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越洋尋味

墨爾本維多利亞市場

要發現澳大利亞墨爾本這個城市的好處,先由維多利亞皇后市場開始。這地方已有百多年曆史,從前是中國人的墳墓,他們來澳洲淘金,淘不到,就留下來耕田種菜。死後埋了,一大片的地,不知要葬多少人。

賣豬羊牛和魚的部分最有特色,老建築物中重新裝修,乾淨得很。只要擡頭仔細地觀察,就能看到每一個檔子的上面都有一條很粗的鐵軌經過,原來是用來吊豬牛的。由屠場中運來之後,一隻只地從門口用鐵鉤掛着,用油輪原理,很輕易地推到檔口,不必搬得半死。小販們依傳統,不停地大聲推銷,像今天什麼肉最便宜等等,整個市場非常之熱鬧。

澳大利亞地廣,農畜業發達,在這裡賣的東西,比香港要便宜一半以上,只要自己能燒菜,澳大利亞是一個很容易生存下去的地方。但是澳大利亞人也不都是吃飽了就算數,從他們賣的貨物各類和品味,知道有許多人還是很會享受人生的。

有一檔叫Jago,什麼肉都賣,而且部分分得非常詳細,供應市中老饕,我以爲自己什麼都嘗試過,但是看一盤手指般大,一條條的像骨髓的東西,就不知道是什麼。一問之下,原來是牛的淋巴線。

從來不知此物可食,即刻買了,當天中午到一家意大利餐館叫他們炮製。做法是先將淋巴線用滾水灼了一灼,然後再以橄欖油和蒜茸煎之。吃進口,很軟熟,有如豬腦,但較有咬頭,很香甜。

“肉類之中,什麼部分最好吃?”我問小販。他回答:“當然是頸項的肉。”怪不得我們吃鵝也都喜歡吃頸,英雄所見略見。

每個肉檔每天早上由批發商入貨,大家都希望以最低價錢投得。一貴了,當天生意就差,因爲隔壁檔賣得便宜一兩毫,精打細算的家庭主婦會選擇。顧客們絕對可以放心,在這裡會得到最公道的價錢。

比較之下,還是一家叫Brinkworth的生意興隆,那是因爲他們也做二手批發,購下的數量較大,價錢當然便宜。但是最便宜最便宜是等到市場收檔之前來購買,有些貨當天賣不出去便不新鮮,這時是名副其實地大出血,一公斤賤賣四五塊澳幣,窮人也能大魚大肉。

除了人吃的肉,寵物糧食也有一兩家人專門做,給狗吃的肉是不必經過政府屠房的,價錢特別賤,拿來紅燒,人也吃得過。這檔人還賣狗吃的巧克力。一個個像五元硬幣那麼大,據說人吃的巧克力太多糖,對狗不宜,小販們即刻想到用牛骨加乾肉製造,相信運到香港去賣,也有大把愛犬家入貨。

外國遊客來到維多利亞市場,可買他們最貴最柔軟的牛排回國。用真空處理的包裝要機,塑料袋抽空空氣後壓縮,肉類冷凍後,可保存十個月。日本人尤其喜歡,每公斤的肉只有東京的五分之一的價錢。

走過肉檔就是海鮮店了。拇指般大的生蠔,一公斤二十塊港幣,有六七個之多,味道不遜法國貝隆。這一家賣海鮮的自稱永不用冰凍貨,又說當天所有的魚蝦一定要當天賣完爲止,隔夜東西絕對不出售。

問老闆說:“你們吃魚,都喜歡切成一片片地,怎麼看得出是不是冷凍的?”“第一,先要看看同種魚類有沒有一大條地賣。”老闆解釋,“如果看不到整條的,千萬別買那一片片的,顧客刁鑽,要求我們現劏,我們也照做。第二,看魚的眼睛是否光亮,死沉沉的是冷凍的。第三,看盛着那一片片魚的鐵盤子內是否有漬水。漬水是因爲冰溶化纔有這種現象。盤子乾的,應該沒有問題。”

市場的另一個部分是專賣芝士麪包、香腸等乾貨的地方,芝士除牛羊之外,有些是用袋鼠乳做的,雖然沒吃過,但不想試。麪包種類至少有一百種以上,香腸亦多花樣,有種高級的,是用豬面頰的肉做的,叫Cotechini。

逛逛菜市,買喜歡的即食食物,加瓶酒,拿到公園去嘆,曬曬太陽,何必迫自己光顧麥當勞。

雞肉是在乾貨市場賣的。問說爲什麼不歸類在豬牛羊部分?小販回答:“從前是在現場劏雞的,弄得雞毛滿天飛,所以賣難的被趕了出來。”

雞販很健談,便和他多聊兩句:“爲什麼叫作Spathcock?”“哦,那是很年輕的雞。”“Poussin呢?”“更年輕,只有五個禮拜大。”“這隻叫GuineaFowl的呢?”“GuineaFowl可以說是雞的老祖宗,所有的雞都是由它進化出來的,所以這雞最有雞味了,一隻GuineaFowl的價錢,可以買五隻普通的雞。”雞販解釋,“它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喜歡亂啼!叫聲之大,吵得天翻地覆,和女人一模一樣!”

雞販說完,給他老婆瞪了一眼,他即縮頭,做烏龜狀。

墨爾本萬壽宮

過一陣子又要帶團到墨爾本,事前已打電話給老朋友GilbertLau劉華鏗,訂好位。

墨爾本有三大食肆:吃牛扒的VLADO"S、越南河的勇記,還有中國餐廳萬壽宮,劉華鏗是它的前主人。聽到復活節前劉華鏗已來了香港,即約他吃早餐,去上環的生記吃粥。這種地方,在澳大利亞是找不到的。

劉華鏗把餐單交了給我:四小碟、醉鴿、懷舊脆皮燒肉、薰鴨胸、滷水花菇。前菜有龍蝦刺身,接着是鮮蠔四式:生吃、煙肉炸、蒸、煀。皇帝蟹當道,少不了。龍蝦湯跟着,原只青邊鮑魚、大蒜炒嫩羊肉、薑汁芥蘭、蒸魚、紅豆沙、時果拼盤等等十五道菜。

也許這些菜式在香港也能吃到,但是劉華鏗總在菜市場中找到最新鮮最合季節的食材,把它們變爲中菜。最難得的是那麼多年來,從不失水平。客人當然驚爲天人,得過無數的獎狀,就算嘴最尖的中國國際旅客,大家坐下來交換意見,都一致認爲萬壽宮是海外最佳中國菜館,這不是偶然的。

別來無恙,劉華鏗有點兒胖了,人還是那麼精神。他已退休,把餐廳股份全部賣給員工,雖被他們挽留下來,當一顧問,但一到餐廳,就走不開,站個整晚。“體力到底有限,”劉華鏗說,“人生總得知道什麼時候謝幕。你是老朋友了,聽到你們要來,還是得親自招呼。”

就算劉華鏗人不在餐廳,萬壽宮的精神還是永存的。他訓練出來的人材,確定這家老店最高的聲譽,和最完美的服務。以下一段對話,也許可以給開餐廳的人借鏡,讓他們知道什麼是服務的定義。

