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兒見張入雲傷心,當下心中一軟,已是開口道:“你放心,香丘也是我的朋友,她今日落難,我定不能袖手旁觀。目下你先將傷養好,我們先在這裡等汪師叔前來會合,到時候請他老人家拿個主意,縱是爲難,也定要想出些辦法來。”
一時間她這話一出口,張入雲且不必說,東方文宇卻已是面上生寒。葉秋兒這番話說的輕鬆,內裡卻幾乎涉及到峨嵋崆峒兩派交惡的大事,如若行的一絲差錯,便是天大的亂子,想着葉秋兒眼都沒眨便將這麼大的事情答應了下來,東方文宇心裡更是難抑止息滿腹的怒火。
而一旁尚在調息的沈綺霞聞此,也皺了眉頭,她知如此行事從道義上雖能說的過去,但內裡牽涉實是太大的事體,葉秋兒如此魯莽,只怕要生出大禍來,不由的自己不去擔心。但反而言之,自己這師妹如此性情,想到便說到,卻又是自己學不來的。想着自己行事總是謀定而奪,講究言出必踐,卻是遠無葉秋兒這般的瀟灑豪氣,於這一點上她卻又極是與張入雲性氣相投,一時間沈綺霞心裡多番思量,卻也是心神不守,本是在用來療傷的真氣卻已是在體內亂了個不成樣子。
此時天色已然見亮,衆人索性不睡,一時便就地埋鍋造飯。向來照顧衆人起居的沈綺霞此時下在在養傷,自是不便打理,葉秋兒和東方文宇因都是世家子弟,與這些生火做飯的活計俱都做不來,當下卻是由竺十八出手。竺十八自幼貧困,自理能力極強,一時間他手腳甚快,卻是一會兒功夫便將一切料理周到。且他手藝不錯,雖只是做了一些極簡單,只用來當早飯的白粥,但一時間也是被他弄的個粥香四溢,色味俱佳。
衆人都是忙碌一夜均餓的厲害,當下俱是暢開肚子連喝了幾碗。只張入雲因滿腹心事,卻是再怎麼可口的飯菜於他來說也是難以下噎。沈、葉二人俱都瞧在眼裡,可是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撫他。再說此時人眼衆多,也說不得什麼話。一時間衆人因俱都有心事,卻是半日不語,只顧喝粥。東方文宇見二女關心張入雲,自是神色張厲,卻又不得發作。竺十八也是個乖覺的,眼前氣氛尷尬,卻是隻不出聲,只嗞溜溜的吮着香粥。
正在衆人尷尬不已時分,忽聽得空中一聲清嘯,沈、葉二人聞聲俱都大喜,忙往東方瞧去,果見空中起着一人,一時二女忙搖手示意。頃刻間那人便已落至衆人面前,果是張入雲一年前在峨嵋絕頂上得遇數次的汪劍秋,其時他便已是仙風道骨,此時凌空而墜,更是一副的仙家氣象。一時間他心下期希,忙上前與之見禮。
汪劍秋見多了一個張入雲只與他笑了笑,便先探手在沈綺霞腕上試了試脈息。過得了一會兒才見他皺了皺眉與沈綺霞道:“幾年不見這玉音一把傷恙劍竟變得如此厲害,幸是她出手不重,又是看在你是峨嵋嫡傳弟子的份上多有擔待,不然的話,你這纔剛練成的劍術,只怕是沒有三年功夫,不得恢復!”
汪劍秋這句話一出口,卻換來竺十八一聲驚訝道:“看不出,這瘦瘦小小的老尼姑,竟得這般大的本事?”汪劍秋聞言笑道:“真是不害臊,你的身量能有多高,卻說人瘦小。要知玉音當年幾能執掌崆峒門戶,怎不厲害。若不是當年也犯了個情字,何止於此,唉——。”說到這裡汪劍秋不由嘆了口氣,一時間竟是回憶起年輕時的荒唐事來。
當下略一疏忽,汪劍秋卻已發現自己有些忘形,不免臉上有些尷尬,再看見張入雲在一旁恭身謙禮,想着他遭遇坎苛,當下卻是收了笑容道:“年輕人,如今這般局面,不知你現在卻又做何打算?”
