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誰沒有做過這樣的夢

非明看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她深知一個小女孩在路上跟不認識的人搭訕是不對的,而且這個時候,跟任何一個人她都沒有談話的興趣。

桔年姑姑說過,如果你不打算搭理一個人,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作地球上沒有這個人存在,當他是隱形人,當他是水蒸氣。非明也打算這樣做,但是她的段數遠不如桔年那麼高。當那個“水蒸氣”在她身子斜後方輕輕笑起來之後,她終於忍不住扭頭好奇地看了一眼。

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非明揉了揉眼睛,在她確認來的人並不是她看花了眼之後,一種說完慌就被人捉包的羞愧感涌上心頭,就好像她剛剛振振有詞地說張麗被媽媽打得上不了學了,張麗就神采飛揚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她微窘地把雙手置於身後,看着這個昨天被她指鹿爲馬地說成是爸爸的人慢慢靠近她,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當然,非明根本不會看出來,韓述在心裡也想過一千回,面對這個有可能跟自己血脈相承的陌生女孩,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呢。

“我打賭你昨天早上在你家門口見過我,你躲在窗簾後面是麼?”韓述半蹲了下來,試圖讓視線與這個女孩子平行,他其實不是很清楚十歲左右的孩子應該是什麼模樣,但是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小女孩稍嫌瘦弱了一些,假如她長在一個父母雙全的健康家庭,也許應該比現在要茁壯一些。

他果然看到我在偷看,那麼肯定也知道我拿他來欺騙別的同學!非明的臉慢慢紅了,雙手緊緊捏着身後的羽毛球拍,嘴裡卻還弱弱地反駁了一句,“我不是偷看,就……就看了一眼,姑姑也知道的。”

“你媽,不,我是說你姑姑有沒有對你說起我是誰?”韓述其實想知道的是,謝桔年會怎麼跟這個孩子解釋昨天早上的事情,但是他又覺得自己在意這個問題好像有些可笑,幸虧對方只是個小孩子。

非明回想了一會,“姑姑說你就是一個人。”

韓述的笑容有些僵,對謝桔年腹誹一萬次。這個女人,她就會糊弄小孩子,他當然是個人――難道,在她看來,他就只是個會自立行走的人類,僅此而已?

“你姑姑還說了我什麼?”他繼續笑眯眯地問。

非明搖頭,打死她也不會主動說出來,姑姑還說了,“他不是你爸爸。”

“真的沒有?”韓述心裡不是滋味,不過謝桔年至少也沒有在孩子面前說他是壞人啊,於是他厚着臉皮打蛇隨棍上,“其實是這樣的,我是你姑姑以前的朋友。”

但是韓述沒有想到現在的小朋友警惕性這麼高。“你是我姑姑的朋友?爲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我問你,我姑姑是什麼血型什麼星座的,她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最愛吃什麼水果,最喜歡看什麼電視劇?”

韓述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對這些問題一無所知,說服一個小孩子,他自信還是可以的。

“我跟你姑姑很多年都沒有見面了,所以你沒有見過我。我們以前認識的時候,也不興星座血型這一套啊。”

“騙人,姑姑說她從小都很會看星座——”

“咳咳,我知道她的名字啊,你姑姑叫謝桔年。”他搜腸刮肚,對於謝桔年,他又知道寫什麼呢,“你姑姑是市七中畢業的,我跟她一個學校同年級,你的羽毛球是她教的是吧,以前我們在一起打過球。”

“我姑姑從來不打羽毛球。”

“咳咳,你外公原來是市檢察院的司機這總沒錯吧。”

“外公?我沒有外公。”

“我是說你姑姑的爸爸。”

“哦,你說我公公啊,我就見過一次,姑姑說,公公是在家門口下象棋的。”

韓述覺得自己有必要使出殺手鐗了,雖然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無奈地使出這一招。他掏出自己的檢徽,“你看,叔叔是個檢察官,人民檢察官是不會騙人的。”

非明狐疑地把天安門和五角星圖案的徽章拿在手裡,“檢察官是幹什麼的。”

“檢察官……檢察官是監督和審查壞人的。”韓述不知道孩子能不能理解。

沒想到那檢徽在非明手裡忽然變得燙手一般,她飛快地把它塞還給韓述,眼裡流露出些許驚恐,“我姑姑不是壞人,她已經改過自新了,她不會再幹壞事的。”

韓述感到了重重的挫敗感,孩子對桔年的過往也有所知覺並且爲之不安的事實也讓他心裡一酸,他垂下了頭,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頰。

他以爲這個根本就不相信他的孩子會離開,但是當他放下自己的手,小女孩站在他一步之遙,有些迷惑地看着他,那眼神很專注,甚至帶着點莫名的祈盼。

不知道謝軍年這些年帶着一個孩子是怎麼生活的。他想着都覺得苦,她怎麼會渾然不覺?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韓述放棄了證明自己身份的努力,他忽然只想知道她們過得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眼睛,警惕感似乎在流失,“非明,我叫謝非明。”

韓述笑了,他說:“我叫韓述。你的名字很特別,是你姑姑給你取的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應該是我爸爸給我取的。”

“你姑姑有沒有跟你提過你爸爸?”