“萬壽宮的位子,都要早兩三個月前訂好,你怎麼應付臨時來的客人?不接受?”“人家老遠地來到墨爾本,又肯來我們的餐廳,怎麼可能全不接受?多一個客,多一份生意。”

“要是爆滿了呢?”“不會爆滿的,萬壽宮一共分兩層,樓下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貨倉、海鮮水箱和侍者更衣室,不坐客。樓上一共也有七千五百英尺,二千五廚房,五千樓面,扣掉酒吧,我們只接待一百六十位客人,總可以空出一些座位。”

“你還沒有回答我,怎麼應付臨時來的客人?”“先在樓下,說對不起,已經客滿,要是他們說專程來,或認識某某人,像你一些朋友,一提到你的名字,我們都儘可能讓他們上樓。”

“怎麼安排座位?”“多開一張桌子,你記得大廳中那張放花的嗎?把花拿走,就能坐人。問題出在其他客人會認爲太過擁擠,我就要向他們說多多得罪,請他們原諒。遇到你的好友,像上次張敏儀忽然來,我就安排她坐下,老朋友不可以得罪,可以得罪其他客人。”

“張敏儀說,那天晚上她們兩個人,也可以吃到十幾種菜,你怎麼臨時做的?”“這種情形,我們叫爲單響炮菜單(oneshotmenu),把炒給別人吃的菜,每份加多一點點,每道菜都會拿一點點給臨時來的客人吃,不就有十幾道了嗎?”

“有人說這是胡來。”“不是胡來,是隨機應變。”“這種做法很好,我在香港餐廳,有時看到侍者爲兩位客人點菜,來了一個十個人吃的大冷盤,真是折墮。”“可不是嗎?每一個客人都是重要的財產,他們來過一次,可能帶家人和朋友再來,加起來就是一大筆錢,絕對不能疏忽。這和日本人做生意的態度一樣,他們尊稱人家爲樣Sama,說客樣,是神樣。”

“要是有喝醉鬧事的呢?”“我們不會當面指責,總是找和他一起來的朋友商量,請他們替我們安撫醉客。”“但是如果騷擾到別旁桌子的客人呢?”“只有拼命道歉,客人都會明白不是我們的錯,但是看到他們還是憤怒的話,埋單時,侍者會說那張單餐廳經理已經替你們代簽了。”

“遇到訂好位,不來的呢?”“我們通常會等半小時,三十分鐘後不來,再等多十分鐘,已經超過四十分鐘,就算他們纔來,也只有等到別人吃好了才坐下,也不會埋怨的。”“不能打手提電話提醒嗎?”“人家會把你的提醒當成催促,絕對不可以那麼做。而且,也許他們不開機呢。”

“遇到食評家怎麼相待?”“著名的食評家,多數已成爲朋友。”“明查暗訪,不認識的呢?”“無從對付。”劉華鏗笑着說,“不過,我們當每一個客人,都是食評家。”我也笑了。

再問萬壽宮前主人劉華鏗說:“食材要佔營業額的多少個巴仙?”“三十幾個。我們對選材是不惜工本的,要好就要貴,沒話說。”

“那麼人工呢?”“也要三十幾個巴仙。先由門口的知客帶進來,侍者再招呼,每個侍者看兩至三臺客,他們的小費,全歸侍者,公司是不分的。侍者招呼過,輪到經理來替客人點菜。總廚間中出來和客人談幾句。最後才由我登場。”

“你和經理都沒有分到小費的?”“沒有,所以經理的花紅特別高,分不到小費的侍者,公司也要補貼。雖然說是什麼凝聚力、歸屬感,但是現實歸現實,我們的員工很少被人挖得走的。”

“加起屋租的三十幾個巴仙,不是沒得賺?”“我們搬到巷子裡開餐廳,就是因爲租金便宜,當年租給人家做倉庫也沒人要,我們和屋主訂了一張二十年的合同,每年加一點兒罷了,屋租只有總營業額的五個巴仙。”

“純利呢?”“能夠維持在十二個巴仙,已經很滿意了。”“生意好,十二個巴仙也不是小數目呀。”“可不是嗎?我們沒有忙與不忙的。人都要吃飯,怎麼忙也要吃飯的,要是你做得成功的話,沒有平日與週末週日的分別。但是也要記得,一定給客人一個沒有暴利的印象。做生意不可以被人看出店方着數。佔便宜的,永遠是客人。”

“會不會主動地向客人講話?”“客人不叫,絕對不能主動。要做到冷眼旁觀的層次。要給客人空間,不準和他們閒聊。看到桌上有食物,更不準走近餐桌。”

“等到客人喝茶或咖啡的時候呢?”“也儘量不去幹擾。一和他們交談,話題總要圍繞着自己,他們一家人和一些朋友同來,爲什麼要聽我們說話?礙着不走的老闆和侍者,是最低級的老闆和侍者。”

“客人主動地問長問短呢?”“要很禮貌回答,但是我也限制侍者,不準超過兩三分鐘。其實侍者也很看重自己的生活空間,我們叫爲metime。一天從早忙到晚,metime很少,就算客人說haveadrink(來一杯),也要很客氣拒絕。”

“有沒有例外?”“例外的是看到客人很寂寞,很需要伴侶(pany),這又不同,但是我們一年之中,也只有一兩次搬張椅子過來和客人坐下的。今年2006年了,也許有人認爲人類平等,大家都可以交個朋友,但是我們永遠有主僕之分,客人是主,我們是僕。”“這纔對呀,最討厭就是那種一屁股坐下來,滔滔不絕嘮嘮叨叨的經理或老闆。看見他們就不開胃。”

“幹餐廳的,基本上,應該是些個性開朗的人才幹得了。餐館是一個很開心的地方,人家生日、喜宴、老友相聚、生意談得成,都是開心的事。看到客人肯來光顧,已經值得開心。客人看到我們開心,也開心。”

“我在國外遇到一些侍女,不斷地走來換碗碟,腋下那個味道,就讓我不開心。”“哈,我們的侍者之中,也有些有這種毛病,客人忍受不了,向我投訴。我早就一直提醒他們注意清潔和氣味的,但有時也走了眼,只好向他們說:不如出去散步,買支止汗膏回來。千萬不可以叫他們換桌子,不然又味覺污染到別的地方去。”

“你們會不會打電話給訂座的客人,事前提醒他們一定要來的?”“客人之中有很多大頭蝦,說了星期六,也記不得哪個星期六,絕對要提醒,但也絕對忌諱說一定要來。只能說:這個星期有您的訂座,不知道我們有沒有聽錯,確定一下罷了。”“如果客人忘記了呢?”“說絕對沒有問題,骨的一聲吞下,位子空就讓它空吧!”“這是胸襟呀!你的接班人,有沒有這種胸襟?”“都是我一手一腳帶出來的,我沒看錯人。”“魄力呢?”“應該差一點吧?”“什麼時候,才和你一模一樣呢?”

