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犀牛先生帶我去了他從小生長的地方，只是孤兒院已經沒有人住在那裡，院子裡的雜草幾乎快要長滿了，已經褪了色的滑梯、轉盤、鞦韆屹立在雜草中，有的鞦韆繩子已經斷開了。我仔細的看着每個邊邊角角，這個曾經他在電話中給我形容的美麗地方。偷偷打量着這個高個子看似可以頂天立地的男人，突然間好想抱抱他。
他點起一支菸，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吸菸的樣子。
“犀牛先生，你從沒見過親生父母嗎？”
“沒見過，我有記憶的時候就只記得在這裡。” 他說的很輕鬆，臉上還帶着笑。
“你有想過去找他們嗎？”
“曾經想過吧。”
“你今天上午還對我說要我和你敞開心扉，可你好像並不想對我敞開心扉。”
他吐了一口濃煙，“哥是要奔四的人了，現在總不能淚如雨下抱怨父母當初遺棄我吧。又不是小孩子，我相信他們有他們的難處，再說，在這裡我過的也很好。很多事就留在時光深處吧，沒有必要去糾結。”
“那你和這裡曾經一起生活的小夥伴還有聯繫嗎？”
他搖搖頭，再一次點起一支菸，“上大學的時候一直都聯繫，後來，我入獄，沒臉和他們聯繫，那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出獄以後這裡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想聯繫也聯繫不到。”
我挽住了他的胳膊，輕輕靠着他，“那現在，我就是你最親近的人了吧？”
他大概是怕煙燻到我，把煙扔在地上，腳用力的踩了兩下。
“你何止是我最親近的人，你就像是一個太陽，把光照進裂縫，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你就是我唯一的光明。”
我忽然覺得渺小的自己起了大作用，那種被需要的感覺真好，“我記得那個時候，安慰你說，犀牛先生你女朋友嫁給別人不要傷心難過，你還有我，等我長大了，我嫁給你。”
“記得，當然記得，我當時就想這個小天使絕對是來點亮我人生的，我要好好活下去。”
說着犀牛先生推推我的頭，“你當時怎麼想的？那麼小，知道什麼是嫁人嗎？”
我還是緊緊的靠在他肩膀旁，“當時我想嫁人就是穿着雪白的婚紗，畫着好看的妝，在踩着一雙高跟鞋，擺幾桌酒席然後收親朋好友份子錢。”
“真是人小鬼大！”
我繼續追問，“那你有沒有恨過你那個女朋友？”
“恨過，漸漸的就想明白了，也不願意想了，跟你一樣，不願意想的事情就通通把它們趕走吧，留在心裡佔地方。”
“那我在你心裡佔地方嗎？”
“佔啊，佔了很多年。”
正在我暗喜的時候，一隻小老鼠在腳邊經過，我嚇的尖叫了一聲，趕緊跑回車裡。
只聽見犀牛先生在我的背後嘲笑，“喂，你這個連歹徒都不怕的女漢子，怎麼還怕個小老鼠？”
坐在車裡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渾身汗毛豎了起來，我不怕任何蟲子，也不怕軟體動物，唯獨老鼠看一眼都能顫抖好久。
犀牛先生仍然帶着嘲笑的表情上了車，“下一站，去你讀小學的學校吧，不過那裡也是一片廢墟，據說那邊要拆遷，一直也沒拆，學校早就搬走了。”
“你去過？”
“當然。”
“去幹嘛？”
“就是想看看你生長過的地方。”
我扭過頭，偷偷笑着，這些年雖然不聯繫，但是他心裡還是惦記我的，不然去我小學母校幹嘛呢？其實小學畢業後我沒有再回去過。
我的母校現在看起來同樣荒涼，雜草不知道生長了幾個輪迴，學校雖然搬走了，大門口生了鐵鏽的大鎖牢牢的掛在大門上。
“跟我來，我知道學校後面有個地方可以進去。”
果然那個可以鑽進去人的鐵柵欄還在，以前校門口天天查遲到、查忘帶紅領巾、查沒別名籤，被抓到要扣班級的分，還要把名字和班級寫在校門口的黑板上，所以我們就發現了這個躲避被查的通道。