“她總提斯年爸爸,但是我知道斯年爸爸不是我真正的爸爸,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我真正的爸爸。”

韓述聽懂了這繞口令一樣的對白,“你有沒有想過你真正的爸爸是什麼樣子的?”

非明羞澀地搖頭。韓述忍住了用手去撫摸她臉蛋,也忍住了告訴她--“我就是你爸爸”的渴望,他是個成年人,更是個理性人,做事不可以那麼衝動,也不能不想後果,雖然他剛剛查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通過熟人,韓述從謝桔年服刑的監獄裡瞭解到,她入獄的前幾個月後一直被一場大病困擾,但是監獄裡對她疾病的原因寫得含糊不明,雖然那幾個月並不足以讓她生下一個孩子,但其中必然有隱情――監獄本來就是個複雜的小社會,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大病幾個月都可以寫成病因不明,那麼假如她懷着孩子通過了入獄體檢,最後生下了孩子也不一定是匪夷所思。也許當年發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料想的,如果是那樣,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才能填補心裡的惶惑和負罪感。

他不想孩子察覺到這些灰色的情緒,打起精神,用輕快的語調叉開話題,“我剛纔看你打球,你殺球的樣子真的很像我小的時候。”

“你也喜歡打球?”共同的興趣愛好瞬間縮短了非明對韓述的距離感。

“我打得可不差,也許我們那天可以‘切磋’一下。”

“好啊,哦,不行。”非明的小臉蛋垮了下來,“我的球拍都壞了,不知道桔年姑姑還會不會給我買,下週五下午最後兩節是課外興趣課,我在羽毛球小組,現在都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

“會好的。”韓述安慰她,“我猜你是在建秀路小學四年級一班?”

“錯了!我在臺園路小學四(2)班。”非明好笑地糾正這個叔叔如此明顯的錯誤。

“哦……臺園路小學四(2)班。”韓述恍然大悟地複述了一遍。

“很爛的一所學校對不對。”小女孩爲自己的學校感到沮喪,按照居住路段,她被劃分到臺園路這所教學設備簡陋,學生大多由城市邊緣打工者子弟構成的學校。“你在七中唸的中學,七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學,我猜你小學也差不到哪兒去。”

“呃,我的母校是七中附小。”

“我就知道。”

韓述笑道:“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小學過得有多乏味,六年級的時候,班上一半的同學都是小眼鏡,一點意思都沒有。那時我多希望課外興趣課可以像你一樣去打羽毛球,還有,臺園小學是寄宿的是吧,哇,多酷啊,我從小就盼着在學校裡過集體生活,真羨慕你。”

“真的嗎?”孩子的沮喪來得快去得也快,“叔叔,你真的會跟我打球嗎?”

“當然,我會教你我最厲害的絕技,你是我的……你現在就已經打得很好,比我當年還要有天份。但是過去你姑姑從不同意我的球技比她更好,所以,我教你打球,包括我們今天說的話,能不能當成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你該不會還沒有長大到什麼秘密都藏不住吧?”

“怎麼可能,這就是我們的秘密!”

非明這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她像桔年姑姑那張照片裡的人一樣,揮舞着自己的球拍站在領獎臺上,臺下歡聲雷動,她的親生父母驕傲地站在最前排爲她鼓掌,臉上是喜悅和驕傲的笑容。一覺醒來,她怎麼都記不起夢裡父母的容顏,只記得他們是那麼年輕好看,服飾精緻,勝過了任何一個同學的父母,對了,她的爸爸胸前佩戴着閃閃發光的徽章。

要是那個叔叔真的是她的爸爸那該有多好啊。可是,就算他不是她爸爸,她也喜歡這個叔叔,也許斯年爸爸是愛她的,但是斯年爸爸總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忙,也許桔年姑姑也是愛她的,但是姑姑從來沒有認真凝視過她。只有這個韓述叔叔,他眼裡的喜愛熱烈而直接,就算是個孩子,也可以那麼輕易地感受到。

