高句麗的無情盤剝,追隨檀道濟的高麗人倒是越來越多了,不少高句麗的大家族,官紳以及有識之士,也更多的加入到了檀道濟的陣營。這些年來,他們已經認識到,張仲武是在把高句麗往絕路之上逼了。
張仲武對於高句麗,純粹是一種殺雞取卵式的盤剝,壓根兒就沒有在意高句麗人的死活。對張仲武來說,高句麗人只不過是爲他創造財富的一羣兩腳羊罷了。
張仲武有一種急迫感。
這種急逼感來自於李澤統一天下的步伐。一旦李澤一統了天下,那麼便絕不會容忍張仲武偏安一隅。所以張仲武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增強自己的實力,加強自己的武備,而對於遼地,如果盤剝過甚,則有可能引起處處反抗從而危及到他的統治,所以盤剝高句麗便成了必然的選擇。
在張仲武的心中,或者等到他擊敗了李澤之後,轉過頭來再安撫一下高句麗就可以了。現在嘛,共克時艱,該當是所有人的共識才對。
張仲武是這麼想的,但高句麗的國主李載道與國相檀道濟可不是這麼想的。
這兩個人,現在雖然仍處於敵對狀態,但是隨着高句麗的形式進一步的惡化之後,兩人終於坐了下來,準備平心靜氣地好好地商討一下未來了。
這也是大唐朝廷專門派來的密使一力促成的。
李載道與檀道濟兩人要講和,自然不符合張仲武的利益。所以,在察覺到了這種危險之後,張仲武之子,高句麗總督張承佑,立即便加大了對檀道濟的進攻力度。對於張承佑來說,事情很簡單,你不是想要談嗎?我把你一方打得連談得資格都沒有,看你還怎麼能與李載道平起平坐地來商討高句麗的和平問題。
李載道不聽話了,那就換一個國主好了。
這便是耶律元現在不得不追着檀道濟在山溝溝裡鑽的原因所在了。
正面決戰,檀道濟不是遼軍的對手,但鑽山溝溝打游擊,他卻是得心應手。
耶律元一點兒戰意也沒有。
趁着這連綿不斷的陰雨,他徹底停下了進攻的步伐。
現在的他,已經絲毫不在乎張氏父子了,因爲他自覺得找到了更好的出種。如果是在遼地,他耶律元的確只是張仲武的一條狗,但在高句麗,他現在掌握的實力,可絲毫不比張承佑少。對方依賴他的時候,多着呢!
盤膝坐在一個小馬紮上,看着對面的顧寒絲毫不顧形象地將身上的衣裳幾乎脫了一個精光,然後搭在火堆邊上烤着。
說起來耶律元對於顧寒這樣的傢伙,還是挺欣賞的,雖然這傢伙讀了一肚子的書,但絲毫沒有高句麗文人的那些酸腐氣息,正所謂是那種提起筆來便能寫出華麗麗的文章,捉住刀子便能把敵人砍得血肉模糊的人。
與文人交談,這傢伙知燦蓮花,與武人打交道,他又活脫脫地就是一個草莽形象。
如果出身武威書院的人,都是像顧寒這樣的,也難怪李澤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迅速地崛起。政治,說到底,還是一個用人的過程。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顧寒就是這樣的典型,外頭聽說過他名頭的人,幾乎廖廖無幾,甚至在武邑這樣的地方,知道他名頭的人也極少。但耶律元卻偏生知道這號人物。
想當初的平州之戰中,就是眼前這傢伙,憑着一張嘴,讓鄧景山最終放棄了數萬部屬,只帶了自己的本軍精況退出了戰場,回去之後,將劉思遠一家子殺得乾乾淨淨。
而現在,這傢伙又到了高句麗。
只穿了一條犢鼻子短褲,露出胸前毛茸茸胸膛的顧寒,身上肌肉一塊一塊的,絲毫不比耶律元這個靠武技吃飯的人。在耶律元面前,他似乎毫無顧忌。一手接過耶律元遞過來的酒壺,一手勾住了自己腳邊的一個包裹,從裡面掏出了一封油紙包裹着的信封,遞給了耶律元:“你兒子耶律成峰給你的家信。”
如獲至寶的耶律元接過信件,卻並不急着拆開,他希望在沒有人的時候,一個人靜靜地享受着讀家信的過程。
“成峰他怎麼樣?”