張入雲聞言不語,幾番思量方開口道:“弟子深感無能,只得無理相求老前輩相助,如若是前輩也有爲難的地方,弟子自也不敢強求!日後只當爲友傾盡全力罷了。”
汪劍秋見他雙目有異,知他性子倔強,此時十有八九已下了死志。他自第一次相見眼見這少年,便覺與衆不同,此時見他心情頹唐,卻不願折他銳氣。當下只激他道:“幾日不見,未想你卻已不同往日了。年輕人才只遇這點挫折便沒了主意,這怎像話!只在這裡說些盡心力的話,你且捫心自問,你現時難道真的已盡了心力了嗎?如這一層你尚參不透,我看你日後也難有進益了!”
張入雲得了他的話,略一思量,即行至汪劍秋身前雙膝一屈以首伏地道:“弟子張入雲,還請前輩指點迷津!”衆人未想他盡會如此服低,一時俱都怔住,沈、葉二人見了自是心中難過,竺十八卻是被驚的說不出話來。只有東方文宇見此心中有些快意,但也只一瞬而已,隨之而來的,卻又是有些惋惜,到底在他看來,張入雲雖是他的勁敵,但自己心底卻也自敬重他,倒從未生過輕賤他的心思。
唯有汪劍秋見此,卻是臉上露出笑意,一時只見他微笑道:“你領悟的倒挺快,也算是有些小聰明,只是常言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膝蓋如此這般的軟法,卻不怕輕了自己的身份嗎?”
不想張入雲當即答道:“弟子本就是藉藉無名的小人物,何來什麼身份。雖是這般禮拜前輩,但自問卻也不算是奴顏卑膝之輩!”
汪劍秋聞言去又笑了,只道:“說的倒挺有些意思,只是多少還要再試一試!”只待他“試”字剛剛出口,就見其身體竟在這陡然間便衝起驚天的勁氣。不想這峨嵋長老看着身形纖薄儒雅,一身勁力竟是如此剛猛。
當下只把四位峨嵋弟子驚的不輕,一時竟被亂了陣腳,卻是被汪劍秋身上源源不絕的殺氣震的將身往外退去。而張入雲就在汪劍秋身前,首當其衝,更是被激盪至口中,如一片落葉一般隨風飄舞。
正在衆人在爲他擔心的時候,卻見張入雲扭動身子,如一柄鋼梭一般向汪劍秋身前投來,雖是這位峨嵋前輩真氣太過強勁,張入雲在空中怎樣翻滾努力也不得近前,但依然是將身體如風車一般的在空中轉動。當下一老一少兩下里俱者相峙住,一個不得寸近,一個卻也不能將對方逼得分毫。
至此汪劍秋知他當真是一身剛氣,雖是方纔說了些看似頹唐的話,但卻能在這方寸之間便生的這般剛力,只他確是有些領悟並不是一時取巧之辭。當下只聞他輕輕一笑,便已將一身功力盡數收於無形,接着再見張入雲欲二度翻身拜倒進,卻是將五指一曲,即如憑空多了一柄無形的人手一般,將張入雲凌空托住,再輕輕放落。
衆峨嵋弟子只知道這位師叔向與別個長老有些不同,但卻從未見他施展過本領,今日得見才知當真是真人不露相,雖是才只見得一斑,但僅這份至純的氣功,便不是自己各位師長所能具備的。方纔又見張入雲身手也是剛硬無比,知他天性爲人如此,縱是自己功力強過於他,但這點剛猛絕倫的身手,卻是自己一輩子也學不來的,心下佩服之餘,也是隱然明白汪劍方纔一番話的心意。