想到和自己喜歡的叔叔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非明回到了寄宿小學,一連好幾天,心情總算不錯,雖然李小萌她們幾個總在背後看着她說悄悄話,並且故意大聲地笑,非明咬着脣,像姑姑說的,假裝她們不存在,倒也可以挺過去。但是,黑色的星期五還是到來了,以往每到課外興趣課時,都是非明一週裡最開心的時候,只有在球場上,她纔是衆人註明的焦點,可是,這一次她都沒有勇氣告訴桔年姑姑,自己的球拍不小心碰壞了。

同學們都往教室外走,李小萌她們也笑着招呼她,“謝非明,你還坐在那裡幹什麼?你不是說今天要在球場上把張麗打得心服口服嗎?我們看見張麗已經朝球場走去了哦。你該不會說的每句話都是假話吧?”

非明不敢大聲跟她們爭執,她那天的確說了慌,就猶如小辮子被她們抓在了手裡,吵得越大,就越多人知道她是個虛榮的大話王。

“走啊,非明。”說話的是班上最受女孩子歡迎的男生李特。別人都說張麗好喜歡好喜歡李特,可是李特對張麗好,對非明好,對李小萌也好。

他這個時候跟非明說話,而且用的是非常友善的態度,一方面爲非明解了圍,一方面又讓非明感到了幾分期待,李特也看她打球嗎?

她心裡一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我的球拍壞了。”

“我看看。”

李特從非明手裡接過她原本藏在課桌裡的球拍,“啊,怎麼搞成這樣。”

李小萌她們鬨笑了起來,“謝非明,你的球拍怎麼歪脖子了。”

“我不小心掃到鐵柱子上了。”非明低聲說。

“要不,我借你?”小男生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像露水一樣澄澈。

非明笑了。她還小,不知道大家喜愛的男生那點善意的關懷會激起別的女孩可怕的妒忌。只聽見李小萌大聲說了一句:“李特,你要把你的球拍借給一個謊話精嗎?”

男孩子一愣。非明漲紅了臉反擊:“你胡說,胡說!”

“我跟劉倩她們兩個親耳聽到的,你還不承認?”李小萌再次發揮她超乎尋常的正義感,大聲說:“謝非明就是個謊話精!她明明是被收養的,還說她爸爸是個大畫家,更好笑的是,她隨便拿了一張照片,就說裡邊的人是她爸爸,一下子就被我們戳穿了還不承認!”

“我爸爸就是個大畫家,我,我真正的爸爸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很年輕,和很帥,非常愛我……不信,不信的話你們就去問我姑姑。”非明竭力爲自己證明一些東西,可是洶涌的眼淚讓她看起來更語無倫次。

“你還說你姑姑。”李小萌身邊的劉倩用壓低了但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說,“謝非明說她姑姑是個店長,管很多人,可是我聽我住在他們家附近的一個親戚說,她姑姑就是個賣窗簾的,而且以前還坐過牢!”

細碎的驚歎聲和四起,連李特都睜大了眼睛,在一個十歲的孩子看來,坐過牢的都是恐怖之極的人物。

“噓,劉倩,你不要說出來,她姑姑那麼恐怖你不害怕?還有,說不定壞基因也會遺傳,坐牢的人的養大的親戚也會吃牢飯!”

李小萌還沒說完,非明尖叫一聲朝她撲過去,沒想到衝出去的姿態過急,反被自己的椅子絆了一下,幸而雙手撐地,纔沒有摔得很慘,饒是如此,李小萌幾個還是被她眼裡的恨意嚇了一跳,驚叫着退了幾步。非明趴在地上,她再也不敢看李特的臉,腳跌痛了,但是心摔得更嚴重。她一個人痛哭失聲。

“謝非明,你家裡……你們在搞什麼?”女班主任的聲音從教室門口傳來,包括最理直氣壯的李小萌在內,大家頓時噤若寒蟬,誰都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把老師給招來了,只有傷心不已的謝非明還俯身大哭,她什麼都不管了。

“非明,非明……別哭了,聽話,看着我,別哭了。”

非明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了韓述叔叔擔憂不已的樣子,她不去想叔叔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甚至不去想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就算是幻覺,眼前也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她直起身子,下一秒就狠狠地將身子投入到韓述的懷裡,緊緊摟着韓述嚎啕大哭,彷彿世界上的歡愉都被抽走了。

