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大婚 燃文
第二日一早,剛到了寅時頭上,謝琳琅就被叫了起來,除了喜娘,還有內務府和禮部的人都已經到了。
她昨晚本就睡得很晚,此時驟然起來,便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望出窗外,天邊已經微微發青,襯得遠山如淡墨潑影。
她被服侍着沐浴上妝,換上一品王妃規制的蹙金繡雲霞翟衣,梳好髮髻,戴上鑲翠四鳳銜珠鳳冠。她年紀還小些,身量尚未長足,幸而她頭髮極好,烏鴉鴉梳成高髻,倒也撐得起這頂寶燦端然的鳳冠。
鄭媽媽怕她餓着,早起時就給她端了碟雲片糕來,她吃了幾塊壓壓肚子,等上好妝,就不許再吃東西了。
外面不停的有丫鬟進來報,東府的大夫人帶着少爺姑娘來了,或是西府的大夫人也帶着女兒過來,又或是定忠伯府世子夫人也來了,直到將謝氏同族的女眷都安置好後,才見一個小丫頭滿臉喜色的來報,“襄國公夫人和衛大姑娘來了!”
因着今日大喜,襄國公夫人衛夫人穿了一件胭脂色遍地錦的長褙子,露出一圈兒淺金色的圓領邊,戴了一副赤金翡翠頭面,整個人看上去雍容華貴。
謝琳琅十分高興,也不顧頭上沉甸甸的鳳冠,站起身走上前去就挽住了衛夫人的胳膊,笑道:“舅母你怎麼纔來?外祖母可也來了?”她是衛夫人一手帶大的,比之親母亦不爲過。
衛夫人孃家姓方,是當今聖上十分倚重的鎮國大將軍嫡長女。鎮國大將軍如今已有五十多歲,因年前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聖上派了身邊最得力的太醫爲他調養身體,並親命其長子爲兵部侍郎。一族榮耀自不必提。
衛夫人現下三十多歲,因保養得宜,看上去要年輕很多。見謝琳琅跟她撒嬌,便笑嗔道:“都成親的人了,這麼多人看着像什麼樣子!你表哥前幾日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幾個凍果子孝敬你外祖母,你外祖母一高興就多吃了幾個,初時還好些,後來就有些心口疼。不過太醫瞧了,也並不妨事,只好生養着就是了。便沒過來。倒是你,越發出落的大姑娘樣子了!”
衛長謹在一旁笑話她,“你還拉着我母親不放,等一會兒新郎來迎親,看你還這般小女兒作態!”她本就喜明豔之色,因今日這場合,她更是戴了攢珠赤金鳳簪,鳳喙銜着一溜滾圓的紅寶石珠子,垂至額角,直是光彩照人。
謝琳琅聽得這話,便輕啐了衛長謹一口,掩面不說話了。
屋子裡不知誰說了一句,“新娘子害臊了!”
大家就都笑了起來。
趁着這會兒迎親隊伍還沒來,衛夫人就拉着謝琳琅多囑咐了幾句。
謝雨琅瞧着謝琳琅出嫁,倒很是感慨,不由得想起她自己,她還比謝琳琅大了兩歲呢,母親也早就爲她相看着人家了,母親想給她找家清流出息的子弟,身份不必多麼高貴,只要品格兒端正,講規矩。可是父親卻要將她許給世族貴胄之家,也爲他自己求個進身之階。父母二人爲此事已不知吵過多少次了,以故到現在還沒個着落。這個往日裡明媚的姑娘,眉間倒也染上了一絲愁緒。
謝雅琅在一旁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謝瑤琅還想不到這上頭,她一如既往的眼皮子淺,此時正盯着衛長謹頭上那串垂下來的紅寶石珠子。若不是長姐在旁她不敢亂說話,只怕都已經湊上前去想法子討要了。謝雅琅瞪了她一眼,她才收了目光,偃旗息鼓了一陣,又實在耐不住心裡的想頭,又有些躍躍欲試。
趙氏一直在前院招待客人,謝芳琅本不想來給謝琳琅添妝,但是被趙氏訓了一頓,纔不情不願的來了。她本就是直性子,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又被趙氏養得說一不二,不管在哪個姑娘堆兒裡,她都能迅速找到對手,再打上一架。此時她也瞧上了衛長謹頭上那串珠子,但因上次她討要謝琳琅的白狐斗篷,不但沒要來,還捱了訓,便長了教訓,於是面上也不顯露出來,轉身竟看見謝瑤琅一直盯着那珠子看,便張嘴嘲笑道:“瑤姐姐看什麼呢竟這麼出神?眼睛瞪得那麼大,不知道的還以爲瑤姐姐見着大羅神仙了呢!”
謝瑤琅也是個喜歡打嘴仗的,當即便道:“大羅神仙倒是沒見,有芳妹妹在這兒杵着,任是誰也不敢上前兒呢!”
謝芳琅便冷哼了一聲,道:“我是妖怪無鹽不成?還能嚇得人不敢近身了!”
謝瑤琅便抿嘴一笑,不說話,卻也不否認。
謝芳琅是個點火就着的,當下便一拍桌子,怒道:“你敢罵我!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罵我?”
