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響起震耳喊叫聲,雜亂的腳步聲和乒乒乓乓碰撞聲,向着一個方向涌去。念歸舟睜開眼,但見無數臉龐在身旁掠過,這些人身穿盔甲,手拿長矛,黑壓壓一片,嘶吼着向着前方衝去。他震驚地發現自己也穿着和他們同樣的盔甲,手裡拿着長矛。
“別發愣了!打完這仗,就可以回家了。”正當他以爲這是夢境時,耳中傳來一道粗狂的聲音,肩膀被撞了一下,感覺到疼痛。他轉過身,登時發現一支長矛抵住自己後心盔甲上,並未刺入。那個想用長矛刺他的人,身穿黑色盔甲,此刻被一個和自己穿同樣盔甲的男人,用長矛刺穿喉嚨。
“當心了!”那男人對念歸舟說了一句,隨即便衝向三個身穿黑色盔甲的人。念歸舟環視四周,才明白自己身在戰場。身穿古銅鎧甲的士兵正在和穿黑色盔甲的士兵交戰,而自己變成了其中一員,屬於穿古銅鎧甲的一方。四周充滿喊殺聲、慘叫聲,雙方將士混在一起,塵土飛揚,一個個人影不斷倒下,血腥味刺鼻。兩個黑盔甲的士兵向念歸舟衝來,他將二人打到,但並未取其性命。
“救命啊!”一名古銅盔甲的士兵跌倒在地,兩個敵兵正舉起長矛,眼看便要刺下,念歸舟躍到士兵身前,救下了他。那名士兵滿臉驚恐,臉上全是淚水,跌跌撞撞四處亂跑,忽然一支長矛飛來,正中他的胸膛。他掙扎了幾下,便倒地不動彈了。雙方士兵,臉上神情各異:瘋狂、驚恐、畏縮、疑惑。無論如何,都在用長矛刺死對方或者被對方刺死。
念歸舟一邊打倒衝過來的敵軍,一邊尋找倪清影的身影,想要問問她,這是怎麼回事。雙方士兵像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黃昏時分,戰爭結束了,古銅盔甲將士打敗了黑盔甲的士兵,佔領了對方城池。
晚霞勝似血,染紅天邊。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念歸舟站在城牆上,望着這一切,這一切是如此真實,彷彿自己真的生長在這裡。在攻破敵方城池時,他遇到了倪清影,她也捲入了戰爭。
“虛影說,找到這場殺戮的原因,就能離開這裡。”倪清影走了過來,說道。在兩人來到這裡之前,腦海中都掠過這樣一句話。
她穿着盔甲,英姿颯爽。
“原因?你不是最清楚不過了嗎?”念歸舟嘲諷道。
倪清影知他意有所指,裝作不在意,說道:“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將士,虛影將我們帶到此處,便是要我們身臨其境,真真實實感受戰爭,找到造成這場殺戮的原因。”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只能一輩子留在這裡,直到死去。”
“我就不該聽你的!”念歸舟憤怒地說道,這裡的一切讓他難受至極,他想盡快離開這裡。
“有時間說風涼話,不如想想原因,然後離開這裡。呆瓜!”
兩人談話時,救過念歸舟的那個男人走了過來,他是這裡的將領。念歸舟攔住他,問道:“將軍,我們爲何要打仗?”