當下待其落至地面,汪劍秋便開口與他說道:“即如此,你且暫時隨我衆人一行,只是日後的事,卻只能再相形定奪了!”說完便令沈綺霞一行人當前先走,自己卻與張入雲並行在衆人身後,衆峨嵋弟子知汪劍秋有話與張入雲詳談,便都自覺的與二人拉開一段距離。
到此時汪劍秋方與張入雲正色道:“此次青海一行,論起厲害來,說大不大,說小卻又不小。爲了雷音洞伏妖一事,除了我峨嵋及崆峒外,就連武當前輩歐鷺子也一併前來湊個熱鬧,說是伏妖,大家卻都各有自己的心思,便是我峨嵋也不能免。你處在這三大門派的爭鬥間,又只一人勢單力薄,卻是一個不小心便有殺身之禍。且我知你爲人忠厚,峨嵋與崆峒之內都有你至交好友,量你也不想爲他人增添無益煩惱。我雖想助你救人,但到底要爲峨嵋四大弟子考慮,如今先與你說個清楚,卻是要讓你心中有個計較。”
張入雲聞得此話,心中翻滾,剛欲開口在汪劍秋面前將自己心思剖個明白時,卻又聽這位峨嵋前輩開口道:“但你也只放心,雖是那雷音洞上古神魔厲害,但至時有這麼多門派高手在場,你那位小朋友卻多半不會得用。你到時最要緊的只是到時攜了你那位朋友趁亂逃走就行,玉音師太爲人城府極深,若能得那雷音洞神魔的好處,到時卻也不會爲了你的小朋友與我峨嵋交惡。於這一點上,你倒是可放下些心。”
張入雲聽得明白,心中猜想汪劍秋多半已是知曉香丘的出身。這位前輩說話乾脆,事理說的清楚,一時聞其所言多少放得些心。只有心中又有些好奇,卻問那雷音洞是什麼來歷,內裡的神魔是個什麼妖怪。
汪劍秋答道:“內中詳細已無從考究,連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那雷音洞是魔教遺蹟,滿壁留存的都是無人能破解的魔法心經,內裡有一隻紅鬼,卻是趁着每三百年洞門大開之際,欲出世爲患,至今也不知它出世過幾多次,若我正教中人略有疏漏,卻是要有無數無辜百姓受難。除魔衛道是我輩的本份,但它到底是感受先天戾氣而生的妖物,除之不好也有大患,倒是隻將它封閉在洞中反倒省得許多事。”
說到這裡,汪劍秋卻又沉聲道:“只是此一役,衆派門人卻又都存了窺伺那紅鬼赤煉角的心意,當今世上不比四九天劫之前,靈物聚積,修道容易,玉音和鷗鷺子已是各大門派中修行輩的好手,若能得到赤煉角卻是在修行上能省好大力氣。是以算來此行雖是三派合力,但內裡各派卻都各自計較,連我掌門師兄也不能例外,但到底臉皮沒有鷗鷺子二人那般厚,只容我一人前來湊個熱鬧,但即如此,也將教下四大弟子盡出,只爲到時各憑弟子們的的造化,只望也能得些便宜。”
張入雲不料這位看似清雅的老前輩,一時說起話來,卻是如此不避忌諱,當着自己一個小輩的面,竟是列數當世名門高人不是。側頭看去,又見汪劍秋卻是彷彿在與自己閒談一般,面上沒有一絲張厲之色,知其閒野慣了的性子,天生如此,不由間又對其添了幾多好感。
再見汪劍秋嘆了一口氣道:“我來時在我藥師好友處曾請他爲你卜得一卦,顯你此去西行諸多災劫,只是年輕一輩裡,你卻是我見過爲數不多有些性情的,知勸你折返無用。只是你年少經歷太少,正如我先時與你說教的一般,總是說來容易,卻不知你是否已真下得決心,迎歷一些苦難?”