“我最近很喜歡聽蔡琴的歌。”萬壽宮的前主人劉華鏗說到別處去了。“和蔡琴又有什麼關係?”“蔡琴的歌,愈聽愈有味道。這是年輕時候的她,所沒有的。做餐廳這一行,和唱歌一樣,也都是累積了人生經驗,纔有可能接近完美,纔會被人欣賞。”“這幾十年,得到的結論是什麼?”劉華鏗微笑說:“開一間好餐廳,並不很賺錢,但肯定是很快樂的事。”

匈牙利廚房

數十年前,當我第一次來布達佩斯時,認識的名畫家安東·莫納,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子。

“帶我去全城最好的一家餐廳,我請客。”我說。Szazeves是他最想去的,但是吃不起,與他的女朋友克麗絲汀娜和一個時裝模特兒,四人坐下。“喝什麼餐前酒?”侍者問。我一看餐牌,有五種,向他說:“全要。”五個水晶玻璃杯一字形排着,倒出來的都是烈得不得了的果實酒精,一口氣地幹掉,即刻快樂起來。

四分之一世紀後安東和我重遊,第一件事,當然又去那家餐廳懷舊一番。這家人依然故我,裝修沒有改變,已是百年老店,食物還保持極高的水平。

同樣地要了五杯烈酒,吞下肚,感到一陣熱氣。一大碟的前菜上桌,裡面的匈牙利典型小食應有盡有。正想吃時,四個人的吉普賽樂隊圍了上來,開始表演節奏極快的《匈牙利狂想曲》,氣氛馬上捲起。

紅酒白酒不斷添加,美食一道出了又一道。看過一部叫《黃昏之戀(LoveintheAfternoon)》的電影,男主角加利古柏身邊永遠有個吉普賽樂隊跟着,爲他奏出《誘惑(Fascination)》,這次也請樂隊來這首歌。聽得女伴楊崢和涓子如癡如醉,樂隊領班RigoJancsi再用他的小提琴彈出各種鳥叫聲,有點像我們的《百鳥歸巢》,衆人大樂。

最後上的是甜品,各種不同的做法,非常地道,是在法國意大利餐廳吃不到的,配以匈牙利最好的甜酒多凱兒(Tokaj),是天衣無縫。安東和我一杯又一杯,數十年前像是昨日,轉眼間的事了。

整間餐廳的建築又長又深,裡面是一個花園,天熱了可坐客人。裝修不豪華奢侈,更顯得親切近人。酒店派送的旅遊冊上不會看到它的名字,但絕對是一家不可錯過的食肆,你到布達佩斯時不妨一試,價錢也是合理的。地址:H-1052,Budapest,PestiBarnabasU.2。電話:(361)318-3608。電郵:szazeves@taverna.hu。

第二個晚上,安東帶我去他最喜歡的一家餐廳,叫“祖母南施(NancsiNeni)”。

核桃和梧桐樹下,坐滿了客人,餐廳的室內也頗爲寬大,裝修得樸實,桌子上面的架子擺着銅鍋和鐵鏟等各種廚具,牆上擺了醋浸的蔬菜玻璃瓶子。

餐牌的封面印着一張發黃的照片,拍了一對夫婦,字句寫着:“只有母親和祖母知道生活是怎麼一回事。看着她們的孩子吃一頓,就能令她們快樂。好像在說:我給你們好的東西吃,我給你們美好的一生。

“一個男人,如果沒有一個女人充滿了愛意,望着他吃東西的話,是一個不快樂的男人。

“把食物貢獻給他,好像在說:活吧!如果這些食物給你們帶來歡樂,就好像在說:活得高興一點吧!”

的確,“祖母南施”的食物帶給了我快樂,匈牙利名湯顧拉殊(Goulash)在這裡做得非常精彩。但是如果你問我一生人之中,喝過最滿意的西餐湯汁在哪裡?我的答案肯定的是在這家館子。

並不是一碗碗來的,用了一個巨大的瓷器,一鍋子上桌,任客人要喝多少是多少,喝完了再添。在家庭中絕對吃不到那種味道,因爲不是大量地煲出的話,牛肉不會入口即化。各種蔬菜都已溶入湯中,極爲香甜和濃厚。單單是湯和麪包一塊吃,已經不必其他餸菜了。

但是祖母做的菜,絕對不止一道,顧拉殊喝完,再上煲清湯,這和廣東祖母的老母雞湯有異曲同工之處。再來的魚湯,雖然不像馬賽的布耶佩斯那麼精彩,但也香濃。

奇怪的是,匈牙利這個國家被大陸包圍着,看不到海,爲什麼魚湯也做得好呢?原來用的都是多瑙河中的河鮮。這家人有一道鮎魚菜,用大量的蒜頭把魚爆香後,再以甜的燈籠椒和各種香料去煨,也是絕品。

鄉村式的烤鵝,鵝皮酥脆,一片鵝夾了一片鵝肝,鋪着核桃和櫻桃醬,是用砵酒熬出來的,加上匈牙利saffron紅花香料,色香味俱全。

紅燒csarda牛肉不容錯過。csarda是匈牙利鄉下餐廳的意思,他們用大鍋子加種種香料和蔬菜,把牛肉塊紅燒得軟熟,吊味的竟是大量的鵝肝醬,並非英美的牛扒那麼簡單。

焗豬手一大塊上桌,皮炸得香脆之後,再用燈籠椒、蒜頭和酸忌廉去焗熟,秘方在於不是普通豬手,而是煙燻後風乾的。

店主說:“我最初是航海的,過了五年的飄泊生活,疲倦後我決定開一家餐廳,與衆不同的餐廳,別的地方要付高價,我這裡會讓你感覺到便宜得要命。我的菜的分量一定要大,就像我祖母做的,她叫南施,就用她的名字開這家餐廳。”

地址:1029,Budapest,OrdogarokU.80。電話:(361)397-2742。

巴黎的陸羽茶室

到了巴黎,打一個電話給老友畫家安東·莫納。“我們去吃飯吧。”他說。“去哪裡?”“BrasserieLipp,你來了巴黎那麼多次,一定去過。”“沒有呀。”“那麼非去不可了。”“有什麼了不起?”“這是巴黎最古老的一個酒吧,相當於你在香港帶我去的陸羽茶室。”

一聽到,有點興趣,Brasserie這個詞在字典中說是間釀造所或啤酒店,但賣的也不一定是啤酒,也喝紅白餐酒、香檳和白蘭地。吃的東西又簡單又正宗,每家都有獨特的風格,是一個客人可以聊天、寫作或閱讀的聚腳地,而Brasserie一出法國,味道就不同。

Lipp開在左岸,知識分子、美術家、政客、記者等最時髦人物喜愛的Saint-Germain區,附近出名的出版社林立,又有藝專,文人沙特最喜愛的兩家咖啡店LeFlore和DeuxMagots就在它的對面。

“有沒有被遊客霸佔?”我問安東。他笑了:“當然。不過他們會被侍者趕到樓下的後面那座廳裡,或者到樓上去。不必擔心,我是熟客,和你在陸羽一樣,待遇不同。”

有特權是好事,經理親切招呼,安排好一個靠大門的美位給我們,安東的太太帶着他們的兩個漂亮女兒來了:“人多一點兒,叫多幾種菜給你試試。”

“普通客來了,也可以訂座的嗎?”“現在行了,從前不可以。當年的老闆MonsieurCazes還在的時候說法國總統來也不許。客人問要等多久,他說你二十分鐘後再來的話,那麼二十分鐘後一定有空位留給你;要是他說等一個鐘吧!那最好別等,這等於說你甭來了!”“這麼厲害?”

