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就散了些。死物總是比人可靠的,我不停地使用它們,動作就都變成了常識、變成了條件反射,我就不會忘記了。
我媽當年完全失憶的時候也知道開燈關門,也會一個人蜷在牀上看電視,這是身體的記憶,忘不掉的。
2011年12月3日
今天我開車出去溜了一圈,一路上心裡其實有點忐忑,怕自己突然想不起交通規則闖紅燈或者忘記換擋踩錯油門什麼的,所幸一切都好,可能我是真的有點太不自信了。
我以前不這樣的,一直都喜歡車,興起的時候還會半夜去高速路上飆,推到兩百多碼也能遊刃有餘,現在跟着車流規規矩矩挪動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實在是……
我真擔心自己會成個廢人。
今天開出來的是賓利,車門上還有一道劃痕,起初在車庫發現的時候氣得我在原地轉了兩圈,後來纔想起來這是我自己刮的,那次池覓不收我送他的車,我把車開回來的時候在氣頭上,就沒注意,把旁邊的賓利給劃了。
說起來那臺美洲豹池覓也沒還給我,他這種把荒唐的違約金都要悉數上交的人,怎麼看都有可能把車也還我的。
想當初那小子還死活不要呢,是不是開爽了就捨不得了?哈哈。
對着本破日記哈哈我也是快秀逗了吧。
我捨不得池覓。
溫子舟買了我旁邊的房子,這幾天他都特勤快地往我家跑,說要來照顧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我對他早沒那種感覺了,當初迷他迷得能把心挖出來捧過去的心情雖然也回憶得起來,但是對着他的臉,我又會覺得那種感覺太陌生。
我會有點心疼他,但也真的只是一點。任何人都能從他臉上了解到那種求而不得的苦悶,我能體會,可我沒辦法坦然接受他的照顧,我不能給他任何假象和可趁之機,他那麼好的一個人,已經被我把整個少年時代毀了,我不能再耽誤他以後的時光。
今天早上我沒有給他開門,我在窗戶裡看見他敲了一會,情緒挺低落的,就在我的草坪上坐下了,抱着腿休息了一會兒纔回家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樣,有時候真的覺得太寂寞了。我自從跟他分手以後就一直過得很空洞,我以前不願意承認,但其實我從來不快活,人這種動物大概真的太需要感情了,我對抗不了的。
本來以爲跟池覓修成正果了,我日子會很好過,結果又得這種病。
我只要,我只要一想起來以後池覓會被一個完全失憶神智不清的憑昆然耗盡精力,最後毫不留戀地離開,我就覺得會喘不過氣來。
我太自私,我寧願先離開的人是自己。
活該沒好果子吃。
但是我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爲什麼要拿這種事懲罰我。
2012年1月1日
元旦放假,沙雯跑來看我。難得只有一天假期她沒有去血拼反而是來關懷我這個老男人,我真是該受寵若驚。
我得病的事一直沒跟她講,公司莫名其妙就易了主,我都一直沒跟她好好解釋,還好她認得方河,不然有可能直接脫了高跟鞋就去拍新總裁的臉,怎麼說,我這個助理跟了我那麼多年,一直都非常護主。當初跟溫子舟的事,輿論和周圍人都一邊倒,覺得是我甩了溫子舟,也只有她會安慰我,甚至還跟關係一直很好的溫子舟鬧僵。
我不好意思再瞞他,就把失憶症跟她說了,也說了我這種情況只會把工作越搞越糟,而之前一直沒跟她講明白,其實是存了私心,她是很得力的人,如果因爲易主而離開公司損失不可謂不大。我這麼跟她說了以後,她就拿那隻我去年送她的限量手包使勁拍我,她那種嗜包如命的女人捨得拿心頭肉懲罰我,我再一次受寵若驚了。
沙雯說我有毛病,她對薛茗這間公司也是有感情的,雖然我不做Boss了,也不影響她賺錢餬口買包包,說我太看得起自己了,何況公司是我跟他們這批元老一起建立的心血,她怎麼可能不管。
我只好笑,看來記憶力減退還會影響智商。
沙雯讓我好好治,她等着我回薛茗,還等着我利用職務之便再多送她幾百個包。
我雖然不覺得這種未來看起來有多美好,但還是被她弄得心情輕鬆了些。
2012年1月22日
今天是年三十,本來是約好在方河家過年的,但是那白癡打電話來跟我說他媳婦兒跑了,所以年夜飯取消,電話裡聲音焦急地能燎起火來,看來這回是真的鬧起來了。
我孤家寡人,覺得大過年的叫外賣太可憐了,就把中午楊嬸做的沒吃完的菜拿出來熱,端上桌對着那幾碟殘羹剩飯覺得這樣好像更可憐。
以往過春節不是跟關係好的牀伴就是跟方河夫夫倆,再怎麼樣都有人能稍微陪着,不熱鬧倒也不是太冷清,本來還想過今年有池覓陪,太好不過,結果比以往任何一年都還要悽慘。
這他媽是命犯孤星了嗎!