張入雲已知這位前輩心情,此時聽了他的一番話,知自己今後的劫數無法避免,他是天生隨意的性子,即已如此,心下雖是警誡,但卻違背不了自己的心情,只是高人提醒,想見自己到時諸多苦難定是少不了的了。一時回憶起一年前在酒泉縣半年如活死人般的折磨,卻又有隱娘悉心照料,當下倒是患得患失,百感交集起來。
汪劍秋見他聞言不語,以爲他爲一年前傷病心有餘悸,想着他年紀輕輕卻又比同門吃得太多的苦,心下對他雖有期許,但也實有些愛惜。一時開口道:“你也不畢如此,少年人經得些災劫與它年功果只會是好事,只是看你心性如何,能不能受得這多苦楚罷了。”
接着又遙指身後與張入雲說道:““此山坡向東而去六十里,是我好友當世藥王隱居故地,你日後有暇可去一探,他修行與我輩道法俱都不同,你如能得其指教,卻是好大的造化。且他對你映象不惡,如能前往當能得些好處。”
張入雲聞言大奇,一時道:“我與這位前輩素未謀面,不想他卻如何能知道晚輩行跡的?”
汪劍秋笑道:“你半年多前自與他大弟子謀過一面,算來也不是毫無一點關係。”
說到這裡,他見張入雲有些迷惘,便解釋道:“就是昆明劉府裡的秦姑爺啊!他心底一絲不染,稟賦又好,雖是修行的晚些,但不上幾年便得突飛猛進,本是藥王看中的衣鉢傳人,只怪劉老夫人心思深湛,當年做好了圈套讓年少的他往裡鑽。一時娶了自己女兒做了劉家大姑爺,卻讓我老友好一番着惱。只是他這大弟子,卻是一絲不以不能接掌其門戶爲意,倒是爲了自己有負師傅厚盼,而心生苦惱,他性子本癡,如此之下卻是到處留心物色上佳弟子爲自己師父尋找傳人,如此越俎代鮑的事,也只有這樣的癡弟子,才能做的出。”
說到這裡,汪劍秋不由莞爾道:“說來也極是好笑,那劉老夫人處心積慮的力薦的劉雨濃,這位藥王大弟子卻是一絲也看不上,倒是當日只與你在昆明謀的一面,便對你映象大佳。至後在其師傅面前多番提點到你,所以我纔有勸你謹見之言。只是這番事體若被他的醋娘子知曉了,卻不知這劉府大姑爺,卻又要受得多少斥責打罵了!”
至此,汪劍秋覺自己透露的內裡太多,這才止了口,見張入雲雖面上有些喜色,但隨之而來卻又爲一股憂愁澆沒,知道他一副心思俱用在被玉音擄走的香丘身上。心底嘆他年少多難,卻又有些心想看看眼前這少年人他年的造化。當下開口道:“你雖不是我峨嵋嫡傳弟子,但到底也是同宗同門,難得你我今日有餘暇聚在一處,不如切磋一些功法心得如何?”
張入雲當時聞言即是怔住,待回過意來,便是納頭要拜,當下卻早爲汪劍秋扶起道:“你我不是師徒何須如此,且到底你不是嫡傳弟子,不能將本門心經相授,我能做者,只是稍微點撥一些路徑而已,當*法修行仍是要你自己自行領悟,這番機要且先和你說清楚了,免得你期許太多,反倒失望。”
他雖話說的如此,但汪劍秋向爲峨嵋門下長老中的異數,多年修行也只收得兩名弟子而已,其餘峨嵋門下高弟得他指點的也僅竺十八與沈綺霞兩人。因他得過商風子真傳,得峨嵋正宗心法者卻猶以其最爲深湛,雖是他在峨嵋中名望不高,但就此點撥張入雲一番,也是受惠良多。