“到Lipp的人都有來頭,五十年代畫家Chagall、作家Hemingway都是熟客,戴高樂也叫了Pompidou和D"estaing來這裡開會,後來兩人都做了總統。當然明星像伊夫·蒙丹夫婦都來過,沙岡出名時在這裡留連,哈里遜·福特、李察·基爾、積·尼可遜到巴黎一定來朝拜,活地·亞倫也不例外。我們這張桌子,希拉剋Chirac在做巴黎市長時最喜歡了。”譁,坐了之後,來法國競選,會不會求上一官半職?

看看四周環境,安東說:“壁上的瓷磚畫是LeonFargue的作品,天花的非洲繪畫出自CharleyGarrey手藝,一切以美好年代BelleEpoque的生活方式來裝修。”

菜上桌,這家店最出名的菜叫ChoucrouteLipp,並非什麼精緻的料理,而是大碟頭的臘腸、酸菜和火腿煮在一起,毫不造作,讓人開懷大嚼。PiedDePorcFerciGrille是烤豬髀,生的韃靼牛肉更是一大碟一大碟上。

每種菜都吃得過癮,安東的小女兒食量小,只叫了一種前菜CaviarD"Aubergine,是茄子茸和魚子醬混成的,我也試了一口,味道不錯。大女兒愛鯡魚,點一碟HarengBismark,也是這家店的名菜,試了覺得沒有在亞姆斯特丹街頭賣的好吃。

還有其他幾種,已記不清了。這裡的價錢算便宜,平均每一樣從九十多塊到一百多塊港幣,當然你要吃最貴的,也有一客三十克的魚子醬,賣八百。

喝酒的話,也沒什麼HouseWine之類的,叫一瓶中價的,酒牌上有種種選擇,都有水平。但是爲了Brasserie原來賣啤酒,也要一杯來試試。在這裡別用英文叫beer,試用土話Serieux吧,向侍者一說,較受尊敬。

Lipp在瑞士日內瓦也有一間同名的,但千萬別受騙,它是巴黎人擁有的唯一一家,不能模仿,也從來沒有分店。

“有時,我的畫展開幕,去到很遲,三更半夜來這裡,也有大餐可吃。”安東說。“開到幾點?”我問。經理說:“說是上午十一點開,那只是喝酒喝咖啡,要到十二點半纔有東西吃,一直開,開到深夜兩點。”“那麼多人喜歡,有何秘訣?”“也沒什麼。”他說,“總之聚集在這裡的客人,氣氛調和,好像失去憂慮,做人輕易了許多,仁慈了許多,溫暖了許多。”

走出來,是個懶洋洋的下午,我們的影子,被斜陽照得很長,安東一家帶我到對面的建築物:“叫TheChurchofSaint-GermainDesPres,是巴黎最古老的一家教堂。”裡面簡單又莊嚴,絲毫沒有華麗的裝修。教堂,本來就應該這個樣子,看過世界上的各座出名的,像皇宮多一點兒。

安東點了蠟燭,抱着他的妻子,深深一吻,他們的女兒已是二十四歲和二十一歲,向我說:“老了,像他們那樣,多好!”“那是要經過苦難的年代,你們這一輩子的,很難做到。”我這麼說也不管他們生不生氣,不過兩個女兒,都點頭同意。

巴古斯的神殿

保羅·巴古斯(PaulBocuse)說是法國當代的廚神,大概沒什麼人會反對。他是第一個得米其林三星的師傅,早在數十年前。

這個人還活着,也的確是個神話。在里昂的一個叫金山的地區河邊,有一家花花綠綠的餐廳,巴古斯的金色名字大大地掛在屋頂上,我們都笑說這是他的神殿。

還沒走進去之前,就可以在花園圍牆上看到無數的壁畫,敘述保羅的一生。餐廳的外牆上打開了一個窗口,保羅的畫像和真人一樣大,打開雙手,歡迎你的到來。這是一座兩層樓的建築,永遠擠滿客人。從牆上的舊照片你可以看到皇親國戚的造訪,以及他們後來寄到的感謝狀,沒有一個大明星或歌手,來到了里昂會錯過在這裡進食的機會。

餐廳當然裝修得金碧輝煌,那種表現方法,在其他的地方同樣做出來,你就會感到俗不可耐。令到這裡的氣氛感人,是保羅·巴古斯的童真,他像一個小孩子蓋了一間玩具屋,想把一切最美好的,拿出來和大家分享。

世界上這些享有國際聲譽的餐廳不少,很多浪得虛名,吃過之後客人大罵。但是在保羅的這個家庭廚房中,你不會失望的,這麼多年來他做出那麼多道名菜,加上無數的甜品和芝士,來到保羅的神殿,你一定會抱着肚子滿意地走出來。

但是當神話已傳久了,總有些憤世嫉俗的所謂食家,大肆批評,說什麼保羅那一套已經過時,簡直不堪一試,還是去吃分子料理較佳。“過時?”保羅一向笑着說,“當然過時。好的東西,你硬說過時就過時,我不必和你爭辯。”

保羅已七老八十,餐廳的名字是他的,但他當然不親自下廚,這也成爲所謂食家的批評。“我不會自傲到要每一道菜都要親自做才說好。我煮的菜是祖母和媽媽傳給我的,什麼人都會做。我年輕時也很少下廚,只要肯花心機,一定好吃。”保羅說。

今天,又重訪保羅的神殿,先上一個清湯,用蔬菜和雞鴨的內臟煮出來,上面鋪了一層面包皮,在爐中焗得麪包發脹,熱騰騰地上桌,這完全符合喝湯要喝熱的道理。在這十一月尾的寒冷氣候下,感到特別溫暖。

接着的魚是煎了,鋪在闊麪條上面拿出來。後上的雞用布包裹,把松露菌藏在皮和肉之間燜熟。吃時淋上奶油,我免了,單吃雞和拌着上的白米飯。完美。

甜品架上有幾層朱古力和叫爲馬可隆的糖餅任取,再來朱古力的千層糕,蛋白製成的球狀甜品,我只要了冰激凌,是那麼軟滑香甜。數不完的芝士,我向侍者要了味道最濃的,他也選了七八樣給我嚐嚐。

巴古斯本人忽然地出現,和藹地和我們每一人擁抱拍照,我想這也是他主要的工作吧?保羅說道,當今他下廚,只煮給里昂的水喉工人和木匠們吃,這些人才是不能得罪的。不過,後來我看到他站在廚房前,每一道菜都要他過眼,纔拿得出來。