韓述沒有防備之下,被一個小女孩的重量撞得晃了一下,他還沒有試過將這樣小小的身軀抱個滿懷,無措地張開手,繼而緊緊回抱住因劇烈哭泣而戰抖的女孩,有什麼能讓她如此傷心,莫非天塌下來了嗎?這時,韓述忽然覺得,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願意弓身爲她擋着,爲了她――還有另一個曾經的小女孩。

“沒事了,別哭,告訴我怎麼啦?”韓述將非明的身子推開了一點點,雙手捧着她淚水溼嗒嗒的臉蛋。

“她們……說我說謊,說我沒有爸爸媽媽,還說我姑姑是壞人。”非明哽咽的樣子好像下一口氣就要上不來。

“是誰胡鬧?”班主任永遠會偏向哭泣的孩子那一邊,況且謝非明還有親戚在場,她威嚴地環視了一眼,好幾個孩子都低下了頭。

“是李……”非明憤而檢舉,韓述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斷了她的話,他笑着對班主任說:“王老師,孩子們相互開玩笑而已,我們家非明當了真,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明,是吧。”

非明只顧着把頭埋在韓述懷裡哭,別的都不理會了。

謝非明在這個班唸到四年級,雖然很多人都聽她說過她有個畫家爸爸,但作爲班主任的王老師還從來沒有見過她姑姑以外的親戚出現。老師也是人,難免以貌取人,她之前見這個來找謝非明的年輕男人儀表非凡,談吐不俗,竟然沒有想到追問他究竟是謝非明的哪門子親戚。

“謝非明,這是你叔叔還是舅舅?”老師採取了迂迴政策向孩子詢問。

非明從韓述身上擡起頭來,抽咽着,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半蹲在地上的韓述擡起頭來,對老師粲然一笑,然後說出了他這輩子最大的誑語,“非明這孩子是跟同學撒了一個小小的慌,我不是個畫家。”

因爲布藝店這一天搞活動,桔年必須上班到很晚,她之前就已經跟非明打過招呼,讓週末回家住宿的非明自己在家隨便吃點東西。孩子已經習慣了她工作忙時疏於照顧,這一兩年長大了不少,也不再那麼依賴大人了。

好不容易盤點結束,桔年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二點,這個時候電視裡兒童節目早已結束,喜歡看電視的非明通常已經在牀上做夢了。桔年害怕吵醒非明,經過她房間的時候刻意放輕了腳步,但是卻驚訝地發泄非明房門的縫隙裡竟然還有燈光泄露出來,這孩子這麼晚還亮着燈?

非明怎麼睡得着,她不捨得睡。

從韓述叔叔不期然出現在她教室裡那一刻開始,她就像落到泥塘裡的醜小鴨,忽然被一陣風颳到雲端,飄飄然地,在別人訝然的眼神裡,才發現自己一身泥濘變成了白天鵝的羽毛。

韓述叔叔當着大家的面說出那句話之後,非明很李小萌她們一樣,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對他話裡的意思反應過來,倒是王老師很是嚇了一跳的樣子。

“你是說,你是謝非明的爸爸?你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女兒?”

這句話說完,大多數的在場的小同學都不約而同地把嘴張成了O字型,非明也呆住了,傻傻地盯住韓述看,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韓述當時笑着摸了摸非明長長的馬尾:“不是說羽毛球拍壞了嗎,差點趕不及給你送過來。去吧,別誤了你的比賽。”

他也不等非明解除石化狀態,站來來看了看錶,對老師笑道:“我還有點事先走了,這孩子就拜託你了。”說完他再次俯身,把新球拍放到非明的手中,做了個勝利的姿勢,又捏了捏她的臉蛋,便揮手離開了。

非明當時就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童話夢境裡,韓述一離開,同學們紛紛好奇地向她打聽。

“非明,他真的是你爸爸?”

“不可能吧,你爸爸怎麼會那麼年輕?”

“謝非明沒有說錯,他爸爸真的很帥耶。”

“怎麼以前沒有聽說,他是你的繼父嗎?”

這些唧唧喳喳的聲音在非明耳邊徘徊,但是一絲也沒有鑽進她的腦海裡,她當時整個人都是浮在空中的,只有手裡的嶄新球拍是那麼真實。她輕輕拉開球拍罩的拉鍊,拿出她十年的人生裡最不可思議的禮物,只聽見李特“哇”了一聲,“YONEX的新款!”然後李小萌、劉倩她們都湊了過來。

“給我看看。”

“我也看看……”

她們七手八腳地摸着非明的新球拍,再也沒有人記得起這球拍的主人十五分鐘前還是大家紛紛鄙視的大話王,再也沒有人嘲笑她是個寒酸的孤女,再也沒有人懷疑她自我編織的夢境裡那個年輕帥氣的爸爸。她第一次成爲了衆人眼裡羨慕的對象。

