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市,省委大院。
楊凝冰坐在書房中查閱一些資料文件,時不時地皺起眉頭,不自覺地看一眼窗外,似乎是莫名期待的人總是沒有出現,幽幽嘆息一聲,繼續把目光轉移到手上的資料上。
自從楊寧素採訪完畢回到北京之後,這樁空蕩蕩的房間就剩下了她一個人,而那個數十年如一日一直都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只留下一句有事情要處理之後就消失了數天之久。
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
習慣了那個平庸男人在自己生活中的角色,驟然離開時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失落。生活並不如工作,工作偶爾換一個環境或許會感覺到新鮮和刺激,但生活一旦習慣了,那就是一種慣性,一種永遠都戒不掉的慣性。
習慣了那個男人在自己周圍作爲一種生活調劑的慣性,楊凝冰忽然發現自己的生活變得一塌糊塗,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自己從來不會太在意的男人已經牢牢佔據了心底的一處?楊凝冰再也沒有心思看文件,所幸放下,站在窗口,怔怔出神。
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他甚至可以用光芒萬丈形容,他是他那個圈子的絕對核心,楊凝冰從來不會懷疑這個男人是最有實力問鼎中國權力頂峰的,但自己卻對他怎麼都看不順眼,當整個北京的名門閨秀都爲這個男人而瘋狂的時候在她的眼中這個男人只不過是有點城府背景卻比普通的紈絝子弟加囂張的豪門惡少罷了。然而兩人意外的結合卻讓雙方的生活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男人不再鋒芒畢露,而是甘心窩在家裡做一個沒有豪情壯志的居家男人,他會守着點等自己回家,他會研究好幾天的食譜只爲做一個藥膳來給爲工作而勞的身體滋補,他會每一天都在沙發上看着那份報紙或者雜誌目送自己離開然後每天自己下班回家第一眼見到的必然是這個男人還拿着那份興許拿反了的報紙看着自己。
楊凝冰也是一個女人,她何嘗不能夠感覺到在生活中這個男人點點滴滴從不間斷卻一直都不屑於說出口的感情?
楊凝冰並不是一個需要丈夫的無爲來陪襯自己成功的女人,實質上一心都在工作上的她並不是外界眼中的那樣很強勢的市長,省委書記。在很多年前她一直都想要這個男人綻放出自己的光芒而不讓他就這樣甘心墮落下去,但是似乎一切都是徒勞的,這個男人根本就對世俗不屑一顧,他永遠都落拓的眸子會有一種讓她痛進心裡的深邃,她不會願意承認,而他,也不會說出口來。
葉河圖安靜地站在書房的門口,看着楊凝冰失神地站在窗邊,大致能夠猜到楊凝冰爲什麼而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的他嘴角有一抹讓人心顫的幸福。
眼角溼潤。
並不是不哭纔是堅強,眼淚並不是對男人否決的證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數十年的守望,如今終得一次回眸,天下人都不明白葉家河圖爲何放棄江山而只固守這樣一個女人,但是這一刻,對於葉河圖來說,江山在美,不如心上人一滴眼淚來的清澈,江山再重,終究不如心上人的微笑來的厚重。
“我回來了。”葉河圖的聲音不溫不火,一如數十年來的平靜。
身體爲不可查地一顫,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楊凝冰不用轉身腦海中第一時間就已經勾勒出了葉河圖的影子,再轉身,果然,和自己腦海中的印象絲毫不差,甚至連衣服都是那件很隨意的襯衫。
有人說,婚姻是生活的一種延續和變革,但它的本質還是婚姻,因此想要再婚姻中尋找刺激的話那麼它遲早會報復的,婚姻並不如同愛情,而是一種相濡以沫的兩個人的結合,不需要太多驚天動地的經過來點綴,從一開始到結束,始終是那樣的,始終不變。