“十多年前我來拍電視節目,叫你燒一個蛋,你抓抓頭皮,結果還是燒了給我們,記得嗎?”我問。多少個攝影隊都來拍過,保羅不可能記得,我只是當成話題和他聊天,今年他有八十幾歲了吧?神態有點懵懂,有顯然的老人癡呆症。

又有什麼關係呢?看到他還健康地活着,也替他高興,保羅當今在里昂有好幾家分店,世界各大都市也開了無數間,這一生人,應該無憾。分店的水平並不一定達到食客的要求,但在這家神殿吃過,我們也無憾了。

吃完走出來,一個年輕人拿了一包東西給我,這個人也許是保羅的兒子或者公司的工作人員,笑着說:“保羅叫我拿給你的。”

打開來一看,是兩本英文書,一本叫BocuseinYourKitchen,一本叫80RecipesBrasseriesBocuse,記錄了他的名菜,非常之詳細。內頁簽了我的名字,我問年輕人:“他還記得呀?”“有點兒慢了,”他說,“和你談完之後,回到辦公室,查了計算機數據,纔想起的。他還說:誰會忘記叫我只燒一個蛋的人呢?”

從巴黎到里昂,乘火車只要兩個小時,巴黎往裡昂的車站有間叫“藍火車”的餐廳,充滿普羅旺斯鄉村生活的壁畫,人生中值得一遊。坐上車,到了里昂,去巴古斯的神殿吃一餐吧,也許你會見到巴古斯本人。但我相信就算他走了,餐廳中還會見到他的影子。

電話:33-04-72-42-90-90。資料:L"aubergeDuPontDeCollonges,69660,Collonges-Au-Mont,D"orLyon,France。

勃艮第之旅

喝烈酒的人,到了最後,一定喝單麥芽威士忌(SingleMaltWhisky),天下酒鬼都一樣。而喝紅白餐酒,到了最後,一定以法國的勃艮第(Burgundy)爲首,天下老饕都一樣。

年輕時,什麼餐酒都喝進肚;人生到了某個階段,就要有選擇,而有條件選擇的人,再也不會把喝酒的配額浪費在法國以外的酒了。

當然,我們知道,美國那巴區產的酒也有好的,還有幾隻賣成天價呢,但爲數還是少得可憐。澳洲也有突出的,像Penfold的TheGrange和Henschke的特級酒,都喝得過,意大利和西班牙各有極少的佳釀。與這些酒一比,智利的、新西蘭的、南非的,都喝不下去了。

到了法國,就知道那是一個最接近天堂的國家,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有那麼蔚藍的天空,山明水秀,農產品豐富。釀酒,更是老大哥了。諸多的產區之中,只有波爾多和勃艮第可以匹敵。巴黎在法國北部,我們這次乘午夜機,經時差,抵達時是清晨七點,交通不阻塞,坐車子南下,只要四個小時就到了勃艮第了。

主要都市叫波恩(Beaune),我們當它是根據地,到勃艮第四周的酒莊去試酒。對食物,我還有一點點的認識,但說到餐酒,還真是一個門外漢。有鑑於此,我請了一個叫史蒂芬·士標羅(StevenSpurrier)的英國紳士做我們的嚮導。士標羅是最先創造教人家喝酒的專家,在國際上頗享聲譽。年紀應該七十多了,但一點也不覺老,只是不苟言笑,像個大學教授,說起話來口吃的毛病很深,由莊嚴的形象變成滑稽,較爲親民。

許多酒莊主人都是士標羅的朋友,他帶我們喝的,都是當地最好的酒,我們也不惜工本支持他,由年份較輕的喝起,漸入佳境。吃的也是米其林的星級餐廳,米其林海外版信用不高,但在法國,是靠得住的。

勃艮第酒和波爾多的,最大分別是前者只用兩種葡萄。白酒用的是Chardonnay,而紅酒用PinotNoir。後者則是以多種不同的葡萄品種釀成獨特的味道,他們的解釋是:一種葡萄是麪包,做爲打底;其他種類當成菜餚,加起來纔是一頓佳宴。

真正的勃艮第整個產區,也不過是一百七十五公里,和波爾多一比是大巫見小巫,它夾在Chablis和Beaujolais之間,前者的白酒還喝得過去,後者每年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生產的新布血麗紅酒,不被法國人看重,有些人還當成騙外國酒客的笑話呢。這回我們剛好碰上新布血麗出爐。有些沒運到香港的牌子,還真喝得過。

一般人認爲勃艮第的白酒最好喝,但是它的紅酒才最珍貴,像Romanee-Conti,不但是天價,而且不一枝枝賣,要配搭其他次等的酒才能出售。爲什麼那麼貴?Romanee-Conti區一年只出七千五百箱酒,天下酒客都來搶,怎能不貴?

勃艮第的法律也很嚴格,多少英尺地種多少棵葡萄,都有規定。這個地方的石灰石土地和陽光,種出來的葡萄是獨一無二的。雖說只用一種葡萄釀製,但下的酵母多少,每年氣候如何,都有不同的質量,一個酒莊釀出來的酒沒有一種強烈的個性,不像波爾多的名酒莊,一喝就很容易喝得出來。

專家們都說Romanee-Conti的1990、1996和1999都是過譽了,不值那個錢,其他名廠的釀酒法也跟着進步,不遜Romanee-Conti的了。但專家說是專家事,衆人一看到這家人的牌子就說好,到底,懂得酒的價錢的人居多,知道酒的價值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白酒之中,LeMontrachet稱爲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了。這家酒莊只有八公頃。波爾多人一定取笑,說這麼小的地方釀那麼少的酒,賺什麼錢呢?但越少就越多人追求,我們在那個地區試的白酒,像Batard-Montrachet和Chevalier-Montrachet都很不錯,價錢便宜得許多。

Chardonnay葡萄種釀的白酒,也不一定酸性很重,勃艮第的Theuenet酒廠就依照Sauternes的做法,把熟得發黴的葡萄乾釀成的甜酒並不遜色,因爲不受注意,價錢也被低估了。

走遍了法國的釀酒區後,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紅白餐酒是一種生活習慣,吃西餐的大塊肉,需紅酒的酸性來消化;吃不是很新鮮的魚,需白酒的香味來掩遮,從小培養出來的舌頭感覺,並非每一個東方人都能領會的。

而且,要知道什麼是最好,需要不斷地比較,當餐酒被指爲天價時,只有少數付得起的人能夠喝出高低。餐酒的學問,到底是要用盡一生,纔有真正辨別出好壞的能力。一知半解的,學別人說可以喝出雲呢拿味呀、朱古力味呀、核桃味呀,那又如何?爲什麼不乾脆去吃朱古力和核桃?有的專家還說有臭襪味,簡直是倒胃。

餐酒的好壞,在於個人的喜惡,別跟着人家的屁股,喝到喜歡的,記住牌子,趁年輕,有能力的話多藏幾箱。也不是愈老愈好的,勃艮第的紅酒雖說三十年後喝會更好,但白酒在五年後喝狀態已佳,紅酒等個十年也已不錯。應該說,買個幾箱,三五年後開一兩枝,嚐到每個階段的成熟,好過二三十年後開,發現酒已變壞,這話最爲中肯了。