一時張入雲求解心切,卻是連問了一個上午,汪劍秋倒也是好耐性,也連解釋了一個早晨。只是因心法不能傳授多少有些遺憾,但張入雲到底是這多年來第一次得正宗峨嵋心法提點,一時好些心底不解之處俱都貫通,卻是難掩心中喜悅。
直到午時,前行的四位峨嵋弟子駐了足埋鍋造飯,汪劍秋怕他一日之中得了太多傳授,反爲不美,便勸他用一日功夫思量,明日再當傳授。這才令張入雲止了求教,一時坐下只在一旁冥思苦想,便連個午飯也吃不香甜。
午後衆人紛紛上馬趕路,唯汪劍秋一人自向西飛去投店,張入雲無馬騎乘,四弟子計算腳力,反倒是沈綺霞將自己坐騎讓與他。自己卻和葉秋兒兩人共乘一騎,雖是沈綺霞的坐騎性如烈火,但在主人幾次提點之下,也不敢再與張入雲相爭。
葉秋兒是驕縱慣了的性子,又愛騎快馬,一時放開繮繩只由着自己愛馬的性子飛奔,雖是此刻馬上乘了兩人。但就如此,竺十八與東方文宇跨下的兩匹千里挑一的黃膘馬也是無論如何也跟不近前。反倒是張入雲座下逐日能勉力趕上。且兩匹龍駒素日在一起慣了的,此時葉秋兒一馬當先,張入雲的座騎也是不捨跟上,當下只把竺十八與東方文宇二人拉的,只見前路黃塵滾滾,稍過些時,卻連人影子都不見一個。
東方文宇本還爲張入雲遭遇有那麼一點同情,但此刻卻見三人將自己拉下這許多,心中只有引狼入室的感覺,只把那先時一點點的同情心直扔到九霄雲外。當下滿腹的怨氣,只將張入雲祖先一一問候。直看的一旁並肩而行的竺十八有些莫名其妙,就見他面色青紅白三色不住變幻,還當這位師兄真氣運岔了,不住口的好心問訊。東方文宇此時正在着急上火,那能理得他這麼多,只嫌他聒噪,恨不得座下馬兒能生出雙翅,一舉趕到衆人前頭。
半日下來,因那兩匹黃膘馬也是千里良駒,衆人竟趕了四百多里路。至晚間時,果然汪劍秋早把客棧尋好,衆人當下歇息。尚幸,因客房緊張,張入雲與東方文宇,竺十八三人倒是擠在一件房內。雖是東方文宇平日裡講究慣了的,但這次倒是難得沒有怨言。衆人飯罷,他只守着張入雲談心,竺十八是個武癡,一時只與張入雲將各項武藝心得論個不休,卻把張入雲也擾得有些皺眉。倒把東方文宇看的一樂,這才覺這個煩人的小師弟,倒不是完全沒有一點用處。
到了夜深人靜,東方文宇見張入雲只能老實待在屋裡,心下正甚爲滿意時。卻忽聽有人敲門,三人驚訝,不知是誰深夜打擾。着衣推門一看,卻原來是葉秋兒站在屋外,就見她仍是白天裡的衣着,卻是指名道姓的要張入雲出去說話。
東方文宇本來防的就是這個,不想自己只防張入雲,卻忘了自己師妹是個如男兒般霹靂般的性子,生生沒料到她會主動來找張入雲。一時無策只口內急道:“這麼深的夜裡,你二人出外卻要談什麼事情?”幸是他怕葉秋兒着惱,雖是心下焦急,但仍沒敢說出孤男寡女四字。
誰知即便如此,葉秋兒也已變了色,當下惱道:“我與張師兄問些事情,關你什麼事,卻由你來絮叨?”
東方文宇見此,仍是不甘心道:“縱是如此,也該在白天人多時說,此刻夜深,你我是峨嵋正派弟子,你與張師兄又是男女有別,怎好夜下獨自說話,便是被汪師叔知曉了也不好!”