我倒了桌上的東西,門鈴卻響了,有一瞬間我幾乎要雀躍起來了,忙跑去開門,結果站在門口的是溫子舟,手上還拿着幾層裝的食盒,飯菜香飄過來。
“春節快樂。”他笑着說。
我說不清當時是什麼感受,又覺得尷尬(因爲我已經很多天沒給他開過門),又不情願,又貪戀人氣和那飯菜的香味。
我最後讓溫子舟進來了。
我們兩個把菜擺出來,電視裡在播一年爛過一年卻還是有氛圍的春晚,兩個人就着節目裡的熱鬧聲吃飯,隨意地聊着天,新年鐘聲就敲響了。
溫子舟在零點的時候對我說,他想要和我一起生活。
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了頭。
溫子舟就哭了,埋着頭,眼淚滴到了桌面上。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一直把左手搭在他肩膀上,時不時拍一拍,我說謝謝他陪我過年,我說對不起,又想要他在這時候陪,又不能給迴應。我說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
溫子舟搖着頭,說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我不想要他這樣,我真的不想。
我不想得病,我不想把身邊的人都忘記,不管想忘記的不想忘記的。
我曾經希望能夠忘記母親忘記父親忘記溫子舟,現在才知道我錯了,就算那些是痛苦,但在痛苦之前,也必定給過我幸福的感覺。
爲什麼要隨便剝奪我記得這些的權利呢?爲什麼要剝奪我已經握在手裡的東西呢?
池覓,我真他媽太想你了。
☆、第三十章
元陽的清晨透着股清冽的冷意,坐落在高山上的村莊被雲霧環繞,人們帶着工具出門務農或者修建房屋,鳥啼襯托着這樣的景貌,顯得尤其靜謐。
元陽位於雲南南部一塊羣山屹立的地界,交通並不發達,沒有機場沒有鐵道,只有盤山公路,但這些也並不阻礙遊人的接踵而至,因爲這裡的梯田。
正在泡田準備插秧的梯田呈現出一層層鏡面般的景觀,被林間潺潺而下的流水澆灌完成的稻田,倒映着逐漸顯露的天光,熹微伴隨霧氣緩緩而來,光線穿透雲層,梯田的水面便被朝霞染成金色,灰色羽毛的家鴨在田裡蹬兩下水,怡然自得地叫了幾聲。
梯田上方是錯落有致的哈尼人的蘑菇房和少許新修建的磚樓,後者均是爲了招待遊人而開設的客棧飯店,雖然刷了漆懸了牌匾,卻也質樸而古香古色。
“小池,下樓來吃早飯啦。”
中年女人站在客棧前的露臺上,把兩手在圍裙上揩了揩,她面前的矮方桌上放了三碗米線,和幾碟前一晚剩下的牛肉涼片。
客棧裡傳來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隨後就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是個穿了nirvana樂隊黑T的年輕男孩,二十出頭的年紀,膚色白皙,一頭亞麻色捲髮,剔得比較短就不顯得凌亂。
“蓉姨今天什麼伙食?”年輕人拖開矮凳坐下來,看見桌上的米線便食指大動起來:“這次是三鮮?”
旁邊的女人笑着揉揉他的頭:“昨天不是說想吃三鮮麼,你這都要走了,我得做幾道好菜讓你回去好好回味呢,小李今天會從山下帶些好東西來,晚飯美不死你。”
年輕人忙不迭點頭,這裡自家養的家禽很少宰來吃,都是留着下蛋或者過年宰的,所幸定期都有物資採買,往縣城帶食材帶日常用品,生活不會比外面差。
“我去看看你叔怎麼還不起牀,這人太懶了。”女人交代一聲,就上樓去了。
年輕人吸溜了兩口米線,停下來看樓前一塊梯田邊上立着的白鵝,懶洋洋曬太陽的樣子,不時用喙插|進胸前的羽毛裡撓癢。
山林間樹葉隨風摩擦的聲音混着不遠處村民起早幹活的聲音,倒顯得更加恬靜了,沒有擁堵的車流,急躁的鳴笛,鋼精水泥運轉的噪音。在來到這裡之前,他並不相信世上有桃源。
真想帶憑昆然來。
他這麼想着,微微眯起眼,天邊的晨光終於完全撥開雲霧,梯田表面的水光跳躍起來。
這是池覓全球旅行的第二個年頭。
當初與池正霄逼他離開憑昆然,交換條件是,這之後他要幹什麼都行,當模特、遠走他鄉甚至娶妻生子池正霄都不會再多問一句。於是拿了護照和錢包,開始輾轉在各種各樣的車站和機場。一方面可以不受池家眼線網的控制,一方面也方便他做些自己的計劃。
算是順道,旅行其實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到世界各地去,不受束縛地體驗生活,不同的民風和景色,地貌、天空、海洋和森林,在真正接觸到這些的時候,池覓才明白它比設想中還要美好。只是旅途中一直伴隨着他的難言的空虛,也是池覓在過去的時間裡從未體驗過的,他知道這是因爲那個男人。
哪怕只是嚐到了街邊小酒館裡特殊釀造的苦艾酒,池覓都想要跟他分享,這種心情飽漲而細膩,讓人既覺得失落卻也微微有些甜蜜。
因爲池覓知道自己終會有再見那個人的一天。
“小池你把這個帶上,我特地讓小李從山下帶上來的,你們那邊肯定買不到。”蓉姨把幾大袋特產往池覓的揹包裡塞,池覓笑着看了會兒,走上前去抱了抱中年女人。
“我下次帶我媳婦兒來看你們。”他笑着說。
“行啊。”蓉姨道:“光聽你這些日子跟我們誇你媳婦兒了,下次我要好好瞅瞅真人,一定是個漂亮姑娘,到時候我給她縫哈尼人的嫁衣!”
