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或者是當今天下最強大的騎兵終於正面碰撞到了一起。
高下立分。
僅僅一百騎的成德狼騎輕而易舉地撕碎了雷騎的鋒刃。
一百騎,一百柄刀。
卻宛如一個人在施展,從遠處看去,便如同千手觀音一般,雪亮的刀光此起彼伏,將褐色的雷騎組成的浪頭一個個地摁了下去。
相比起數萬騎兵的大混亂,這裡的戰鬥,在人數之上絲毫不起眼,僅僅佔據了戰場的一個小小的角落,但自從他們出動之後,卻立時便成了整個戰場的中心。
手起刀落,將面前一名雷騎劈下馬去,迎面又是一名雷騎撲來,手中長槍抖起碗大的紅櫻花,成勇厲喝一聲,不避不讓,手中斬馬刀仍是斜着劈下,兩側卻是兩柄斬馬刀交錯掠來,嚓的一聲輕響,將刺來的紅櫻槍斬成了數截。
對面的雷騎卻在電光火石之間,將手中僅剩下的半截槍尾抖手擲了出來,另一隻手卻是反手取下了馬鞍邊的橫刀,竟是連刀也沒有拔出鞘,奮力將連刀帶鞘往上一架,噹的一聲響,成勇的斬馬刀砍在對方的刀鞘之上,將橫刀壓在了對方的肩甲之上,喀嚓喀喀嚓幾聲響,也不知對面那人斷了幾根骨頭。
這名雷騎一聲慘叫,撥馬便向一邊逃去。
瞬息之間便重創了一名明顯是雷騎之中重要將領的成勇,眼中卻殊然沒有歡喜之色,反而心中憂懼驟起。
他這一刀沒有砍死對手。
一刀未制敵,馬速自然便受到了影響,他這一慢,與他渾然一體的其它狼騎,自然也就慢了那麼一點點。
成德狼騎鋒矢之人,斃敵從不用第二招。
一旦用上第二招,便意味着接下來,速度將會越來越慢。
失去了破陣的速度,成德狼騎的優勢便會迅速下降。
成德狼騎仍然在前進,仍然勢若破竹,在外人看來,在他們的刀下,幾無一合之敵,在樑軍之中威名赫赫的雷騎,在他們面前,似乎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這種一面倒的局面,對於整個戰場之上的影響卻是極其之大,看到這種局面的樑軍騎兵,在唐騎的進攻之下,竟是愈來愈顯頹勢了。
但在柳成林看來,情況卻不是這樣的。
成德狼騎的速度是愈來愈慢了,每名狼騎的間距也是愈來愈大。
間距愈大,就代表着被敵人切進來的可能愈大。
心裡剛剛轉過這個念頭,鋒矢陣的最尾角一名狼騎便被數名雷騎從大部隊之中切了出來。
柳成林只是瞥了對方一眼,依然策馬,緊緊地尾隨着狼騎向前。
下一刻,另一角,又有一名狼騎被切了出來。
被從整體之中切出來的狼騎,下場不言而喻,區別只是他們還能搏殺幾個敵人而已。
向前!
再向前!
成德狼騎的鋒矢陣,慢慢地變形了,開始被壓扁。
因爲成勇碰到的對手越來越強。
最初的雷騎只能擋他一刀,而後續跟上的人,卻是漸漸的能擋上兩刀,三刀。最終,當一個身材魁梧之極的雷騎被成勇身後的一名狼騎一刀劈中的瞬間,也將手中的長槍狠狠地捅進這名狼騎的胸膛的時候,一個整體的狼騎終於出現了一個裂縫。
第二個雷騎立即切入到了這個裂縫之中。
雖然他馬上就被砍死了,但卻將這個裂縫又撕得大了一點點。緊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
從來沒有被破開過陣形的成德狼騎,在持續的前進之中,被撕裂了。
他們仍然在前進,但已經不再是渾然一體。
他們被從中剖開,雖然狼騎立即變陣,構成了新的兩個鋒矢陣,但由一百人構成的鋒矢被一分爲二的時候,威力立時便下降了一半不止。更何況,此時,他們已經損失了不少人了。
雷騎的確不如成德狼騎,但他們也的確是這天下一等一的騎兵。向來破除敵人軍陣於萬人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成德狼騎,如今面對一千雷騎,還沒有完成破陣,便被一分爲二了。
柳成林縱馬向前,到現在爲止,他還沒有出過一槍,他的目光,一直便盯在離他愈來愈近徐充身上。而徐充,一對虎目之中,似乎也只有柳成林。
成德狼騎由二裂變爲四,四個小鋒矢陣此時都已不足二十騎了。現在的他們,已經被褐色的雷騎團團包圍了起來。
柳成林與徐充的面前,終於顯得空空蕩蕩的了。
此時,一直跟隨在各自騎兵身後的二人,馬速也終於加到了最快。徐充胯下白馬,比起一般的戰馬,足足要高出了一個頭,快如流星,再加上本來就身材高大的徐充如同魔神,揮舞着手中的馬槊,怒吼着衝了上來。