未想到,他話聲纔剛落地,葉秋兒已接口道:“那好,你這就去尋汪師叔,只說我夜裡綁了人只爲說話。你快去找啊!我就在這兒等你!”口裡雖說的如此,手上卻是提了張入雲即往外疾走,只留下東方文宇一人呆立在房中。縱是他再有能爲,但對着葉秋兒這般潑辣的性子,也是又恨又愛,無可奈何。
再說張入雲被葉秋兒一時強提着出店百多步,他此時滿腹心事,心下懶散,不樂被葉秋兒牽着只往外走。一時略想了想,方開口微笑道:“其實東方師兄也是一心爲你,你也不用這般給他冷臉,只讓他難堪。”說話間,卻是趁勢將手腕自葉秋兒的手中抽了回來。
不料葉秋兒聞言,卻是頭也不回只寒聲惱道:“你現下很自在嗎?卻還有心情管別人的閒事,說這些輕巧話。”
張入雲本有心病,一時被葉秋兒說破,卻是駐了足,只覺自己一身債務,實無資格說這樣的話。
葉秋兒見他呆立當場,顯是爲自己一番話所傷,當下也覺得有些不是,一時立定身看個仔細,果然張入雲正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雖本有心想說些安慰他的話,但見他如此,卻不意開口道:“想不到你與香丘竟這般相投,她目前到底只是爲崆峒派擒去而已,一時並無性命之憂,卻讓你這般喪志失神,神魄不守,再無昔日一點倔強驕傲的影子。”
張入雲不意葉秋兒忽然說出這番話來,只以爲她仍是記着當日與自己的一點嫌隙,當下也不思量,只擺了擺手道:“你切莫再說這些話,若是你仍爲去年偷藝一事怪責我。我且在這裡向你賠個不是也就是了。”說完便已恭身。
不想世間女子最見不得心上人把別的女子看的更加重要,一時葉秋兒見張入雲此番舉動,只以爲他一心記掛着香丘纔有此爲,便是豁達如她也不由的生了嗔癡,當下羞惱,擡腿就是一腳,口中並喝道:“你這是在做什麼,我有怪責你嗎?怎地原本好好一個人,也不爲什麼,卻變地如此痞賴起來。”
張入雲在她出其不意之下,腿上即捱了她一腳,他雖此時心志有失,反應不比往日靈動,但多年苦功下來,即使自己意志不曾啓動,但身體自然而然也生了條件反射。一時左腳趾一拖,身子便已平平的往旁移去,只捱得葉秋兒腳尖一點兒。跟着捱了拳腳的右腿肌肉卻是在瞬間化做波浪一般,將葉秋兒凌厲的足踢中十分功勁,竟化了有八分過去。
當下葉秋兒只如足尖踢着滑滑的魚肚皮一般,不但一腳未能盡興,反倒被張入雲腿上的內勁帶得向外一偏。她本也是無心一腳,也不曾太過防備,不想卻被張入雲帶得一個小趔趄,身形不穩左右晃動,當下即已是紅了臉。
未想張入雲見她身形晃動,卻是身體不由自主,趁勢就是一腳踢了過去,幸是及時恍回神來,發覺自己不意之下竟要踢到對方,忙收了腳。
葉秋兒見他這一腿來的凌厲,不由的已是額角見汗,當下即欲使動真氣抵擋,見對方已然住手,這才輕吁了一口氣。她一年多以來在峨嵋面壁苦修,功行大進,幾欲能趕上其師姐,也因此方察覺昔日與沈綺霞功力相差實在太多。此番下得山來又得掌門親賜九曲碧玉弓,更是讓她如虎添翼。至後又在一路上暗中與三大峨嵋弟子相較,除沈綺霞如渾然未覺,仍是一副高深莫測外,竺十八與東方文宇卻已是相形見拙,使她自己好不滿意。
卻未想到,在這個已如喪家之犬的張入雲面前,卻一個不小心反倒吃了點小虧。葉秋兒是天生好高的性子,一時間縱是張入雲,也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噎得下這口氣。她雖也知張入雲一身擊技功夫,向爲其所長,自己一時不防備多少有些吃虧,但說到底也是自己傷人在前,卻不想反使自己難堪,當下一着惱,卻是嬌哼一聲,二番舉腳踢去。