法國大餐

如果你到過世界上的所有大城市,到最後,你不得不承認,還是巴黎最美。

凱旋門爲中心,十幾條的大道由此放射出去。巴黎整個都市是一個大博物館,歐洲文明的結晶。這不是偶然的,比較南園的國家:英國是島國,氣候陰沉,民族小心眼;意大利人最熱情,不能耕種的地方還是過多;德國風景不錯,但人冷酷;西班牙人太好玩,經濟文化都落後;北歐國家太冷,東歐又太窮;唯有法國山明水秀,人性溫和浪漫,一切是她最得天獨厚的。

巴黎人愛夜晚,發現了一套理論:如果將名勝古蹟從外面照得像白天一樣,那麼和早上看有什麼分別?夜裡,就應該有晚上的光輝,他們說,所以用了幾千萬個小燈泡,鑲在架子裡面,照出來的是如絲似錦的鐵塔。這不只是新概念,而且要有一個愛面子,又有點瘋癲的政府才肯花那麼多錢去照亮的。

經濟不景,人們拉緊腰帶也支持政府浪費,但政府也照顧着他們,長棒型的麪包和葡萄酒是不準漲價的,兩樣東西每天花不到二十塊港幣就能維生。

當然,巴黎人一有錢,就吃。吃東西對他們來講,是生活的享受,不只是扒進口裡就算了。到了巴黎,第一件事就是去吃他們最出名的海鮮。

法國人的海鮮是獨特的,沒有一個地方能夠模仿。首先,侍者把一個三層的圓型空鐵架放在餐桌上。最低層放着一碟醋和一碟牛油及多片的麪包。第二層掛滿了肥大的白灼蝦。一圈圍下來有數十隻。最上層的大碟中鋪滿了細冰,上面是生蠔、蛤、螃蟹、螺和海膽。其中的東西你不喜歡,那麼就來整大碟的三打生蠔或蛤或螃蟹。

這個豐富的海味,還吃什麼麪包撐肚皮,錯了。入鄉隨俗,吃海鮮之前,要是你不以麪包牛油將你的胃壁塗上一層保護膜的話,大多數人都會拉肚子。

生蠔我們在香港只知道吃Belon,其實還有許多又便宜又好吃的品種。建議點菜之前先走到他們的海鮮檔上親自選擇。又肥又大的膏肉皆美,但有些瘦的更甜,幾個人去吃,可以每樣先來半打,挑最喜歡的再叫過。

較生蠔爽口,有咬頭的是蛤子,法國蛤不比在紐約吃的CherryStoneClam,巨大如橙,鮮甜得不得了。和大閘蟹也各有千秋,法國螃蟹的膏也多,比大閘蟹大數倍,肉質幼細,味甘。東風螺狀的法國螺肉不硬,很可口,但已被先入爲主的蠔和蛤搶去風頭,客人只吃三四個就停手。海膽是連殼上的,蘋果般大的殼上打開一個洞,用匙羹掏出殼壁肉的膏吃。膽肉不多,弄個半天吃不到幾口,有時還會吃到殼上的硬刺,實在不敢領教,還是日本料理的海膽有吃頭。

以爲已經飽了,原來海鮮只是頭盤。這時最好來個熱湯暖胃,法國海鮮湯不是什麼龍蝦熬出,而是將魚肉蒸熟後磨碎煮成。並沒有腥味,但是一大碗像漿又似羹的濃湯喝了下去,肚皮再次漲開。

接下是點主菜來了,我們這次旅行全部由查良鏞先生夫婦招待,去的都是第一流的餐廳,選中了一家叫“AuPieddeCochon”的,《茶花女》這部電影就是借它拍內景的。美輪美奐,古色古香,招牌上畫的是三個大師傅在批一隻肥豬的手,名副其實,是以燒豬手出名的餐廳,當然是叫燒豬手了。中間已去骨,豬手是蒸熟了之後再烤的,香噴噴的皮,用叉子也可以切片,可想而知,軟熟得很。

還有甜品,大片的胡桃蛋糕、法國冰激凌、咖啡、巧克力等等等等。查太最欣賞餐酒,好年份的名牌,便宜香港一半以上,就算是叫餐廳的普通白蘭地,也比在香港購買到的什麼X.O.香醇。這次查先生公子媳婦千金女婿,還有其他友人,一共十二位,這一餐吃下來埋單是四千港幣,在香港絕對吃不到。

連續幾餐的法國菜之後,吃不消。另選越南牛肉粉,湯濃、魚鮮,簡單的一碗,是天下美味。

有時也去吃中國菜,到一家叫“日月星”的餐廳,請店主找出臘腸來做沙煲飯,又是一樂也。飯後店主拿出簿子,翻到法國總理米特蘭的那一頁,給我們簽名留有餘地,查先生籤之無愧,我是高攀。

查先生在巴黎十六區有個三千多英尺的公寓,我們一直在餐廳吃已是兩個星期了,上街市買海鮮肉類回家吃火鍋,東西比香港便宜許多,味道又不差九龍城的“方榮記”。

飯後拿出在羅浮宮附近買的兩張明信片,一張拍了男人的,縮得小小地,在上面戴了一個眼鏡,像戴高樂的鼻子;另一張是女人**,染成法國國旗。每人在明信片後面簽上名,寫了幾個字,準備翌日寄給在遙遠三潘市的倪匡夫婦,最後還畫了一隻大生蠔,給倪匡兄充飢。

慕札醫生

問法國人說碧綠歌(Perigord)在哪裡?他們大多數回答不出,但是一提鵝肝醬和黑松菌的產地,都拍起額頭,大叫:“是,是!Qui,Qui!”整個地區應該屬於DordogneValley。這個山谷史前爲海底,乾枯後變爲肥沃的農地。當年的平地已成山丘,原始人挖洞建居,還能找出許多壁畫來。

從巴黎的往鄉下車站,須乘四個小時火車方能抵達碧綠歌。座位很舒服,也有吸菸區,但車軌是從前建造的,很窄,車廂晃動,像個搖籃,令人昏昏欲睡,一下子到了。酒店離碧綠歌車站還有一個鐘車程,路旁所見,盡是些養鵝的農場,到處掛着鵝肝FoieGras的招牌,法文中“S”這個羅馬字並不發音,讀起來像“花瓜”。

下榻的LeCentenairs"hotel只有十來間房,有一般法式小旅館的精緻和舒暢,但我們來住,是因爲這家酒店的餐廳有位名廚。

一道道的鵝肝料理,原料上乘。各種不同的煮法已不必去談,我看到餐牌上有田雞腿,想起普羅旺斯的,就點了一客。上桌,一個白色的碟子上點着十二滴的濃郁菠菜汁,呈綠色,各滴汁上站着一隻田雞腿,是用大蒜爆過後把大腿的頂部切平直放的,團團圍着碟旁。小腿部分去其肉,只剩下骨頭,像牙籤一樣,以手抓着送進口,香甜無比。我將這種擺設牢牢記住,下次入廚派上用場。當送酒前菜,比什麼香腸、鮭魚等高貴百倍。