教室裡還有一些遺留下來的破舊桌椅，黑板上還有沒擦去的粉筆字痕跡，我所在的班級在教學樓一層的最裡面，走在走廊裡，稚嫩的讀書聲好像在耳邊響起，儘管這裡到處都蒙上一層厚厚的塵土，可我恍惚又看見那個曾經扎着雙馬尾的我，和兒時的小夥伴。曾經被老師訓斥，和同學吵鬧，體育課上啃着兩毛一根的冰棍能嗦囉半節課，趁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字趕緊往嘴裡塞一根辣條，班會上站在講臺上講故事，犯了錯被找家長，和同桌手牽手去廁所，還有後桌那個淘氣的小子經常揪我辮子。
我指着一張瘸腿的桌子，“大概我曾經就坐在那個位置。”
拿出紙巾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塵，坐在上面，曾經覺得高高的椅子現在坐起來卻覺得有些矮了。
我向身後指了指，“那個揪我辮子的小男生就坐在這裡。”
犀牛先生，擺出很嚴肅的表情，站在我身後，對着空氣，裝出一副教訓人的樣子，一腳踩在破舊的椅子上，一手掐腰，另一隻手指着空氣，痞氣十足，好像那個欺負我的小男孩就在眼前似的，“臭小子，就是你經常欺負童凌瑤，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沒心沒肺的大笑起來，“好了，好了，教訓到此爲止，現在你坐在我這裡感受一下。”
在地上撿起一根斷裂的木棒，我走上講臺，重重的敲了幾下旁邊的桌子，“我們小學班主任發脾氣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可能是我敲的太用力，灰塵四起，我用手捂住鼻子。
“凌瑤，給我講個故事吧，你以前跟我說我給你講的故事，你總是在班會上講給你的同學聽，現在給我也講一次。”
“那時候我同學各個都羨慕我，他們知道的故事都沒有我知道的多。後來，每次到班會大家都會讓我講故事。同學都叫我故事大王。”
我在包裡找出兩根頭繩，凌亂飛速的給自己綁了雙馬尾，大概是我的樣子太搞笑了，犀牛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別笑，課堂上要嚴肅，不然老師會批評你的。”
犀牛先生乖乖的把笑憋了回去。
“大家好，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犀牛的苦惱》。從前，大森林裡住着一頭犀牛先生，他高大有力，獅子老虎看見他都會躲得遠遠的，他每天白天在樹蔭下睡覺，夜晚在河裡洗澡，其它小動物都很羨慕他的悠閒生活，可是他卻整日哭喪着臉。後來犀牛的朋友鱷魚知道了原因，原來雖然大塊頭的動物犀牛不害怕，可蒼蠅、虻會鑽進犀牛皮膚的縫裡吸他的血，所以他很苦惱。鱷魚便給犀牛出了一個好主意，讓他多交朋友來幫助他。犀牛開始不太自信，他覺得自己相貌醜陋，但仔細一想，雖然外表不是很帥氣，但是他珍視友誼啊。後來犀牛果然找到了小鳥朋友，小鳥們棲息在犀牛背上，一邊同犀牛說說笑笑，一邊用尖尖的小嘴啄犀牛皮膚縫裡的小蟲子。從此犀牛不在苦惱了。犀牛想：我真笨，爲什麼不早點找朋友呢？我的故事講完了。”
他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看着我，好像有千言萬語。我的眼淚打溼了眼眶，他快速走到我面前，抱住了我，我擡頭看着他，他的胡茬劃過我的額頭，可以看到他的眼眶紅了。
“犀牛先生，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連句道別都沒有就悄悄走開了，好嗎？那種山高水遠，不知你在何處的感覺真的煎熬。”
“你怪過我吧？”
“怪過，現在不怪了，我知道是我爸爸不讓你再聯繫我，但我也不怪他。現在，儘管你生長的地方和我生長的地方已經荒草叢生，塵土飛揚，但是那些住在我們心中的記憶是永遠不會褪色的。”
其實我好想說，有關你的記憶就像刺青一樣在我心裡，你知道嗎？現在的我對你芳心暗許，你對我的感情有沒有發生變化？還是隻把我當成一個親密的老友？如果可以，我願用三生煙火，換你一世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