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雪停了,但寒冬臘月的,也是處處冷香,原本也是個走親訪友的時段,大街上便沒有幾人。
昨夜小鎮裡放煙花爆竹的人家看來也不少,即使落了一夜雪,依舊可見那雪堆裡藏着的紅色。
成鈺搓着手,哈了口氣,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有錢沒地使’的感覺。
“哥哥,下山了,然後做什麼?”
陳清酒聞言,不假思索道:“吃飯。”
成鈺看了看排排緊閉的店門,抽了抽嘴角,“那怕是不能如意了。”
陳清酒眼中有一絲茫然,成鈺看着心疼,正要問他是否換個地方,身邊人已經拉着他的手,左拐進入了下一個巷子,而後一臉認真地看向遠處,漠然道:“去那裡吃。”
成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大戶人家門口的引魂幡已經被雪水打溼,他眉頭一皺,也不知陳清酒鼻子裡都通了多少門路,哭笑不得道:“我的好哥哥呦,你可別喪心病狂了。”
陳清酒看了他一眼,而後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
“哥哥!”
成鈺覺得毛骨悚然,擡步就追了過去,然後和人一同擠到了門口。
陳清酒擡頭看了看上面的‘童府’二字,欠身拜了拜,“遠道而來,攜眷拜謁童老爺。”
守門的家丁忙着招呼一堆客人,也沒來得及思考他這一番說辭的可靠性,就讓人溜了進去。
迎面先是一方影壁,轉過去後才發現裡面的天地,賓客滿門,成鈺硬着頭皮腆着臉,同好些不認識的人拱手作了禮,冷不防地就讓自家兄長跑遠了。
正堂那裡,更是聚了一羣人,身着縞素孝服,成鈺就同陳清酒站在末尾,勉強也只看到外面跪了一地人,只聽一道蒼老而又帶着獨特鄉音的聲音緩緩道着,“一股青煙上雲端,童老先生歸了天,孝子賢孫跪堂前,兩行眼淚哭親魂,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成鈺面無表情地聽着,最後扯了扯嘴角,當下就死乞白賴地混在了喪宴中。
童府家門顯赫,喪宴擺的氣派,來往還有不少官員打着照面,成鈺帶着陳清酒坐在一方不起眼兒的桌旁,還未坐定,在座的人已經開始多嘴起來。
“你說這童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那剛過門的三小姐屍骨未寒,四小姐又不知所蹤,這下童老爺子也出事了。”
“可不是嘛,黴頭來了躲都躲不掉,我可聽說了,李家那個公子李妄書當時分外不滿足這門親事,被逼娶了童暮谷爲妻,卻並不待見,新婚當夜就沒回房,跑去外面廝混,苦了兩人。”
“這能有什麼辦法,朝堂上兩黨爭鬥不斷,這童家與李家如何逃脫。”
在座人一陣唏噓,成鈺身不在江湖,也不在朝堂,對於這些事如何瞭解,當下偏頭看向自家兄長,而後者則動筷夾了片肥膩香甜的粉蒸肉在白饃裡,瞥了他一眼,不發一詞。
成鈺:“……”
說好的辟穀呢?
喪宴上吵吵鬧鬧,流水席一過,成鈺便帶着人打算往外走,餘下的一個老頭扯着衣袖看他們,突然壓低了聲音,對旁邊人言道:“哎,你看到那兩人了沒?”
“唔,怎麼了?”
“我怎麼沒見過他們。”
“嘁!”後者打了個哈欠,道:“看年紀應當是童家那幾個公子的朋友,你還能認識?”
先前問話的人嘀咕了兩句,最後抹着嘴巴起身,神神叨叨地,“可是,我爲啥看不清他的臉……”
“那你可能是老花眼了,得治。”
“哥哥,現下我們去哪裡?”成鈺似有若無地瞥了一眼身後人,最後攙扶着陳清酒,他心想,飯也混完了,該走了吧。
陳清酒似乎正在暗地裡思忖什麼,聞言,愣了一下才看向他,但是他的目光並未在成鈺身上停留,而是掠過他看向了後面。
成鈺回頭,準確無誤地逮住了自家兄長注意的人。
那是一個身着素衣的女子,相貌平平,站在一堆人中也不出衆,許是因爲兩人的目光太過於火辣,那女子陡然回頭,卻不作遲疑,恭恭敬敬地施了禮,這倒是讓成鈺有些心虛。
“妖物。”
陳清酒的語氣淡淡,成鈺微怔,再擡眼時,那女子已經離去,他沉眸看着那道背影,“看樣子是童府的丫鬟,不知童家變故是否與她有關……”
“去問問就好了。”
這般直截了當,實在是有辱斯文,成鈺一手扶額,小踏幾步,跟上了自家兄長。
童府家大業大,沒頭沒緒地繞了一盞茶的時間,兩人什麼也沒發現,成鈺便道:“哥哥,你眼力本來就不好,分得清人與妖嗎?我剛纔就沒注意到那姑娘身上有什麼妖氣,你看錯了吧?”