晚上又驅車到LePontDeL"ouysse去,又是一家餐廳連酒店。這裡有古堡、小溪、叢林、斷橋,園中掛着一顆顆的大燈籠,如入仙境。我想任何男女追求伴侶,來到此地,對方一定溶化。

DanielChambon主理,他驕傲地自稱爲廚子(cook),而不是師傅(chef),說廚藝傳統的,加上自己的靈感而成,從不屑領取什麼米其林之星。果然有一手,這位廚師比LeCentenairs的有自信,隨心所欲,燒出各道鵝肝和黑松菌的佳餚來。

當晚,我第一次見到了慕札醫生(DocteurLouisMuzac)。同行的友人是位老饕,對法國餐尤其有研究,從此結識了米特蘭總統的御廚DanieleMazet-Delpeuch。這位老太太的廚藝當然是一流的,但爲了友人對美食的追求,謙虛地介紹了她的老師,說這個人才是法國的廚中之廚,而她的師傅,就是慕札醫生。

慕札醫生已有八十二歲了,家中四代人都是醫生。小地方,只有一個。鄉下人有什麼奇難雜症都要來找他。遇到家禽肥滿和蔬菜新鮮,都拿來奉送。當成醫藥費也好,或者方便下次生病時得到的照應。慕札醫生在當地的地位是超然的,各個遇到他的人都前來鞠躬或擁抱。

翌日,再坐一個鐘頭的車,到了慕札醫生的家,這次如廣東話所說:“發達了。”是慕札醫生教廚藝。

清晨七點,他已把雞宰了,肚中塞入豬肉,再用大量蔬菜煲了一大鍋湯等待我們。燒菜時不加水,利用湯汁,也像我們的上湯,還沒發明味精之前,全靠它。

捲起袖子,開始學習。慕札醫生教我們用麪粉搓成薄餅,一疊又一疊,再壓扁,放入鍋爐,烤成一個酥餅的模子。接着煮剛摘下的野菌,各種不同類型的,香甜無比,以它當底,鋪在酥餅的最下層。

拿出三四副巨大的鵝肝來,叫我們片開,取去肝中的血筋,這個步驟很重要,不然鵝肝嚼起來就有僵硬的物體留着,不像絲一般的柔軟了。鵝肝切成手掌般大片,鑊下核桃油把幹蔥爆香,再煎一煎,就要加點櫻桃果醬,上等紅酒和天然黑醋再炆數分鐘,鋪在酥餅的第二層。

春末初夏,並非黑松菌的季節,慕札醫生從冰箱中取出一罐罐的玻璃瓶,每個瓶中一粒去年收成的大黑松菌,在巴黎賣至少五百港幣一顆,但他像不要錢似地叫我們切了十多粒,鋪在鵝肝上面,再拿去焗個二十分鐘。等待中,慕札醫生說:“我的曾祖父教我祖父,祖父教我父親,父親教我,沒什麼花樣,好材料的菜不需要花樣。”

我們把餐桌整理好,慕札醫生指着它:“打仗的時候,我就在這張桌上替病人開刀。”他若無其事,我們聽得心中發毛。走出花園抽枝煙,看到一隻雄雞,五顏六色羽毛髮光,漂亮得不得了,到處亂跳亂跑。

回到廚房,用雞湯煮野米當飯,油下鑊,又爆香乾蔥,像福建人和南洋人一樣,法國料理中用了很多幹蔥。把剩下的雞湯收幹火,取出雞來。雞中的肉餅,也是下了大量的黑松菌的,又是一道菜。

開飯了,那塊焗鵝肝野茄黑松菌的酥餅是天下美味,肉餅當然也非常好吃,就算我這種不喜歡吃雞肉的人,試了一塊雞,也覺得又軟又香又甜。

“這是什麼雞?”我問。“和你在花園裡看到的是一對,這隻母的特別野蠻,昨晚把家裡的貓啄瞎了一隻眼睛。當它是食物,不算過分。”慕札醫生笑着說。

墨西哥燭光晚餐

當年我們前往墨西哥城,準備拍攝一部電影。每天與當地工作人員開會至深夜。利用早上大家在睡覺的時間,我去逛街市,吃早餐。

我早上喜歡喝點湯的,墨西哥的人最普遍喝的是清雞湯,把肥雞熬個數小時,上桌時加點米飯在湯中,這個湯我們香港人一般上很接受。

其次便是牛肚湯,墨西哥人熬湯時不加牛肉或牛骨,所以湯汁並不甜,吃時放大量的草藥末的辣椒粉,這個菜並非大家受得了。地道的牛肚湯店中也有牛蹄筋賣,煮成啫哩狀態,軟熟好吃。偶爾也見一條牛大腸,比較牛肚牛筋有味,而且有點肥膏,不怕膽固醇高的話,吃起來不遜香港的牛雜。沒看到牛鞭,大概墨西哥人並不需壯陽。

最高享受是羊肉湯,加以香料燉過夜,湯汁清澈,肉軟熟香噴噴地引人垂涎。進口之前可以加芫荽和蔥花消除羶味,肉是另切的,用個小碟子盛着,讓客人沾辣椒醬、牛油果漿吃,我看到鍋中有個羊頭,指了一指,小販即刻會意,切下羊頭的面頰肉來。吃了一口,啊!是天下絕品,羊癡的朋友們來墨西哥,萬萬不能錯過這一頓豐富的早餐。

豬肉檔前,用來招徠客人的是炸豬皮,每張有一匹布那麼大。我喜歡吃帶着一點肉的豬皮,百吃不厭。一大早買了一塊,在辦公室中忙了起來不出去吃午餐,就全靠這張豬皮充飢,想起中國故事中一對夫婦逃難時做了一塊大餅,留給家中的兒子吃。回家一看,兒子餓死了,原來只吃嘴前的,其餘的餅懶得去動。我纔不會那麼笨,將豬皮吃得精光。

不是每天那麼忙,也有機會在中午和當地同事到餐廳去吃,墨西哥人感到最驕傲的巧克力醬雞肉,我只有試過一次,再也不肯吃那麼古怪味道的東西。牛排多數餐廳都做得不好,烤得太熟太硬,寧願叫他們的炆牛舌,做得極有水平。

今天試到的是炸仙人掌蟲。大家看了都怕怕,我卻很享受地細嚼,一股香甜,界乎肉類和魚類之間,是罕見的美味。

炸螞蟻蛋也是一絕,每一顆有半粒米那麼大,進口感到香甜,毫無異味,問侍者有沒有旁的做法?他點點頭,到廚房爲我做一道用蒜茸蒸的螞蟻蛋來吃,每一粒咬破時波的一聲,爽口彈牙,甜汁流出,吃過之後才知道除了伊蘭魚子醬,還有那麼美味的東西。