“好着呢!”顧寒猛灌了幾口酒,“這小子倒也不愧是你的種啊,在耶律奇軍中擔任軍官,每每作戰必身先士卒,攻入天平的那一戰中,他身披十數創,帶着滿身的羽箭第一個突上了城頭斬將奪旗,現在已經升任牙將了。”
耶律元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雖然說武將,除了靠奮勇爭先立下戰功來獲取功名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別的道路,但真正輪到了自己的兒子出生入死,他仍然感到心悸,心痛。戰場之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一不小心,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情。而中低級軍官的死亡率,一向都是軍中最高的。
“這地方,當真不是人呆的。”連着猛喝了幾口酒,顧寒搖頭道:“你也真行,在這個地方,一呆就是這麼多年,比起耶律奇來,你可真是差得太多了。那小子,現在不打仗的時候,享福着呢。這一次過來的時候,我還去見了他兒子耶律奉澤,嘖嘖,頗有貴人氣象了,揮手投足之間,大氣磅礴啊。招待我一頓飯,花了上百個銀元,都讓我有些不敢下著了。下面美女歌伎,上頭美酒佳餚,耶律奇這家子,算是熬出來了。以後,就是名門世家了哦。”
耶律元苦笑着道:“能有什麼辦法?這不正是想爲自己改一改命,才投向你們嗎?”
“你這纔算是走對了路。”顧寒道:“耶律奇以前與你差不多吧,現在啊,他們家已經不需要在刀頭上舔血討生活了,耶律奉澤現在的排場大得不了。耶律元,說句不中聽的話啊,你兒子在耶律奉澤跟前,像個小跟班兒。”
耶律元心痛得一抽一抽的。
“不過現在奮起直追也不晚!”顧寒嘻嘻笑道:“這一次若事成,你當然要居首功的。到時候高官厚祿少不了你的。”
“耶律奇對我兒子還好吧?”
顧寒奇怪地瞅了對方一眼,“還不錯。不過對你兒子更好的應該算是我吧?”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耶律元瞪大了眼睛。
“雖然我跟你兒子才見了一次面啊,不過呢,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我喜歡他,很質樸,不像耶律奉澤,跟他說話,十句裡都不知道有幾句是真的。”顧寒笑道:“所以呢,我幫他物色了一門親事。女方家裡可是家世顯赫哦,其父是一州刺史,其兄在刑部任佐吏,那女子縱然算不得花容月貌,可也是長相端正,知書識禮。家信裡,成峰應當跟你說了吧?”
耶律元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一件事,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不過這對於他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能與大唐正兒八經的官員聯姻,將來對於提升自家地位也是有好處的。
“以後啊,你也不必太過於仰仗耶律奇父子嘛!”顧寒笑吟吟地道。“不過女方家裡也有要求啊,對方不在乎啥聘禮的,但要求成峰至少成爲遊騎將軍之後,才能迎親。”
“多謝顧兄成全!”耶律元真心誠意地拱手致謝。
“不用謝不用謝!”顧寒嘿嘿笑道:“這一次我過來,要與你精誠團結才能共成大事,這件事,是我給你的投名狀。”
“顧兄說笑了。”耶律元笑道:“成峰以後但有所成,必不會忘了顧兄今日的提攜。”
“以後有他岳父家提攜,倒是用不着我了,咱們要是做成了這件事,你以後也可以提攜他。”顧寒大笑:“別的我不敢說,等我們徹底完成了擊敗張仲武的任務,你的地位,肯定比耶律奇要高。當然了,咱就不跟他們比財富了,這個沒法子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