池覓眼前浮起憑昆然頭上身上墜滿沉甸甸銀飾的樣子,完全想象得出那男人肯定撇着嘴不耐煩。
旁邊站着的楊叔把打包好的揹包掛到池覓背上:“小池不然我送你下山吧,咱有小貨車呢。”
“不用了,店裡人手少,叔你就不要趁機出門兜風了,我一個人沒問題。”
中年男人訕訕地看一眼老婆,夫妻兩便將池覓一直送出了村外。
池覓坐上下山的貨車,朝迴路揮了揮手,車便迎着朝霞隱沒在山巒間。
池覓想起來,有次跟憑昆然窩在家裡看碟,從憑昆然一抽屜的GV裡淘出張文藝片,是王家衛的《春光乍泄》,裡面黎耀輝說,我終於明白他可以開開心心在外邊走來走去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有處地方讓他回去。
當時並沒有對這句旁白多留意,但現下卻清晰印進腦海。池覓覺得,自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他以爲憑昆然就是那處能讓他回去的地方。
後來他才知道,他二十二歲的年紀,自認爲有個能相攜一生的人,波瀾跌宕不足爲懼,那纔是真幼稚。
2014年的3月21日,是春季的第一天,池覓給自己買了生日蛋糕,然後開了從憑昆然那裡帶走的車,拎着方盒子來到了憑昆然的別墅。
他有這裡的鑰匙,所以輕易便打開了大門。
他想象着這看起來相當平常的會面會讓那個男人露出什麼表情,他的心情愉悅。
然後屋裡傳來人聲,三三倆倆的,聽上去還頗熱鬧,池覓開門的動靜並沒有打擾到裡面交談的興致。他默默在門口換了鞋,心裡有點打鼓,屋裡可能是憑昆然的朋友們,他沒準備要見到太多人。
但既然來了,憑昆然就在屋裡,他的渴望已經濃烈到極致。
池覓有些忐忑地走完玄關,然後在轉過牆角的時候看見了餐廳的全貌。
餐桌邊圍了五個人,或站或坐,其中有池覓稍微認得的方河和他的情人以及那個總是叫他“小模特”的沙雯,而憑昆然背對着池覓坐着,他旁邊站着的溫子舟,正把手放在憑昆然的肩上。
那一刻池覓並沒有感覺到真正的危機感,他只是覺得心裡的鼓點有點亂。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個男人終於也回過頭來,無比自然的肩頸扭轉的動作,沒有任何停滯和猶疑,池覓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個人平靜地看着他,眼光稍稍打量一週,用極其陌生和禮貌的聲音說:“你好。”
池覓覺得自己好像被誰推了一下,一時有些站立不穩,但是他不能求助這裡的任何人,他最熟悉的只有憑昆然,他在這種莫名的氣場下就像個唐突的闖入者,他慌張起來。
“憑昆然?”
男人又仔細看了看他,然後微微笑了笑,換了抱歉的語氣:“你是方河他們叫來的吧,嗯,你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基本不能認人,不好意思了,你是以前在薛茗工作的麼?”
想象中再普通不過的重新相見,是他踏進這所房子,那裡頭有個嘴角噙着笑的男人,他要故作輕鬆地給他看自己手裡的蛋糕盒子,然後說:“你以前答應陪我過生日。”
他們之間唯一的阻礙已經不在了。父親在幾個月前過世,他本來打算奮力頑抗一次,結果父親走在他的不孝之舉前面,他很內疚,如果執着自己的戀情就要一輩子揹着違抗已逝之人的意志的枷鎖,他掙扎了很久,纔回來,他準備帶他去那些自己覺得美好的地方,甚至安靜地呆在元陽那樣的地方生活,他以爲等着他的,是那個說:“對你都是真的。”的男人。
結果不是。
空氣裡是尷尬的沉默,也只有他一個人覺得眼前發黑,疼得要蹲下去。
他慢慢穩住眼前亂晃的錯覺,然後按照預計的那樣,朝憑昆然舉起蛋糕盒子,笑着說:
“你以前答應過,要陪我過生日。”
☆、第三十一章
池覓到底是吃了蛋糕,並且是憑昆然給他點的蠟燭。
本來這頓飯是慶祝憑昆然出院的,卻被中途換成了池覓的生日餐。
憑昆然前段時間狀態極差,記憶減退造成的一些心理併發症把他折磨得異常憔悴易怒,就住院觀察了,每天吃藥間或催眠,溫子舟雷打不動地每日去醫院陪他兩個小時,反正他現在不做模特了,有大把寬裕時間。
雖然要不斷跟憑昆然解釋身邊的人的身份,免得他時不時又以爲別人非法入室,但總歸是記全了身邊的幾個朋友,而溫子舟在他眼前出現的頻率最多,他便是一直認得出溫子舟的。
所以就連憑昆然自己,都已經安然接受了,溫子舟是不離不棄地陪在自己身邊的戀人這麼個事,更不要提方河幾個多少都與溫子舟有交情的人了。
沒有人跟憑昆然提過池覓,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連沙雯都快忘記當初那個有黑道背景的小模特了。
他只是個跟憑昆然短暫在一塊過的年輕男模,沒有人留心憑昆然這次換的是男朋友還是牀伴,而溫子舟,那個跟憑昆然經歷過慘烈過往後又因爲憑昆然放棄模特生涯的青年,他們看上去纔是真正值得祝福的一對。
池覓安安靜靜吃完一塊蛋糕,擡頭看一眼憑昆然,男人發現他的目光,就對他禮貌地笑了一下。
