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尾的時候,院中一樹梨花開得蓬蓬簇簇,遠遠望去堆雲一般,香氣凜冽。
天氣雖還算不得十分的熱,但是女眷們手裡也都捏了把團團的小扇,手指間不經意的款擺,馨香彌散。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榮安侯嫡長子謝安琅大婚,新娘的花轎還沒擡到呢,聖上冊封謝安琅爲榮安侯世子的旨意就先到了。
榮安侯府上下大喜。
榮安侯謝晉忙命人開中門,設香案,謝家上下有爵位誥命的都按品級大妝,前往接旨。
宮裡來宣旨的內相正是裘公公,遞了聖旨,抱着拂塵笑道:“恭喜侯爺、王妃娘娘、世子爺,這道旨意是早就擬好了的,萬歲爺得知今兒世子爺大喜,想給世子湊個雙喜臨門的好意頭兒,就趕在現今來宣旨意,也是賀喜的意思!”
謝晉自然是歡喜無限,忙道:“皇恩浩蕩,咱們家真是感激不盡!倒是勞煩了裘公公走一趟,請裘公公進廳裡坐一坐。”又請裘公公入席。
裘公公笑道:“侯爺客氣,奴婢實在不敢當!”又客氣一番,才入內吃喜酒去了。
謝安琅戴簪花烏紗,着大紅圓領袍,這些年在軍中歷練,身上多了份從容穩重,如今看來倒有些外甥肖舅的意思,一雙眼睛就是隨了衛家人,長眉入鬢,頗爲清冽。他正是竄個頭兒的時候,現今站在謝晉身側,瞧着倒似比謝晉還高了些。
他娶的是鄭大學士之女,身份算不得顯貴,家中世代書香,但是人物齊整,品性溫良,謝琳琅也是見過的。因謝家如今沒有正頭主母,鄭氏嫁過來,就要掌家,若只一味柔順倒也不妥,謝琳琅特意打聽過,聽說也是個極聰慧的,在家中是嫡長女,底下弟弟妹妹都有,行事大方磊落,做謝家宗婦也能掌得起來。
謝琳琅也是滿意的,這一整天雖累了些,但是臉上一直掛着笑容。
蕭慕因有政務,來得晚了一些,小舅子大婚,他自然要跟着在前頭陪酒的,故而回到王府時,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暮色四合,春季的傍晚露氣重,擡眼望去遠山如黛,霧氣隱隱升騰而起。下了馬車,蕭慕攜着謝琳琅的手往院子走去,兩人並着肩,青石甬路兩旁的草窠裡蟲鳴得歡實。
“今兒累了一天,明日請個太醫來瞧瞧。”蕭慕說着,低頭看了看身側的謝琳琅,她小巧的耳垂上掛了一隻粉水晶的小墜子,在他眼裡一蕩一蕩,他立即神色古怪的別過了臉,喉嚨裡不舒服似的咳了一聲。
謝琳琅笑道:“我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再說已經是第二胎了,用不着緊張。”
上一胎懷的辛苦,因爲孕吐得厲害,這一胎已經到四個月頭上了,卻仍不怎麼吐,胃口也好。鄭媽媽猜測着這回是個女孩兒,蕭慕聽了極是高興。原來沒養過孩子不知道,現在深有體會,小男孩兒長到五六歲時,真是個大麻煩,怪不得民間有老話兒說,說這麼大的男孩兒連狗都嫌棄!
可不是麼,一天到晚刨根問底也就罷了,還繃着張小臉讓他不要跟他搶孃親。
每晚將他引開就是個大難題,用鬥智鬥勇來形容也不爲過。
這回好了,他盼着這一胎是個女兒,乖巧伶俐,總要比臭小子強得多!謹慎一些總不是壞事,“反正過兩日也要請平安脈的,提前兩日來也是一樣。”
謝琳琅擰不過他,隔了這麼久才又懷上了第二胎,她自然也是極精細的,瞧了也能放心罷。又想起成福郡主來,問他:“南京的事定下來了麼?”