張入雲剛纔不察一個連削帶打合擊出手,已是後悔,當下見葉秋兒二番着惱,卻比先前惱了十倍,正欲解釋,卻不想她一年不見,腳力更加沉重,只還未接觸,卻是迎面就是一陣疾風。當下也容不得自己多說,張入雲也是自負足下修爲了得,一時也是擡起一腳即是相迎了過去。只是他算得極精極準,當下身向後仰,雙手後放,只以單腿膝蓋中途攔擊。他是男子自然力大又是多年內力修爲,當下兩下相加更是驚人,雖是留了後力,但此刻使將起來也是風聲雷動力有千鈞。且他小腿蓄勢待發還可二次進擊,雙手臨地,更可觸地將一身功勁用上,一時間只將葉秋兒駭得一震,不料張入雲竟有這般顛倒的腳法。
她不知張入雲自隨了隱娘習武之後,一身本領不但大勝從前,且身體的操縱更是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他適才那一招只是無心所爲,還不怎顯威力,若是傾心盡力之下,縱是葉秋兒一年下來武藝精進,但只一疏忽,也一定會落敗。
當下葉秋兒不知內裡,卻只當張入雲將閒氣生在自己身上。眉間皺動處,卻是腳下使出真力。只在這間不容髮之際,竟已將前一足收回,跟着卻又是另一足挾巨力踢了出去。這一記拳腳功夫,葉秋兒已使出了極上乘的內勁,硬得在這瞬間收招換式,卻又打出如此猛烈的重擊。
張入雲本就無心與之相鬥,足下未盡全力,當下見她這一記厲害,避無可避,容不得自己反擊,只得躬腰彎身,只得用小腿骨最得力處受了她這一擊。葉秋兒這一踢實是威猛,縱是近日武藝大造的張入雲,也被其踹出去足有五六丈。當下只覺得巨力傾壓之下週身血脈竟欲逆流,只震的自己頭面在這瞬間已成了赤色,周身骨節也在這一擊之下,被擠摩的嘎吱作響,差點兒要將自己打的閉過氣去。
張入雲縱是心灰意懶之下,也不由被她這一記勢要奪其性命的一擊激出些火氣。當下立定身子,卻是皺了眉道:“你這是做什麼啊!我就是有些得罪了你,也不至下得這般重手吧?剛纔那一擊,若是我防備不當,差點就要被你打成重傷!”
不想葉秋兒聞言不但不退,反而縱起身來,使盡全力當頭就是一擊。夜下張入雲見她面含嗔色,又來的勢猛,也是被其唬得一驚。雖說自上一次峨嵋一聚後,張入雲對她大爲改觀,但二人到底沒有深交,一時見葉秋兒又彷彿回到了當年的心性,卻是心下有些散亂。
張入雲連連固守後退之際,卻發現葉秋兒竟一點也沒有收手的意思,且她一年來進步驚人。不論拳腳內功,都是日臻完美。此刻卻是容不得自己一味的防守,一時間張入雲雖是心下驚疑,當臨頭的拳掌卻是一記記的襲來,容不得自己多想,爲求自保,只得舌底一聲雷,跟着也是施展渾身本領與其周旋。
二人一年多以前便已可大戰百餘回合,之後又是各得遇合,俱都功力大增,此刻二度交手,場上對敵之險峻更勝從前。戰至後來,二人打得興發,只將一身本領俱都傾囊而出。但見滿天勁氣縱橫,只打的枯葉飛舞,花落繽紛。至後便是俱都使出先天罡氣,也只鬥了個平分秋色。
葉秋兒見久鬥無功,打得興起,當下只將右手食中二指一併,陡然間竟是憑空生出一縷劍風,直如當年東方文宇的修羅斬一般,向張入雲斬落。幸是玄門正宗勁氣,雖也是一般的銳不可擋,但底不算太過霸道,只生出三尺劍氣而已,且是單手,到底要較修羅斬的威力小些。但葉秋兒劍法高強,此時手中多了這一柄氣劍,只一瞬便眼見要搶得上風。
未知張入雲此時也非吳下阿蒙,見葉秋兒有此伎倆,劍眉一豎,一時將身一潛,也是陡然間身形竟快了數倍,雖是葉秋兒也有流雲術這般的驚人身法,但自負也快不過張入雲此時的身手,且他還可不做一絲停歇的連續相擊,卻更不是自己所能做到的。