池覓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猛地咬了一口,窒息和震驚迎面打過來一般,把他前十幾分鍾強自鎮定一舉擊碎。憑昆然從來沒有對他露出過那種表情。
池覓霍地站起身,硬質的塑料叉子直接斷在了掌心,血絲從肌肉擠壓的縫隙滲出來。
所有人都擡起頭看着他,包括皺起眉來的憑昆然。
“小模特,你跟我過來一下。”沙雯忙站起來救場,她看池覓一動不動地盯着憑昆然,整個狀態已經不對了,只好過去把人半拉半推地弄到了陽臺上。
池覓把通紅的眼珠從憑昆然身上移回來,看住面前的沙雯:“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
他聲音低沉得像喉嚨裡磨着沙礫,讓沙雯覺得難受,她看了看屋裡的人,才說:“Boss大概兩年前檢查出失憶症來,算起來跟溫子舟受傷是一個時候吧。”她停下來看了看池覓,眼裡的探究毫不掩飾:“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突然回來了,我們一直以爲你跟Boss他早就斷了的,他現在記得的人不超過十個,如果不是我們陪他治療,他恐怕也記不住我們,所以……”
池覓面無表情,但是腮邊咬出了一條鼓脹的突起,下巴微微顫抖,沙雯毫無障礙地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重重壓過來,讓人沒辦法忽視。
他似乎在用最短的時間消化並且相信沙雯給出的信息。
“怎麼可能。”但是他沒辦法做到,他混亂地甩了甩頭,往後退了一步:“開什麼玩笑。”
沙雯擔心地看着他,“小模特,我們也……”
“怪不得他用那種眼神看我,他把我也忘乾淨了麼?他怎麼能這樣?!我一直想着回來找他,結果到頭來是這麼個把我忘乾淨的憑昆然在等我,開什麼玩笑。”池覓伸手抹了一把鼻子,他已經快要哭出來了,要不是現在面前站着的是沙雯,他那點殘存的理智終歸不允許他在個女人面前流眼淚,他肯定沒辦法讓自己冷靜。
“還有”池覓開口的樣子很艱難,他嚥了一下嘴裡瞬間乾澀的丁點唾液,“我爲什麼從來不知道。”
沙雯想了想,的確,兩年前檢查出來的話,那時候池覓還沒有跟憑昆然分手。
“這個,我也不清楚,那時候好像只有溫子舟知道他患病的事,Boss他可是瞞了我整整半年多。”沙雯剛說完,就看見池覓狠狠皺起的眉,他眯着眼睛,本來通紅的顯得有些可憐的眼角立起來,瞬間變得兇狠,咬着牙道:“他瞞着我,但是那個姓溫的一直都知道?”
沙雯終於驚訝的發現,面前的池覓跟憑昆然,大概跟他們這些旁人想的,都不一樣。
她不知道說什麼,池覓便伸手推開他,那動作已經是剋制不住的暴躁,他快步走向餐廳,憑昆然正在跟溫子舟說話,被他衝過去一把提起了衣領。
憑昆然被猛力勒得咳了兩聲,茫然地去看逼近眼前的那張臉,隨即憤怒起來。
“你幹嘛!”
“憑昆然你好好看着我!”池覓怒吼道“你真他媽不記得我是誰了?!”
憑昆然皺起眉,但改善了語氣:“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我哥們兒,如果是的話你應該知道我現在記不住幾個人,這事兒我也沒辦法。”
池覓死死盯住男人的臉,那上面只有煩躁和無奈,那些玩世不恭的笑容、舔着嘴脣說要把他操翻天的赤|裸眼神,被氣紅的眼角和哭泣時輕輕翕動的鼻翼,都不存在了。
都不存在了,他的那個憑昆然,不存在了。
池覓眼裡燒旺的怒火慢慢熄滅下來,被他的舉動驚到的旁人也放棄上前來拉開兩人的想法。憑昆然看他情緒好像穩定了,就伸手要去掰開對方抓住自己衣領的手,卻不想被反手扼住了手腕。
“喂!我說……”
後面的話被那個剛見面的青年堵在了嘴裡,柔軟的嘴脣壓過來,狠狠地,幾乎要被牙齒擠破,然後就真的破了,青年開始撕咬他的嘴,肉食動物一樣真真切切用上了牙,血液溫度鮮明地流進嘴裡淌過下巴。憑昆然伸手攻擊青年寬闊的肩膀,但是立刻被限制了動作,甚至腿也被牢牢別住,他整個人都被縛在了對方的懷裡,被動弱勢,而旁邊的方河等人完全傻了眼。
憑昆然憤怒難當,但是在某一個瞬間,他在對方的衣領裡聞到一股異常熟悉的味道。
然後是胸膛的溫度,鼻尖的形狀,口腔裡潮溼乾淨的氣味。
憑昆然終於被放開後,他想,大概這真的是個熟人,搞不好是昔日牀伴。
他擡起頭去看也微微喘息着的青年,對方的臉嚇了他一跳,嘴脣上殷紅的血還新鮮,眼睛卻深黑得彷彿沼澤。
他正想問什麼,自己就被猛地扯向一邊,接着面前的青年就被人一拳揍得退後了好幾步。
是溫子舟。
一向溫和文弱的溫子舟竟然把拳頭捏出了聲音,渾身發抖地擋在憑昆然面前:“從、從這滾出去。”
池覓擡頭與他對視,伸出舌尖舔了舔不知道憑昆然還是他自己的血:“你算哪根蔥。”
溫子舟竟然笑起來,本來剔透明亮的笑容這時候竟然帶着再明顯不過的惡意:“這是我家,”他說着,往後退了一步,抓住了憑昆然的手“這是我的男朋友。”
池覓睜大了眼睛,眥睚欲裂的模樣讓憑昆然沒來由地心裡一沉,溫子舟像是察覺到他的情緒,更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所以,滾出去。”