青色的長槍與灰色的馬槊交擊,一聲悶響,兩個身影在馬上都是劇震,身形不由自主地歪向一邊,兩馬交錯而過。
柳如林單手持槍,掄了一個半圓,呼的一聲向後掃來,而此時,徐充卻也是做着同樣的動作,一槍一槊,都是花費了無數心力特製而出,此時再次交擊,沿着碰撞的點,都是彎出了極大的弧度,但卻絲毫無損。
兩匹戰馬同聲長嘶,人立而起,在原地轉了半個圈子,馬上兩位將領再一次相對而立。
如此的速度之下,強行勒馬轉向,換作一般的戰馬,早就扭斷了蹄子,但這兩人胯下的戰馬,的確是與衆不同,在這些的強度之下,居然絲毫未損。
青驄還沒有完全轉過身來的時候,柳成林已是單手持槍,身子略略後仰,伴隨着戰馬重重落下的馬蹄,一槍向前刺出。
徐充在這個要命的時候,卻是稍稍慢了半拍。
但此人卻的確是兇悍,出槊慢了半拍,卻也是不閃不避,手中馬槊依是同樣地狠狠地插向對方。
兩人拼得不但是武藝,馬技,更拼得是膽色。
只到最後一刻,兩人才各自閃身。
柳成林搶得先手,一槍挑飛了徐充的頭盔,徐衝卻也沒有吃上多大虧,他的戰馬,卻是比青驄要高上一頭,他本人也比柳成林要更高一些,身高臂長,勉強扳回了一點優勢,馬槊探出,刺飛了柳成林的肩甲上的虎頭。
槍如游龍,槊與猛虎,兩人轉着圈的在原地廝殺,便是兩人胯下戰馬,卻也是沒有閒着,在自己的主人力拼生死的時候,這兩個畜生,卻也是彼此在較量着,撕咬,撅蹄,逮着機會便想幹對方一下,助自己的主人一臂之力。
漫延在方圓數裡之內的數萬騎兵,也因爲雙方主將的直接參戰,而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被壓在下風的樑軍騎兵,也鼓起了他們最後的餘勇,向着唐軍發起了拼命的反撲。
但此時,他們的劣勢卻被更加的放大了。
熬戰了幾乎快要一天的他們胯下的戰馬,已是漸漸的力不能支,不少人在策馬衝鋒的過程之中,胯下的戰馬卻突然雙腿一軟,將馬上的騎士甩將下來,而反觀唐軍的戰馬,雖然也略有疲態,但卻依然生龍活虎。
這便是掌握了戰馬源頭的唐軍的優勢,他們可以依照自己的心願挑選更適合的戰馬,而樑軍,只要是能上戰場作戰的戰馬,那是來者不拒。
但馬與馬之間,也是有差距的。這種差距,在短時間的作戰之中,看不出來有多大的差別,可一旦碰上了這種烈度的戰爭,立時便成爲了致命的一環。
柳長風看着已經漸漸匯成一條長龍的己方騎兵,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此刻,渾身浴血的他,已經確信,這一戰,唐軍必勝。
看起來視野之中,鋪天蓋地的都是樑軍的騎兵,但他們卻太分散了,而唐軍,在鏖戰之中,卻是重新一點一點的匯聚到了一起。
戰爭,從來都是團隊的力量。看着大片的黑色縱橫戰場,將那一片一片的褐色淹沒,吞噬,他心頭暢快之極。
“爲萬民!”手中長槍戟指前方,他縱馬向前,身後上千騎兵厲聲齊喝:“開太平!”
在他的身前,是一支只剩下百餘騎的樑軍。
大風驟起,飛沙走石,團團烏雲從天邊迅速地移將過來,伴隨着轟隆隆的雷聲,一道道閃電撕裂了天地。
豆大的雨點,驟然之間便落了下來。
片刻之前,還是豔陽高照,轉瞬之間,卻是大雨磅沱。
徐充的兩支臂膀愈來愈麻,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而更讓他不得不分心的是,整個戰場的形式,向唐軍偏轉的愈來愈厲害了。
想要扭轉局勢,唯一的希望,就是能一舉殺了眼前的柳成林。斬將奪旗,威懾敵膽,反敗爲勝。
可是兩個勢均力敵的人相鬥,一旦一方心有旁騖,想得太多,結果反而就是適得其反了。
徐充越想取勝,反而越是被柳成林死死地剋制住,竟是愈來愈落在了下風。
徐充愈打愈驚,心中已是存了退意。
此念一起,卻是更加勢弱了三分。
當兩馬再一次交錯,迴轉,兩人再一次一槍一槊互刺的那一瞬間,徐充感受到對方那一往無前的氣勢,他居然露了怯意。
卻是那麼一點點的猶豫,便讓他跌入到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他刺出的馬槊擦着柳成林的身體而過,被柳成林一伸臂死死地夾住,而在那一瞬間,柳成林的長槍卻是破中宮直入,卟哧一聲,扎穿了徐充的甲胃,刺進了他的胸膛。
兩人兩馬,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