謝雨琅和謝雅琅見她們倆沒說幾句話就鬧得拍桌子,今天是謝琳琅大喜之日,這麼多人在場,鬧出來實在不好看,便忙又拉扯又勸和了半天。誰承想兩個都是不懂事的,勸了半天,兩人各自哼了一聲,就誰也不理誰了。
謝琳琅那邊又怎會注意到她們小小的口角。等吉時到了,便蒙上蓋頭,由喜娘扶着,走到垂花門時,便交由弟弟謝全琅牽着。因爲謝安琅依然未醒,而謝全琅又實在太小,背姐姐上花轎是不能了。謝全琅高高擡起手臂,牽着謝琳琅,邁着小小的步子走在前頭。等到謝琳琅上花轎時,一直頗爲欣喜的謝晉也不禁變了聲調,想再對女兒說句話,卻怕哽咽出聲,終是沒說。
正門外,迎親隊伍的最前頭,蕭慕着一身皇子袞冕,騎在高頭大馬上,他本容色冷峻,此時面上卻帶了微微笑意。
衆人都沒承想慕王會親自來迎親,莫說是續絃,就是元配大婚,也並不是每個皇子都會去親迎的。
謝晉極是高興,先國禮後家禮,衆人都見過禮後,才奏起鼓樂,謝琳琅坐在大紅花轎裡,隨着迎親隊伍,嚮慕王府行去。行至王府正門,謝琳琅按着喜娘的交待踢轎門,又跨了火盆馬鞍,手裡被塞了段大紅綢帶,由蕭慕牽着另外一頭,向府內走去。
等拜了堂,走向新房時,蕭慕的步子大了些,謝琳琅一時沒跟上,便有些趔趄。雖然動作不大,且她身邊又有喜娘扶着,可蕭慕還是察覺到了,便立住身形,等謝琳琅走近了,他撇了紅綢,將大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謝琳琅初時一怔,但隨即就反應過來,不輕不重的將他的手甩開,還是緊攥着紅綢。
蕭慕見狀便不動聲色的將手拿開了。
喜娘在一旁看着頗覺尷尬,心裡想着,雖說王爺這麼做有些不合禮數,但已成了親卻也無大礙,倒是新王妃這般掃了王爺顏面,有些不懂事了。
待進了新房,蕭慕拿漆紅的秤桿子挑了蓋頭,謝琳琅則一直微微垂首靜坐在架子牀上。新房裡還有幾位貴婦,謝琳琅因是新婚,不好隨意打諒,也只是看了一眼,見除了王妃服制就是誥命服制,想必都是宗室親眷。
都是身份貴重的宗室貴胄,不好嘻鬧玩笑,便打趣了幾句,全了禮儀也就出去了。
蕭慕坐在謝琳琅身旁,側首看了她半晌,終究沒有說話,就大步走了。
謝琳琅終於長吁口氣。
碧桃青杏幾個都跟着進來伺候,青杏過去將窗子打開,笑道:“姑娘可要沐浴更衣?”
謝琳琅點點頭,青杏便出去準備熱水。綠蕉將鳳冠幫她取下來,含笑道:“姑娘可是沉得慌罷,這鳳冠上的金子和寶石可是足量得很。”
謝琳琅又脫了外面的翟衣,解了髮髻,只着了一件玉色線的紅羅中衣,道:“連這翟衣也是沉得很。我餓了這一天了,想先吃些東西。”
碧桃聞言便將桌子上的碟子端給謝琳琅,自家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今餓了一天,豈有不難受的?想了想又道:“這喜糕我瞧着像是和了紅色花瓣的菱粉糕,顏色喜人,姑娘先墊墊肚子,一會兒我去廚房看看,讓廚房做碗清淡的銀絲面來可好?”
謝琳琅點了點頭,又問道:“鄭媽媽可回來了?”
“還沒有。”碧桃面上也帶着些焦急的神色,但是怕謝琳琅擔心,便又安慰道:“不過衛大姑娘既然說國公爺也在幫着找那個小墨大夫,應該很快就能找到。”說完又嘟囔了一句:“這個小墨大夫也是,整日裡閒雲野鶴的瞎逛!”
謝琳琅倒笑了,“要不是表姐又說了一回,我還不知道表姐嘴裡的小墨就是墨神醫呢!他的大名這京城裡誰不知道?只不過不論他行醫還是爲人都走的是野路子,這些世家大族由太醫診治得慣了,看不上他的也多,所以他不耐煩在京城裡待着,也是有的。”不由得嘆了口氣,“也是趕得巧了,幾個月前他還在舅舅府上呢,誰知道後來竟告辭走了。”
碧桃知道謝琳琅在擔心大少爺,這大喜的日子怕惹她煩心,便另找了話頭兒轉移她的思緒。
慕王大婚,客人自然不少,除了太子和幾位皇子,宮中也來了幾位公主,就連一直不喜應酬的宣城長公主也來了。她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嫡親胞妹,地位自是不同尋常,這些宗室世家女都是隱隱以她爲尊。
既是喜事,大家面上自然都是喜氣洋洋。
蕭慕被幾位兄長和臣僚明正言順的灌了許多酒後,終於尋了個由頭,離了席。
天色已近暗沉,根據皇子大婚儀,兩側共二十四個婢女各提一盞宮燈於前方引路,蕭慕便向新房謹蘭院走去。
快到院子門口時,他突然停住腳,其他人便在他身旁靜靜候着,也不出聲。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道:“罷了。”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