池覓不再看溫子舟,而是看向了憑昆然。憑昆然覺得驚訝,因爲他竟然覺得那複雜濃烈的眼神裡,像是夾雜着一絲弱勢的求助。
池覓像是一頭陷入絕境孤立無援的獸類,包圍他的人都用戒備排斥的目光看他。
他沒辦法跟溫子舟比,因爲他來的太晚了,那些刻骨銘心的戲碼沒有輪到他來演,他本來以爲只要他留到最後就能贏,結果這一次,憑昆然還是選了溫子舟。
那麼憑昆然爲什麼要騙他,那“不分給第二個人”的感情,憑昆然明明親口說過,爲什麼要唯獨瞞着他,如果他不回來,那在憑昆然的記憶裡,他會被完全抹去,不留半點痕跡。
爲什麼要騙他。
憑昆然再也承受不住池覓那雙直勾勾的眼睛,他張了張嘴,最後出口的是:“請你先走吧,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麼需要解決的事,我會再找你。”
一瞬間,青年露出像是被徹底拋棄的小動物一般哀怨的神情,然後垂下眼簾,那雙讓憑昆然不敢直視的眼睛被遮住,然後消失了。
☆、第三十二章
他長那麼大,還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那麼覺得屈辱。
池覓坐在那臺憑昆然送他的車裡,滿腦子都是憑昆然驚訝又陌生的眼神,那個男人明明最享受他的吻,這次卻急迫地要推開他,那個瞬間他是真的萌生出把人咬碎了生吞下去的想法,他沒想到隔了快兩年,對憑昆然的慾望竟然強烈到自己都回不過神的地步。
但是這些憑昆然都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被從那個屋子趕了出來,當初憑昆然曾經邀他一起生活的屋子,現在卻被同一個人趕了出來。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個人敢這麼對他。
池覓看一眼後視鏡,看見自己一雙通紅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窩囊透了。
但是他沒有餘力再唾棄這樣的自己,憑昆然背叛了他,他還是要讓男人回來。
同樣的,這個世界上,他也只想要那個人。
方河幾個在憑昆然家裡也坐不住了,便紛紛告辭,一時間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下憑昆然和溫子舟。
兩個人在廚房肩並肩洗了碗,然後老夫老妻般在客廳坐下來看電視。
但是氣氛的不適太過明顯了。
憑昆然看着屏幕上吵吵鬧鬧的綜藝節目,臉上卻是一副不知道思緒跑了多遠的表情。
溫子舟看得出來,但是他什麼都不想說,他等着憑昆然先開口,他甚至希望憑昆然永遠不要開口。
節目裡穿的像只火雞一樣的女主持尖叫起來的時候,憑昆然才終於忍不住轉過臉來,“下午來的那個人,你認識麼?”
溫子舟的眼睛上映着花花綠綠閃動的圖像,他在女主持呱啦呱啦說了一大串臺詞後纔開口:“認識。”
“他是誰?”
“池覓。”
憑昆然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愣了一下,但他立刻覺得疑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愣那一下。
“這是那小子的名字?”
“嗯。”
憑昆然不是傻的,溫子舟這一問一答有多不情願,實在是與他平時對自己溫柔又周到的態度相差太遠,這差不多坐實了憑昆然心裡關於池覓是牀伴的猜測,於是他也不敢再多問了。
聽方河跟他說,自己以前幹過對不起溫子舟的事,而且兩人重逢後溫子舟還爲了救他傷了腿而做不了模特。他去網上查過溫子舟,那人受傷的時候正是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
但是爲什麼溫子舟會爲救他受傷,所有人都說不清楚情況,連溫子舟都對那事故避而不談。
大概是受傷後有心理陰影吧,憑昆然便沒再問過。
對於有這麼一個對自己不離不棄的戀人,憑昆然是覺得感激的,他大概知道自己曾經是個花花公子,藉着失憶症,便想重新來過,和溫子舟好好過日子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但是突然跑到他面前,露出那麼濃烈的眼神的池覓,終究將他那點兒對過去的好奇心挑了起來。
他不是甘心把下半輩子都交代在這病上的性子,他還是想要完整的人生,靠別人的講述來認識自己的經歷的感覺太糟了,他沒有哪一刻不希望自己的腦子裡清清明明,而不是像個廢人一樣見着誰都不認識,某些基本的事兒還要現學。
憑昆然暗自下了決定,便拿起遙控器,對溫子舟說:“換個臺,這是什麼垃圾啊。”
溫子舟什麼都沒說,眼睛裡慢慢涌上一層薄薄的亮光。
池覓沒想到隔天就接到了憑昆然的電話,憑昆然換了號碼,他接起來聽到那把熟悉的嗓音的時候差點說不出話來。
“喂 ,請問是池覓池先生嗎?”
“……”
“喂?”
“憑昆然?”