當下即見滿天俱是張入雲飛影,雖是葉秋兒使出了無形劍氣,反倒是一時裡改爲張入雲主動進攻的局面。葉秋兒一時被他逼得收劍回守,處處受制,一時氣惱,猛地一擊威力驚人的先天罡氣推出。跟着就是一劍算準張入雲的必經之地刺去。果然眼見就要將其擊中,卻忽見對方只將身一矮,跟着足底一震,竟是憑空不見,再定神看時,卻見張入雲已在身旁五六丈外伏落。
張入雲惱她竟下的這般重手,若不是自己日前在崑崙山僥倖悟得這一身法,只怕身上不免要被葉秋兒刺個透明的窟窿。心下激奮,卻是足下一點,即欲與她理論。
未想纔剛要開口,卻反見葉秋兒已衝着自己開顏一笑道:“怎麼!出得這一身汗可覺得好多了!你現下已有這般的身手,卻只知道一味的哀聲嘆氣,全不成個體統。她玉音師太就是能爲再高,也自有我與師姐幫你,何況汪師叔到時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你卻在這裡只顧着自己傷心嘆氣,就算是你真心喜歡上香丘,只這般樣子卻又能將其救得出來嗎?”說到最後,其臉上本是如花一般的笑顏,卻又因心底失望而籠上了一層寒霜。
張入雲聽得葉秋兒一番話,一時怔住半日不語,過得多時方行至葉秋兒身邊輕聲道:“謝謝你將我當朋友,真正替我着想,又安心爲我打氣。只是有些世間惡人你不知其心底惡毒,我並不是怕玉音那個老尼姑,只是越是她這樣的人,越是會不顧別人的死活,只爲謀求自己的利益而傷害別人。你身在峨嵋門下太多醜惡的事物不曾見過,所以纔將好些事想得如此簡單。不過還是謝謝你,得你之助,我確是清醒了很多。放心,我已經恢復過來了,至於香丘,我只將她當自己妹妹看待,之所以如此擔心她,卻是因爲她自幼多難,至今日已是如我一般無有人要的棄子。”說完這話,卻是隻將手拍了拍葉秋兒的肩頭,便動身往客棧方向走去。
葉秋兒本以爲張入雲經這一番激勵,當能恢復往日風采,未想到他竟會有這般言語,一時皺了眉,只在那裡思索張入雲的話。當下聞張入雲腳步漸遠,終是氣不過,又開口大聲道:“身在峨嵋又不是我的錯,自幼受人寵愛又不是我要他們這樣做的,你一番大道理說完即走,卻有沒有爲我着想過,只這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也是你一貫奉友的道理嗎?”說着話時,葉秋兒已是心下激動不已,眼角溼潤再道:“再說!再說!你怎麼就沒人要了呢!”
她說的這一句話,已知失口,當下忙即止住,當到底仍是被張入雲聽出些意思,一時心底驚訝,只張着臉,面帶疑惑的看着她。
葉秋兒見此,急欲換個話頭,但只覺張入雲目光異樣,卻是不易支吾,一時想不起扯個什麼樣的話題。當下有心要分他的心思,焦急羞惱之中,卻忽然口不擇言道:“我剛口裡亂說的,你且別往心裡去。現下我只問你,你覺得我師姐的爲人怎樣?”她本是心中憂急纔有此言,未想此番話說將出來,反而一時心生平靜,卻是將頭擡起,只用一對明晃晃的眸子看定張入雲。
張入雲聽她話問的蹊僥,又是在這當兒說話來的,他就是在感情方面有些笨拙,但此刻的氣氛,也不由的讓他往一些些方向去想。一時腦子裡轉動,思量之下,反倒變的更加紛亂了。當下見葉秋兒臉色也變得嚴肅,更是心生忐忑,不知該往那裡去想。
且不說此時場上二人這番尷尬,在離二人不曾有一絲察覺二十丈開外的數叢中,也有一人爲張入雲此時半日不語而心生忐忑,一支纖纖玉手已是緊緊握住一旁的樹身,只差點得將那堅硬的樹幹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