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鎮江的長江沿岸，被長江水流沖刷出了一塊淤灘，名爲麗生灘。因爲長江每年七八月份，就會進入汛期，水流會將淤灘淹沒小半，直到汛期過後，才又**出淤灘，是以上面根本沒有人居住生活，只是偶爾有些漁民在上面勞作。
但是現在，正是長江汛期，水流自西方的高原羣山上奔瀉而下，麗生灘被水淹沒了大半，只有一些較高的地帶和一些小山包還**着，似在證明着這裡曾經是一塊土地。
但身旁奔騰、渾濁、湍急的流水，卻令人心情頗爲沉重，就像是一記記重錘，打在心頭。
站在山巔，透過薄薄霧靄，遠眺長江沿岸的金山寺，白素貞卻一動也不動，就像是失了魂一般。
天色尚早，朝陽也還沒有躍出東方的地平線，空氣十分的潮溼沉重，浸透了身上的羅裙，貼在身上，冰涼刺骨，以她的修爲，竟然也不能完全祛除寒意。
“你可知道，你一直在這裡拖着，已經貽誤了最好的機會，調走藥師佛，誅殺趙淳的唯一機會。非但如此，蠱王宗的一百死士和妖族的五十兵將，也都會因此而沒命。許仙是一條命，他們也同樣是，不分輕重。更何況，藥師佛不敢對許仙動手。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能夠進攻到鳳凰山了。”一旁，一位身着黑色長裙，秀髮長瀑的曼妙女子，聲音微冷的說道。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保叔塔的王夫人、蠱王宗聖女，成雨玲。
“我後悔與你一起了。”白素貞淡淡的說道，雙眸卻一直盯着隱匿在霧靄中的金山寺。
“後悔？”成雨玲面色不變，只是低頭俯視着東流逝水，搖頭道：“佛教在南宋立根的依仗，也只有趙淳。只要剔除趙淳，佛教就無法再南宋立根，你們控制的蒙古滅掉金國、平定南宋，甚至遠征東洋、跨渡南洋、橫掃西方，也指日可待。一旦除去了佛教在人間界的根基，佛教也就會因爲念力的匱乏，名存實亡。女媧宮再借助天界的勢力，給予佛門壓迫，總是西方二聖，也會疲於應對，最終會和截教、闡教一樣，消散在歲月長河中，這樣做……這麼做……有什麼不對的嗎？”
“不對。”白素貞緊咬着銀牙，堅定道。
“哪裡不對？”成雨玲語氣驟冷，逼問道。
“你這麼做，不遺餘力的針對佛教，又是爲了什麼。截教在上古封神一站中已經滅亡，闡教也在事後的一佛教爭鋒中滅教，這一切都是巫族在背後推動。你們實力最弱，但計謀卓絕，是最危險的種族。”白素貞怔怔的扭頭，盯着成雨玲眼眸，說道：“但我想問你，你們這麼做，到底爲了什麼。巫妖兩族已經隕落，氣運耗盡，縱使聖人娘娘也迴天乏力。即便儒釋道三教全滅，巫族也不可能再次強盛。”
“爲什麼？”成雨玲神情一愣，眼神也有些慌亂，卻偏離了視線，轉望向流水，道：“活着，總該找些事做吧，要不，豈不是太無聊，太孤獨，太寂寞了。”
白素貞想笑，卻沒能笑得出來。
不知道爲何，看着成雨玲那飄擺在風中的秀髮、以及那黑衣下遮擋住的身影時，白素貞竟有片刻的晃神，那纖細的身子、單薄的脊樑，和喝着風聲的黑米青絲，都在應證着她的孤單。
曾幾何時，這道聲音，如何不是自己的模樣？
她，排遣寂寞的方式，是一次次的塑造出敵人，一次次的將強大到極限的敵人踩在腳下，讓其歸於塵土，再一次次的塑造出敵人。而她自己，卻是始終高昂着臉面，仰望蒼天，絕不低首垂眉，不去關心任何的事，不再想任何的東西，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空心的妖，目空一切。
直到遭逢異變，直到遇到了同樣的她，才一起走到了現在。
同樣寂寞的女子，也同樣不甘於寂寞的性格。
“可笑，一點也不好笑。”成雨玲搖頭，迎風而立。
“我想笑我自己，曾幾何時，我也和你一樣。”白素貞淡淡道。
眼神仍舊落在遠處的金山寺上，注意着寺內的一點一動，想要把一切都烙印在腦海。
“你與我不一樣？”成雨玲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似是在嘲笑白素貞，也似是自嘲。
“以前一樣，現在不一樣了，我感覺，自己的心又回來了，”白素貞淡淡道：“不像你，爲了所謂的敵人、計劃和機會，隨意支配別人的性命。你是王，操縱一切的王，你能夠做到天衣無縫，能夠把所有神佛都玩弄於股掌，但你缺少了一樣東西，使得你只能夠疲於應對各種矛盾、勢力，只能夠借力打力，只能夠無休無止的疲憊下去。”
“所謂的心？”成雨玲神情如煙，輕笑道。
“是。”白素貞淡淡道。
“我不需要。”成雨玲搖搖頭。
白素貞嘴角輕揚，輕笑道：“以前，我也以爲我不需要。不過他曾和我說，夫妻之間就該相敬如賓，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看到他那有些焦急的眼神，有正經的臉色，還有毛躁的手，我才發現，有一個肩膀給我依靠，真的很好。”
“感情？”成雨玲神色黯然。
“算是吧，”白素貞笑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妖了。雖然本體是蛇，但體內的妖氣已經完全的被祛除，他對我是真心的，我不該就這麼離開，我妖陪着他。他在哪，我就在哪。”
紫薇之氣，雖然沒能夠使得她跨國天人壁壘，晉升仙神，但她體內的妖氣，已經完全的消散，而且還能夠使用一小部分的紫薇之氣，都得益於前陣子的雙修。
這一次的計劃，她沒有告訴許仙，心中便已經很有愧疚。
而且，這陣子的生活，已經令他對許仙產生了依戀，只想着他能夠黯然，只想着相依相偎。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愛吧？”白素貞輕笑，暗暗喃喃。
“你既然不願意當壞人，這個壞人，就由我來當吧。”成雨玲從懷中取出一方黑色絲巾，蒙在臉上，轉身離開，邊道：“巫妖兩族的兵將，已經埋伏在了金山寺周圍，待藥師佛離開之際，就直接攻上金山寺，平定這座佛門古剎。你的相公，不會有事……”
“你早就知道我不會放棄許仙？”白素貞一愣，怔怔的扭過頭，卻見那道單薄的身影倏爾化作黑氣，消失不見，不由輕嘆一聲，喃喃道：“原來，你也有心。不過，我仍舊與你不同，我可以放下所有尊嚴，你卻只能夠深深的把它埋了，然後，裝作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