“嗯,是我,這樣的,我今天想約你出來見個面,咱們以前認識吧,就算敘舊。”
池覓在電話這頭苦笑了一下,他沒想到他跟憑昆然也會有敘舊的一天。
“行,我來定地點。”
憑昆然爽快答應了,雖然他不大明白池覓爲什麼會選在薛茗跟他見面,他知道那是他的公司,只是生病後就再沒去過,自己也沒什麼印象。
借這個機會去看看,也挺好吧。
而這邊的池覓掛了電話後,說不上心裡是愉悅還是忐忑,他把信箱裡那些被一直保存着的短信又翻出來,然後全部截圖發給了憑昆然。
這種必須通過白底黑字才能證明那個人曾經屬於他的感覺讓人噁心,但是這之後他必定還要做更多這樣的事,要不停地告訴憑昆然他是誰,要努力讓憑昆然想起他,並且,恐怕還要面對就算把他想起來,卻還是要選擇別人的憑昆然。
他做好準備了。
憑昆然來到薛茗一樓的咖啡廳時,臉色有些不自然。
他在池覓對面坐下來,伸手按住腹部的西服,風度極佳,只是多少有生疏在裡頭。
池覓想念他穿着耀眼的T恤或者紫色綢緞的睡衣的模樣。
池覓揚手叫來waiter,點了兩杯咖啡,給憑昆然的口味特地多了兩條叮囑,他回過頭,就看見憑昆然有些驚訝地瞟了他一眼。
“我瞭解的比這個多,你是第一個我願意去留心照顧的人,你慢慢會知道的。”
憑昆然啞然,他收到那堆短信截圖的時候確實有些吃驚,那些內容多是些柴米油鹽的瑣事,連插科打諢和自己的調戲都帶着濃濃的親近意味,要說牀伴的話,這個池覓跟自己的關係,可能會更親密些。
他把那些截圖反覆看了幾遍,心臟竟然有些砰砰跳起來,那種說不上是悸動卻感覺並不壞的響聲悶在胸腔裡,讓他一時有些無措,像是被左右拉扯着,力道並不大,但足夠讓他有些發暈了。
他覺得對不起溫子舟,如果真的打算跟被自己傷害過的戀人相守一生,就應該果斷拒絕再跟池覓這樣有曖昧關係的人見面,不管他有多想找回自己的記憶。
正確的告誡就在那,但是他還是忍不住,來赴約了。
池覓一直表現得沉穩自然,前一天瘋狂的兆頭半點沒露出來,憑昆然漸漸放下戒備和不自在,甚至覺得這樣的相處讓人覺得舒適。
“你喜歡吃潮州菜,我這次旅遊也去了潮汕,花時間學了兩個地道的菜色,以後做給你吃。”池覓不鹹不淡地說。
“嗯,那什麼,我這次約你出來,主要還是想了解一下以前的事,我對你基本沒印象,但是你看起來跟我很熟,所以……”
“我不是跟你很熟。”
被打斷的憑昆然擡起頭來看對面的青年,對方擡起眼,把目光從緩緩旋轉的咖啡表面移向他,憑昆然條件反射地避開對方的目光,他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就會呼吸不暢。
“憑昆然,你是我的戀人。”
那落地有聲的陳述句穩穩敲下來,他霍地擡起頭去看青年,對方直視着他,不偏不移的眼睛像靜默的湖面,幾乎靜成了磐石,沉甸甸的,但是憑昆然似乎能看見那底下澎湃的漩渦,幾乎要把人吸進去。
他頭一次覺得尷尬,就算不記得,他也大概能確定自己很少會像眼下這樣,手足無措,自己都能清楚感覺到熱度迅速從臉頰漫到耳根。
池覓在對面站起身,他比兩年前又拔高了兩公分,身量讓憑昆然一時間覺得又熟悉又陌生,他身上穿着的皮衣細看才覺得跟市面上的不太一樣,倒更像是走秀用的概念設計。
憑昆然一邊驚喜自己還是保留着職業本能,一邊用疑惑的眼光去看池覓。
“你不是想了解跟我到底有什麼瓜葛麼,我帶你一樣樣去看。”
☆、第三十三章
池覓把憑昆然帶到了薛茗三樓的T臺現場,不過他們是往後門的安全通道溜進去的,池覓說熟人太多,一個個都湊上來難應付,憑昆然想想自己前任總裁的身份,很是贊同。
說起來當初薛茗的大廈,還是憑昆然請了個來頭不小的建築設計師畫的圖,三樓的位置從樓體的外觀來看,是個看上去頗有些岌岌可危的空間突出,這實際上是那兩百平米的T臺室的半個空間,這種突出空間的設計後來還在建築界流行了一陣子。但憑昆然當初看中的倒不是這個,由於突出空間的地面是幾層鋼化玻璃修築的,踩在上面一低頭就能看見底下的綠化區,鮮明意識到自己是在幾十米的高空,純屬找刺激,後來薛茗的員工都不大願意往那間屋子靠,憑昆然就讓人又給修了電動地毯,摁下鈕就把地面遮嚴實了,看上去就挺有安全感的。
只是大夥都不知道,憑昆然當初喜歡那玻璃地面是因爲一直想找個男模,就在T臺旁邊把人壓在透明的高空好好來一場,當然他現在也想不起來這初衷了。
兩個人在無人的樓道里走着,腳步聲互相疊着,池覓走在憑昆然前面,背影在黯淡的燈光下看起來很晦澀。
“認識你的時候我在做模特,不過不是在薛茗做。不知道你是看了我的哪一次走秀,後來就盯上我了……”池覓說到這停了一下,憑昆然雖然走在他後面,卻還是感覺得到他笑起來:“我去跑什麼場子都能見到你,你又是喜歡把自己折騰得光鮮晃眼的,不注意到都難,那個時候我就心想,這大叔不是想把念頭打來我這吧。”