非明在她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之後,才緩緩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觸了觸拍網,一下,再一下,最後才放心地緊緊把它握在手裡,這是屬於她的東西!她有了新的完美得超乎想像的球拍,更有了新的完美得超乎想像的爸爸,也許還有人生。她想大聲喊,想大聲地笑,想奔跑,但她只是掉了一滴眼淚,還沒滑落下來,就被喜悅蒸發。

桔年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這孩子躺在牀上,懷抱着一把球拍,睜大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但是看樣子卻像是發呆,當她意識到桔年的出現,緊張地彈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把球拍往被子裡收。

“姑姑,你回來了。”

“嗯。”桔年輕輕掀開了非明的被子,在非明欲言又止的表情裡拿出了那把球拍。她是行家,那把拍子在手裡掂了掂,這是個好東西,或者說是個奢侈的東西,超剛性碳素纖維的材質,吸震手柄,重量5u,拍柄5G,軟拍杆,亮黃色,看起來不下千元,但又像是特意爲小女孩子準備的款型。

從桔年把球拍拿在手裡開始,非明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她的手,似乎渴望着奪過來,卻沒有那個勇氣,只能哀哀地看着。怎麼會讓姑姑看到了,這下子完蛋了。

“東西真不錯。”桔年坐在非明牀邊,看非明悄悄伸手想要摸回她抱着睡覺的東西,桔年也不動聲色地把拍子挪了挪,正好放在她夠不到的位置,“能告訴我怎麼來的嗎?”

她的語氣裡不無擔憂,這絕對不是一個孩子,甚至不是她們這樣的家庭能夠承擔的東西,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被非明愛若至寶的捧着,都是不合常理的事情。非明這孩子,敏感,愛面子,愛幻象,當然這是孩子的天性,但是桔年太害怕她走錯一步。她自知不是一個好的家長,但這些年,她真的盡力了。

“我不是偷的!是別人送的!”非明尖着聲音說。

“我還是好奇,是誰送你這麼貴重的禮物?”

非明這時候變成了一直緊閉的蚌,死死守住心裡裹着秘密的珍珠,她不能說也不想說,這是她和韓述叔叔的秘密。

桔年沒有等到回答,她怔怔坐了一會,答案其實並沒有那麼難猜,還會有誰呢,十一年了,除了堂哥偶爾的一點饋贈之外,她和非明沒有收到過任何禮物。

“是那天你看到的那個叔叔?”

沉默其實就代表了事實。

“非明,我記得我是告訴過你的,小孩子不能無緣無故接受陌生人的禮物……”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韓述叔叔!”

“他送了你一個球拍,就不是陌生人了?你連他從哪裡來,爲什麼來都不知道,我還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小孩。”

“我喜歡他!”非明鄭重無比地說,彷彿這是高於所有原則和法律的理由“我就是喜歡他,他送不送我球拍我都喜歡,誰對我好,我知道。”

桔年苦笑一聲,她聽着非明繪聲繪色地講述着這一天下午的奇遇,講着她的驚喜,講着同學們的羨慕,越講到最後就越神采飛揚,好像忘記了姑姑可能的責問。

桔年懂了。韓述這個人,只要他肯,他總是知道該怎麼樣討一個女孩子歡心,有幾個人能夠拒絕他?何況非明這樣一個小屁孩。他略施小計,就輕易成爲十歲女童心中的天使化身。

是啊,誰沒有虛榮,就像郭襄生日之夜恰逢武林大會,父母無心顧及她,姐姐郭芙嘲笑她,終於楊過率領着各路羣豪及時出現,用盡心思使出光怪陸離地招數,爲她點燃滿天焰火,一世聰慧的小東邪從此就做了半生瑰麗而悽清的夢;就像父母雙亡的哈里波特,在習慣了孤寂後忽然在同學們羨慕的眼光裡打開了小天狼星用貓頭鷹送來的火弩箭,寂寞的孩子以爲自己從此找到了家。誰沒有做過這樣的夢,誰沒有渴盼過這樣情節裡的主人翁就是自己,她小的時候何嘗例外。雖然她和非明夢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桔年就這麼打住了苛責這個孩子的念頭,這個可憐的孩子,她有資格做一個夢,但是她又怕非明的這個夢做得無邊無際,醒來得太痛。所以她嘆了口氣,“他不該在小孩子面前說謊話!”

非明就這麼可憐兮兮地抓住了桔年的衣袖,“姑姑,我希望這是真的,我想他是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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