墨西哥城築於高原的盆地,海拔兩千多公尺,空氣稀薄幹燥,香港來的同事們拼命喝大量的開水才能止渴,大家說有阿二靚湯就好了。這次等籌備工作做好,我便要做阿二,煲些湯給大家喝。

菜市場中看到紅蘿蔔,就決定煲青紅蘿蔔豬腿腸,本來是用牛腱味比較濃,但是有很多同事因宗教關係不吃牛肉,只能以豬腱代替,青蘿蔔找不到,用洋蔥了事。加點帶來的榨菜吊味,絕對不會失敗。

有花生賣,可以煲雞腳豬尾花生湯了。海鮮類不齊全,但也有魚,煎它一煎,再爆豆腐和炒青菜,然後煲湯。

墨西哥的雞都黃油油的,很肥,買七八隻,剝皮去骨來煮粥。這裡的人也吃飯的,超級市場有白米出售,把雞骨放進粥中熬。肉切薄片,等上桌前再灼它一灼,這煲雞粥一定受大家的歡迎。至於雞皮,學倪匡老兄的做法,串起來烤,離鄉別井的香港人,哪能忍受這種誘惑。我把這幾道菜形容給同事們聽,還沒做,大家已流口水。

吃厭了墨西哥東西,今晚大家到一間叫“長城”的中國菜館。我臉皮最厚,向老闆說讓我到廚房去炒個餸,他無奈地答應了。餸拿出來,每一粒都給雞蛋包着,呈金黃色。同事們試過,說果然沒有失望,對我的手藝信心大增。

自己下廚,沒有胃口,光着喝酒,回到旅館又是開會,上牀已是半夜三點。飢火難當,取出旅行用的小電爐來,水滾了,下一包由香港帶來的公仔麪。

好像有預感,早上在菜市場看到了一堆很像菜心的蔬菜,綠油油中間夾着黃色的菜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買了兩把,剛好派上用場。把菜心洗乾淨,本來要除去頭部的,發覺菜梗脆得很,洗的時候已經摺斷,每一個部分都能吃。

麪湯已滾,將菜心放進了,菜心即熟。剛要吃時,忽然,全間房子的燈光都熄滅,原來是旅館的電壓不足,我用這個小電爐,已經燒了保險絲。

漆黑中,用打火機找到抽屜中的蠟燭,點了起來。菜心和公仔麪香氣噴來,進口,菜心香甜,帶點兒苦味,比吃肉佳,這個燭光晚餐,因無伴侶,不帶羅曼蒂克,氣氛卻頗爲難忘,特此志之。

說不完的美食

和小朋友聊天,她笑道:“天下的美食,都給你試過了?”“瞎說。”我輕罵,“再活三世,也不一定吃得完。”

“給你一張會飛的地氈,現在要去哪裡就去哪裡,有什麼東西最先入腦?”

“我忽然想吃火腿。”“啊,龐馬火腿加蜜瓜?”她問。“龐馬的雖然很軟熟,但到底韻味不夠。現在大家都在流行吃西班牙的黑豬腿,可別忘記意大利還有一種很突出的,叫SanDaniele(聖丹紐)。”

“在意大利的什麼地方?”“靠近華隆那的中世紀小鎮Treviso,本身就是一個很古老很漂亮的地方,又靠海,那裡的天氣和溼度特別適合風乾火腿,什麼化學物都不加,只用海鹽醃製,肉是深紅玫瑰色,香得不得了,不比西班牙的差,又沒被追捧,價錢相對便宜,每年六月有個火腿節,各製造商都推出來讓過路客人任吃。”我一口氣說完。

“有沒有詢問數據,讓我記下?”小朋友要求。“http://www.prosciuttosandaniele.it。”“專門賣食物的商店呢?巴黎的Fauchon怎樣?”“Fauchon的種類齊全,又很高級,希臘小島生產的烏魚子也給這家公司包下來賣,但是說到店裡的裝修,還是俄國莫斯科的Yeliseyfusky厲害。”

“你去過了嗎?”“沒去過,但是單單看圖片,就深深吸引了我,整間店的樓頂有三四層高,食物架子像大教堂中的風琴,擺滿了魚子醬和伏特加,以及全世界最高級的食品。”“譁,那麼厲害?”“他們後來也是經濟起飛,重現舊日的光輝,這家店鋪把ArtNouveau裝修藝術保留得盡善盡美,是我最想光顧的地方。”“給一點資料。”“http://www.smdrtmoscow.org。”

“還有呢?”“每年五月的第一個星期六,德國的Schwetzingen有一個白蘆筍節,那裡種的特別肥大香甜,以前只有國王才能享受的,如果你去到當地,就可以免費大吃特吃。”

“告訴我,白蘆筍和綠蘆筍的分別。”“白蘆筍種在泥沙的地質上,遮擋陽光,變得又軟又甜,如果看到筍尖變紫色,已沒那麼完美了。”

“德國菜,好吃嗎?”“不好吃,而且種類像他們的人種那麼刻板,沒什麼變化,但是原料無罪,那裡的白蘆筍的確是別的國家比不上的。”

“SCHWETZINGEN在德國的什麼地方?”“就在著名的大學城海德堡附近,吃完蘆筍順道到海德堡一遊,聽聽《學生王子》的歌劇,不亦樂乎。”

“資料呢?”“http://www.orgetogermony.org。”

“美國呢?”“除了紐約之外,很難有什麼城市吸引得我去。尤其是9.11之後,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過海關被當恐怖分子那麼查,何必受那種老罪?”

“沒有一種食物讓你非嘗不可?”“我認爲唯一能稱爲美國美食的,只有一種辣椒豆。而新墨西哥州的SantaFe是我想去的。”“有什麼那麼特別?”“那裡的辣椒節集中了全國嗜辣者,你只要做出一道有創意的辣椒菜,被選中後就可以一生免費去吃。有很多烹飪班,教你怎麼把辣椒做得盡善盡美。最出名的辣椒餐廳叫CoyoteCafe,其他兩間是Amavi和laCasaSena。”

“給我網址。”“http://www.santafe.org。”

“大排檔呢?”“到全世界最大的市集,摩洛哥的Marraakelh去,那裡別說吃不完,是走不完的,把天下的香料都集中在一起,任何蔬菜和肉類,除了豬之外,都齊全,牛羊內臟烤得讓人流口水,價錢也便宜得發笑,上網一查就知道:http://www.morocco-travel.org。”

“爲喝酒而去的呢?”“到大西洋的小島曼蒂拉(Madeira)吧。古時從歐洲把酒運到南洋,酒會變壞,在中間的這個小島上,航海家發明了把白蘭地加進餐酒中的方法,這麼一來酒就停止發酵,而且變得更香更甜。曼蒂拉酒的年份都是老的,最年輕的一隻是1977年的Verdelho,一杯十塊美金左右,賣到一百塊的是1908年的Buel,最甜的有Malvasa,一點也不貴,喝杯曼蒂拉酒,人間樂事也。資料可在http://www.madeirawinepany.org查到。”

“還有嗎?還有嗎?”“還有,還有。三年也說不完,別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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