憑昆然聽了“大叔”這稱呼,立馬不樂意了,池覓當然知道,就轉過頭來笑着看他“後來我這麼叫你,你還逼着我喊你哥哥,憑昆然,有時候你真的怪噁心的。”
憑昆然瞪起眼睛來,特別想伸手削麪前這小子。
池覓戲謔地笑着的眼睛彎彎的,目光柔和下來:“噁心歸噁心,我就是這麼一邊被你噁心着,一邊着了你的道的。”
憑昆然愣了愣,池覓便轉回頭去了。
這回憑昆然耳朵裡那疊在一起的腳步聲,不由讓人覺得曖昧,他伸手摸摸自己有些發熱的耳垂,又擡頭看了看池覓挺拔的背脊,對眼下自己的狀態有些疑惑。
池覓繼續說着話,他聲音沉穩,雖然一直說個不停,倒不讓人覺得聒噪。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渣滓,其實現在也這麼覺得,你從來不顧別人的意願,那時候纏我纏得緊,我煩得要死,然後也做了些,嗯,比較過分的事……”
憑昆然挺好奇怎麼個過分的,但是池覓把話題轉開了。
“後來磨着磨着,咱倆就在一起了,說起來還是你把我掰彎的,所以你要有個意識,我是來討債的,你躲不了。”
話音落地,也走到了目的地,池覓推開樓道門,眼前便是那間修得極其特別的T臺場地的側門。
池覓大概是事先了解過日程表,今天這場地沒人用,T臺周圍的座位一排排空着,沒有燈光,從側門照進來的一點日光實在微弱,最爲璀璨華麗的秀場靜悄悄的,T臺伸進黑暗裡。
憑昆然看着這樣的場景,哪怕那T臺的輪廓難以分辨,卻還是有種熟悉感升起來。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失憶的,他也記不清了,知道自己是模特公司的老闆,卻也沒來自己的公司走走,他還是有那種讓人無語的自尊心,覺得在一幫舊日下屬面前茫然愚鈍、和接觸自己曾經輝煌的事業,這種事多少會讓人難受,所以溫子舟曾經提過帶他回薛茗看看,以此來幫助回憶的時候他拒絕了,可不知道爲什麼,池覓定下見面地點的時候,他卻一口答應了,會覺得對薛茗好奇,想來看看。
而且跟着池覓這麼一路溜上來,彷彿小時候喜歡的探險故事,雖然探的是自己的地盤,卻還是新鮮,這時候感受到的熟悉感,也讓他興奮起來。
池覓拍亮場邊的兩排小燈,又繞到後臺拉下了舞臺燈的閘。
秀場頓時燈光大作,憑昆然被刺激得眯了一下眼,睜開的時候,眼前是絢麗完整的場地,他覺得有音樂涌過來,伴隨着紛至沓來的人影,那些遊走在直線周圍的步伐、被腰帶鬆鬆攀住的胯骨、頻率忙碌的肩線、和穩穩搖擺的衣角。
他太熟悉這樣的燈光了,還有那個走在時尚之端的世界。
腦袋裡有東西被抽出來一些,攤在他的眼前,他恍惚覺得池覓走在臺上,身上的服裝看不清晰,卻一定是灑脫魅力的衣料,那青年穩穩朝自己走過來,心下就稍稍動了一下。
等他看清周遭,池覓卻真的是站在T臺上的。
“你以前說你喜歡這件衣服。”
池覓身上是那件特別的皮衣,這時候肩上卻多出了兩排朋克式的長柳釘,看起來誇張放肆,卻是絕對好看的,他把褲子換成了一條緊緊包裹出臀部線條的短皮褲,修長的腿露了一大截在外面,腳上的靴子也十分危險地伸出閃着冷光的長柳釘,要是穿這身衣服走到街上去,那簡直就是可笑的瘋子,但是這裡是T臺,燈光和音樂把這張揚的造型掐穩了,準確地刺過來,只會讓人覺得窒息,還有快感。
這世界上有太多路。
懸崖之間的鋼索,雪地上一排蜿蜒腳印,凹凸的盲道,彗星的尾巴。
這些都是路,它們各不相同,T臺也如此。
它短暫華美,要金錢和審美來堆砌,有時候是故作儀態的浮誇表演,有時候卻是掀動颶風的盛宴。
那是隻需要半分鐘就能走完的路,卻有爭先恐後的年輕生命在其間沉浮。路上燈火煌煌,而路之外,就是看不清表情的黑暗了。
T臺的致命的吸引力,曾經讓憑昆然迷醉其中,那些包裹在驚豔衣裝下的肉體年輕而脆弱,和他頹靡的身心完全契合了。
但是現在站在T臺上的池覓,他是有靈魂的。
憑昆然大概相信池覓的話了。他現在望着青年都心神不定,當初一定是被迷得七葷八素吧,使出難纏的手段也並不奇怪。
站在T臺上的池覓又開始說話了:“我第一次真正跟你做,是在這裡的化妝間,身上就是這套走秀的皮衣,你說你喜歡,但是你知道麼”池覓直直盯着他,目光專注而暗沉。
“我更喜歡你因爲我露出的迷亂表情,性感得我挪不開眼,就想把你吞了,沒有任何人能看得見。”
憑昆然愣着,先想到的不是訝異,卻是覺得這話裡有什麼不對。
池覓走下臺來,每一步都篤定得像是直接走在他的心臟上。
果然是做模特的啊,憑昆然分心想着,然後那青年就越走越近,當他終於把意識拉回來的時候,青年高大的身影已經將他完全罩住了。
那個彎下脖子的動作流暢得好像發生過很多次了,鼻尖避開了鼻尖,已經不會笨拙地碰在一起。
池覓吻了憑昆然。
那種電視劇裡出現過的場景,因爲一個吻而紛紛涌入腦海的回憶並沒有到來,憑昆然只是腦袋裡炸響一聲,還來不及感受籠在鼻尖的熟悉氣息,就狠狠一把推開了池覓。
“我操!”