他點點頭,“是大理寺審理的,嚴八姑娘雖爲祁老太太守孝了三年屬於三不去,但依然判定允准祁家休妻了。成福郡主與祁弘錦的親事也已經定了下來,就在十月底。”
謝琳琅就輕輕嘆了口氣,大約是第一個相愛之人確然不同些罷,兜兜轉轉,成福郡主還是嫁給了自己最初喜歡的那個人。
當年蕭宥剛入京時,成福郡主被她父親睿親王送去了南京她的外祖家,她外祖母做主將她嫁給了當地雲陽郡王世子。雲陽郡王原是雲陽郡的藩王,前朝時站錯了隊,被降了一級,但是藩王不再參與京中政務倒也是好事一樁,睿親王就是極滿意這一點,才同意了女兒離開京城,嫁到南京。
但是才下了大定僅三月後,世子竟失足落馬而亡。
雖說她是郡主,但已經隱隱有了些剋夫的名聲,睿親王又不捨女兒低嫁,成福郡主亦展不開心結,這一耽擱就到了這時候。
或許真是有宿命的罷,祁弘錦被妥派來了南京,他的妻子原來的嚴八姑娘嚴氏也跟了一起來。嚴氏當年那樁事已經少有人在提了,但是她出門赴宴時,總還是有有心人記得,略一提醒,她當初以爲未婚夫已死,就急於要妥身給小叔子的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
原本祁夫人是死都不肯讓嚴氏進門的,但是祁老太太恰得了急病,臨終之時,拿孝道壓着祁弘錦與嚴氏成了親。
祁夫人也就認了,但是祁弘錦大婚之夜便沒與嚴氏圓房,一直到守孝滿三年後,祁弘錦也再沒踏進嚴氏房間一步。嚴氏各種手段都使過了一遍,鬧也鬧過,只是沒用。
祁夫人也急,她雖不喜嚴氏,但是兒子眼看着就過了二十,沒有子嗣是大事,三催四催的,逼得他緊了,他就一句話:“兒子無能。”
噎得祁夫人無話可說。
他說自己在那上頭無能,嚴氏如何肯信?他來南京,嚴氏自然要跟着來。
沒承想,到了南京峰迴路轉,竟被祁弘錦查出個人來,原是給祁老太太瞧過病的那個大夫,他一家老小皆在京中,他卻一人隻身逃到了南京來,祁弘錦手下一個校尉得了寒症,請的就是他。他原本並沒有防備,揹着藥箱進屋來掃了一眼竟瞥見了祁弘錦,幾乎是下意識的轉身就要跑。做賊心虛到如此程度,自然要審。祁弘錦細查之下才知道,原來他竟在祁老太太的藥中動了手腳。他也是個貪財怕死的,都不用上刑,就吐得乾乾淨淨,而背後指使他的人竟是嚴氏!
嚴氏是出於何種目的簡直再清楚不過,她還企圖以自己爲祁老太太守孝三年爲由,搬出“三不去”,鬧着祁家不能休妻。
祁弘錦便上告了大理寺。
後宅之內到處都是心機手段,只要無關大體,家宅之中自能處置,但是此種情況,往嚴重了說,已經算是故意傷人性命了。
祁弘錦休妻,嚴氏亦被送入大牢。
“祁弘錦已經又接了調令還京,原本他去南京也只是暫理事務,如今再回京來,在虎賁營中當官升兩級。等他與成福郡主回京之後,就要成大禮了。”蕭慕攜着謝琳琅一面說着,一面提醒她看門檻。
總歸也是個圓滿的結局。
進了內室,蕭慕扶着謝琳琅坐下,又拿了大引枕放在她背後,碧桃端來一碗酸筍雞皮湯,只撇了一層清湯,裡頭淹着幾塊酸筍,謝琳琅如今愛喝這個,小廚房日日都要燉上一盅備着。
謝琳琅拿着勺子舀羹湯,如今她懷着身孕,便顯得珠圓玉潤起來,進屋將外頭的大毛衣裳脫了之後,鼓脹脹的上圍就愈加昭彰。
大約是他的眼神不大正常,立即引來旁邊的一聲咳嗽。
蕭季元一身緋衣玉帶坐在一邊,小小的人兒,端着一張小臉有模有樣。他從小就不大愛笑,早熟的很,大家都說他這性子簡直十足十的隨了蕭慕,蕭慕皺着眉不承認,他回憶起自己小時候來,覺得不是人見人愛也差不離!哪裡像這小子,才六歲,就萬事都有自己的主張了。最重要的是,還攪得一手他爹的好事!
蕭慕就擺出嚴父的模樣來,道:“今日西席都教了什麼文章?”
蕭季元去歲啓的蒙,不算早也不算晚,他對做學問不大熱衷,平日裡也只限於完成西席交待的功課而已。此時聽問,也不緊張,他沉着道:“不是文章,講的是西漢的治國之策。”
“那你從中獲得了什麼啓示?”
蕭季元道:“兒子以爲,無論是何國策,當以於民有利爲先。西漢初年行黃老,武帝之後崇儒學,於民有利,皆是善政。”
蕭慕笑道:“我兒德厚流光,像我!書房裡那柄鑲珊瑚鞘的短劍你想不想要?”
蕭季元雖臉上不露喜色,卻立即從炕上蹦下來,站起身道:“兒子謝謝爹爹!”轉身就往書房跑。
蕭慕笑得有些得意,自發挪到謝琳琅身側,攬過她,湊到她脣上輕吻了一口。
外頭月亮高高的升起來,月光透過檻窗漫進室內,謝琳琅將手搭在小腹上,滿心的寧靜與詳和。
作者有話要說:主角大結局完,還有番外。
新文早就構思好了,有些迫不及待,等把番外寫完,就開始準備新文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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