“回來就好。”楊凝冰並不打算追問葉河圖去了哪裡,雖然她很想知道。
坐回自己的書桌後面,拿起那份文件,驟然發現原本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的文件變得熟悉和踏實起來,欣慰地出了一口氣,這個男人在自己身邊就好。
“知道你喜歡喝門口那家老點的雞湯,就給你帶了一點來,趁熱,先喝吧。”葉河圖拿出一個塑料袋,裡面是一盒包裝的很精緻的雞湯。
楊凝冰看着男人幫他拆開包裝,然後把冒着熱氣的雞湯倒進碗裡,準備好勺子之後坐在一邊看着自己,端起了那碗雞湯,喝了一口,楊凝冰趁着低頭的一瞬間不讓自己微紅的眼眶被這個男人發現。
“想要知道我去哪裡了嗎?”葉河圖輕聲問。
喝着雞湯,楊凝冰點點頭。
“是蕪道出了點事情。”葉河圖終究還是沒有隱瞞楊凝冰。
楊凝冰捧着小碗的手一顫。
結了婚的女人最在意的兩個人,就是自己的丈夫,還有自己的兒子或許女兒。
之前蕪道給打的重傷昏迷垂垂將死葉河圖都沒有這樣消失好幾天,雖然楊凝冰不知道葉河圖在消失的時間中究竟做了些什麼,但是大致能夠猜得出來和蕪道有關,這一次,離開了數天之久,蕪道的傷勢之嚴重可想而知。
“放心,蕪道沒事,不過受了點傷,我送他去治療了,過不了幾天,就會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葉河圖見到楊凝冰臉上驚慌失措的神情,開口道。
聽到這句話,終於長出一口氣,楊凝冰問:“是在日本出的事嗎?”
“是的。”葉河圖點點頭,並不否認,之前蕪道在日本,她也是知道的。
“他現在怎麼樣了?在哪裡?爲什麼不回來?”楊凝冰還是忍不住問。
“他現在被我安排去了我的師門,在那裡他能夠得到更好的康復,所以就沒有安排回來,如果靠現在醫院的水平的話,恐怕要療養半年之久。”葉河圖想要模根菸出來,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卻發現空空如也。
楊凝冰從抽屜中拿出一包煙放在桌上,葉河圖受寵若驚地接過,抽出一支,很老實地把剩下的放回去,卻沒有點燃。
雖然很想問葉河圖的師門到底是什麼地方,但楊凝冰還是壓下了心中的疑問,只是點點頭,心中牽掛着兒子的她幽幽嘆息一聲。
“蕪道的性子從小就野,而長大之後更是有自己的事業,我從小就沒有怎麼管他,現在想想,真是虧欠這個從小到大很少都對我撒嬌的兒子很多很多。”楊凝冰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歉疚,對兒子童年的虧欠一直都讓她難以釋懷。
“其實他一直都不曾怨過你。你一直都是他的好媽媽,一直都是。”葉河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聲音輕柔道。
“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他如何的風光顯耀,論顯赫,我楊家已經足夠他在中國沒有人敢招惹,論財富,即便不去做葉家勞什子的家主他分到的那份錢也足夠他揮霍一生。原本我只是希望他做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沒有太多波瀾,但卻過得很舒心,這樣就很好。”楊凝冰想到那個小時候坐在沙發上等加班的自己回家會等到躺在地板上睡着的兒子,想到那個指着電視裡的自己說他有一個天底下最漂亮的媽兒子,想到那個從來都沒有媽接送自己一個人上學放學的兒子,想到那個羨慕地看着別人一家人去遊樂場而自己則坐在家裡一個人玩玩具的兒子,眼淚潸然而下,她自問對得起自己從政地區的每一位百姓,但是卻對不起自己的兒子。
“蕪道是我們的兒子,他像你,不像我。他知道的,他懂的。”葉河圖伸出手,把楊凝冰顫抖的身體攬進懷中,這一刻,她不再是權傾一省的省委書記,只是一位對自己兒子充滿歉疚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