陳清酒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那隻能說明一點,她修爲比你高。”
成鈺從未拜過師,就在那昏暗的墓室裡摸爬滾打,自己摩挲着那些符文,碰到晦澀難懂的文字時也只能久久琢磨,直到明白,就算那墓室符文再怎麼寶貝,念不懂也白搭,所以他資質比旁人差那是理所應當的,但這事從自家兄長口中說出來就別有一番風味了。
“兩位可是迷路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成鈺不動聲色地將人擋住,儘管他現在的身量並不能擋住什麼。
來人一身縞素,看樣子應該屬童府本家人,成鈺從前到底察言觀色久了,當下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極爲自然地笑道:“童公子,抱歉,我與兄長離席後本打算去堂前祭拜,卻不想走偏了路。”
他這話說得倒能矇混過關,前來的人微微一怔,遲疑問道:“不知二位是……”
“哦。”成鈺又頷首,睜着眼睛說瞎話,“令尊曾與家父有所交際,得知如此噩耗,家父實在痛心,卻礙於事務繁雜不得行,故請我兄弟二人前來弔唁,還望童公子節哀順變。”
成鈺這一番話編的圓滑,那童公子視線在二人身上一轉,最後對着遠處的丫鬟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送兩位客人去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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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鈺一回頭,當下樂了,方纔還衆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這人就自己撞了上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成鈺抿嘴一笑,與那童公子作揖拜別,最後跟在那丫鬟身後。
怎麼看,都是個普通人面貌,但成鈺這孩子,下意識地還是相信自家兄長,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前面那人已經先發制人道:“外來人,如果沒事就離開童府。”
“還真是妖物。”成鈺擡頭看了陳清酒一眼,與那女子並排走着,直截了當道:“在前面宴席上我聽到了一些傳聞,童府這些人的死,你知道多少真相?”
女子瞥了他一眼,沒有吱聲,成鈺鼓着腮幫子,最後又笑道:“那好吧,這件事你不想說,那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姑娘的名字,這個總不會犯事吧?”
成鈺這張臉其實挺具有欺騙性地,尤其是每次笑起來便特別的溫暖,叫人不想理他也忍不住答個話,那姑娘冷冰冰道:“月見。”
“哪兩個字?”
“月見草。”
“哦,好名字。”成鈺用他浮誇的演技再次與來人搭上了訕,“那月見姐姐,你爲何會留在童府?”
月見抿脣,這次便不說話了。
成鈺則耍賴皮一般坐下不走了,他扳着手指頭道:“一般而言,妖留於人世,原因無非有二,一是報恩,二是抱怨,你看起來不像是後者。”
月見頓步,回身看他,嗤笑道:“你如何得知我不是第二種?借於人心之貪婪與愚鈍的滋養,妖才能存於人世,這麼簡單的道理沒人教過你?”
成鈺尷尬地撓頭一笑,無意間一擡頭,目光便與隨後坐下的陳清酒對上,迴廊上的燈火映射而下,那人的身體就像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童府的事,你們管不了。”
成鈺聽着這姑娘說道:“就算童府內真有什麼妖魔鬼怪作祟,憑你們兩人的靈力,也不過是送了養料而已,大門就在那頭,好走不送。”
“童擇與你是何關係?”
那原本打算離去的人驟然回身,連同成鈺一樣,目瞪口呆地看着拐角處坐着的人,成鈺腦子激靈地轉了個圈,這才大概明白,陳清酒口中的‘童擇’約莫就是方纔那個男子。
可是他如何得知那人名字的?
月見面色微變,貝齒咬着脣瓣,她體內大概堵住一口氣,這口氣上不去下不了,堵得人嗓子眼都是悶疼的,半晌,月見才淡淡道:“童擇與我,有過七世姻緣。”
得嘞,這是續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