池覓被推得踉蹌了幾步,站穩了擡眼去看憑昆然,對方的表情憤怒得太真實,讓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操,你他媽還來!”憑昆然擦把嘴,“先不提你說的這些是不是真的,我算是剛認識你,動不動上嘴,我跟你還沒那麼熟。”
池覓僵在原地,什麼都說不出來。
“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憑昆然微喘一口氣,把腦海裡一直理着的句子吐出來:“我跟你講清楚,就算咱倆以前有一腿,現在也不可能了知道嗎?我是有伴兒的人,子舟說你們認識,那你應該知道,我跟他情誼很重,而且我生病了他也一直照顧我,所以我不可能做對不起他的事,今天來見你……只是我好奇自己以前還經歷過什麼他們沒告訴我的。現在你這狀態,我覺得咱們還是別再見面了,沒辦法,你就當我是個混球,早點忘了我吧。”憑昆然自動把故事裡的自己理解爲一時興起玩弄了人感情的那一方,他在被池覓搞得眼暈的時候終於想起自己家裡還有個溫子舟,那是他的愛人,以前犯渾已經無法彌補,如果這次自己都準備洗心革面了還動不動就被誘惑,那還真是渣得離譜了,他不能幹那種事。
池覓大概就是個自己拿來度過空虛情兒,感情是一定有的,不然也不會被對方牽着鼻子一直帶到這裡來,但是怎麼能跟溫子舟比呢,他見過溫子舟手腕上那條已經淺淡的痕跡,方河說那是當初他愛瘋了溫子舟給溫子舟逼出來的。他看着都覺得心驚的疤痕,那麼濃烈的感情,怎麼能再讓別人撼動。
他又覺得頭疼了,前段時間心理上出了問題,差點被失憶逼成焦躁症的感覺又來了,他必須停止這種行爲,瞭解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去也該適可而止,如果那些已經釀成的苦果還要來影響他現在的生活,那他這記憶也白失了,依着自己那花心性子重蹈覆轍,再傷了溫子舟,他活該被人拋棄,孤零零一個人,忘記這個世界,也被別人忘記。
他三十六歲了,他的下半輩子要跟個人好好過,而那個人就是溫子舟。
憑昆然嘆口氣,對那被釘在原地的木樁一般的青年說:“就這樣吧,今天也謝謝你帶我重遊故地,只是這些記憶,怎麼說,大概對我沒什麼用,我現在要回家了,希望你別再惦記我這種人,找個真心對你的,嗯,你還年輕,回頭是岸這條路,會好走得多。”
池覓嘴脣顫了顫,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眼裡全是震驚和傷痛,讓憑昆然不能看第二眼。
於是憑昆然轉身走了。
池覓站在他身後,身體晃了晃,他伸手扶住旁邊的椅子,按了按胸口,彎下腰去。
憑昆然說他們之間的記憶對他沒什麼用,那些自己視若珍寶的記憶,在一個人的時候反覆描摹來取暖的記憶,竟然被憑昆然輕易丟棄了。
他想不通,不就是個失憶症嗎,怎麼就能讓那個死皮賴臉纏着他,甘心躺倒他下面去的男人把他棄如敝履,怎麼可能忘得那麼幹淨。
他不相信一個病有那麼大的威力。
終究是、終究是憑昆然更愛那個姓溫的罷了。
池覓抓在椅背上的手越握越緊,根根骨節凸出泛白,他曾經冷漠的臉又重新凍結起來,只是比起以往,多了十分的陰戾。
☆、第三十四章
憑昆然拐到薛茗的地下停車場去取車,路過一輛通體黑色美洲豹的時候,再次多看了幾眼。
這是幾年前的老款,性能和外形都很不錯所以一直呆在經典系列裡,按理說這麼輛並不多扎眼的車,要讓他心有芥蒂似的頻頻關注,是有些奇怪,憑昆然只好跟自己解釋,大概這臺跟自己車庫裡的那臺是一個系列的緣故吧。
他坐進自己的車裡,握了握方向盤,才點火啓動。
這段時間憑昆然的病情比較穩定,但是這種失憶症是連常識都會忘記的,所以溫子舟從來不放心他獨自行動,今天溫子舟有事沒呆在家裡,他才能出門來見池覓的。
這種揹着溫子舟的感覺並不好,池覓又越矩來親他,更加讓他罪惡感飆升。
想着早點回家,所以憑昆然還是開得稍微快了些。平時溫子舟陪駕的時候他都不好意思開跑車出去,因爲那速度實在龜毛,也是爲了操作的時候有充足的反應時間,不要說溫子舟,連他自己都沒有信心,保不齊就會忘記掛檔忘記手剎。
如果他進入重症期,按常理是要交由療養院,就算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