“這是皇上的旨意。好好休息,明日還要乘勝追擊,攻佔下一座城池。”將軍說道,便走開了。
“皇上?他有什麼權力決定這幾十萬人的生死!”念歸舟怒道,雖然這是虛影設下的幻象,但是卻如此真實,濺到臉上的滾燙的鮮血,將士臨死前的慘叫,讓他想起長寧村村民的慘死。爲了滿足的自己野心,就讓幾十萬人的性命葬送沙場,而這幾十萬人,根本不知道爲何而戰,只聽號角聲一響,便衝向敵人。即使不知道爲什麼要將長矛刺入敵人,但還是這麼做了。
“僅僅因爲皇上的野心嗎?”念歸舟問道。
“我看,並非如此。”倪清影說道,心中也感到茫然。
第二天清晨,古銅色盔甲的將士繼續前進,進攻敵方的下一座城池。一聲令下,雙方士兵又交戰在一起,同樣帶着昨天一樣的瘋狂、恐懼、畏縮、疑惑。依舊是響徹雲霄的喊殺聲、慘叫聲,依舊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念歸舟雙目赤紅,血絲密佈。慘叫,屍體,鮮血,血腥味,他感到腦袋發脹,身體完全失去控制,一種完全不同往日的感覺,涌現出來,佔據整個心靈,他渾身哆嗦,兩個黑甲士兵衝過來,他拾起長矛,一記橫掃,士兵登時被攔腰斬爲兩節。嗜血、殘忍的一面,徹底釋放,一股巨大的力量,完完全全控制了他的心神。當兩名黑甲士兵的滾燙的鮮血濺到臉上時,那股力量尤爲強大。
赤色的雷電,藍色的火焰,充斥整個戰場,不論是黑甲士兵,還是古銅盔甲士兵,頓時化作血霧。念歸舟以矛作劍,一路衝殺,一具具屍體在身旁倒下,鮮血濺滿全身。雙方士兵畏懼、恐懼地往後退,有的看到他的模樣,丟下長矛,雙手抱頭,發瘋地跑開了。他想停止自己的行爲,可是那股力量牢牢抓住他,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古銅色盔甲的將士又攻下了一座城池。
“你害怕我,是不是?”念歸舟說道,倪清影在離他一丈開外站住,不敢靠近,戰場上的一幕,他冷若冰霜的眼神,語氣,讓她感到恐懼,憂慮。
“你過來。”念歸舟語氣緩和了些,說道。倪清影慢慢走近,他猛地將她擁入懷中,頭深深埋在她肩上,身體發顫,哽咽說道:“我控制不住自己。”
倪清影留下淚水,緊緊抱着他,安慰道:“這一切都是虛假的,都是虛影在作怪,與你無關。”念歸舟身體裡潛藏的嗜血殘忍如同兇獸的一面,讓她感到恐懼,憂慮,同時也越發憐惜,同情他。
“不是假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控制不了它,也控制不住自己。”念歸舟平靜下來,還是緊緊抱着倪清影,害怕一放開,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那種感覺又會襲來。“要是孃親在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我娘說過,我常年與兇獸作伴,受了它們的影響,纔會使那股潛藏的力量暴露出來。這不是什麼外來的力量,而是我自己本身發出的,就像餓了要填飽肚子一樣。”
“會有辦法的,我可以幫你。”倪清影溫柔地說道,一列士兵從兩人身旁經過,倪清影羞紅了臉,說道:“快放開,害不害臊!”
“你有什麼辦法嗎?”他用央求的語氣說道。可是話剛出口,便追悔莫及,想到她是自己的仇人,不該求她。
倪清影察覺到他的心思,因爲他的話感到高興,也不在意,說道:“迷魂攝魄術不僅能迷惑別人,也能使修煉之人迷失心智。玄月派的人修煉迷魂攝魄術,都會同時修煉一種能使自己理智不被蠱惑的心法。我可以教給你,可以幫助你在發瘋的時候能及時清醒過來。”
“不學!”
“哼!你以爲我想教你!”
“他們根本不知道爲何而戰,爲什麼要流血?”念歸舟倚靠在城牆上,在剛剛的戰場上,雙方士兵廝殺時的狀況,清清楚楚印在腦海裡。
他靠在牆角,進入夢鄉:昏暗的森林裡,亮起兩道幽幽青光,一條灰白身影倏地竄出,直撲向一頭正在咀嚼綠葉的花斑鹿。花斑鹿停止咀嚼,預感到危機降臨,邁開四條腿狂奔起來。灰白毛的狼在後緊追,發出飢餓的低嚎。灰狼追上了鹿,將它殺死,一塊一塊撕下它身上的肉,咀嚼,咽入腹中。狼的眼神,既感覺不到殘忍,也感覺不到慚愧。它的眼神,自然而然,餓了就得果腹,這是本能。
涼風襲過,念歸舟醒來,想起剛纔的夢,想起狼的眼神,又回想戰場上將士廝殺時的神情。“難道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嗎?”他問自己。
淡淡的清香傳來,倪清影倚靠着他,沉沉睡着。他看到她臉色蒼白,感覺到她身子在微微顫抖。念歸舟拿起她的一隻手,感到很冰涼,於是將御火真氣輸送給她,過了一會兒,倪清影的身子不再哆嗦,臉色紅潤。
“我到底還要不要報仇?”念歸舟想道,雖然口口聲聲要殺了這個女人復仇,但內心,卻思緒複雜。
清晨,軍隊又要奔赴下個戰場。念歸舟和倪清影沒有跟隨,而是來到一處荒野,根據虛像的指示,若是找到了答案,便可來此。
“只能回答一次,若是不和他的心意,我們就只能一輩子留在這裡。你可想清楚啦!”倪清影提醒道。
“你要是擔心,大可不必和我一起來。”
兩人在荒野上等了半個時辰,虛像出現了,念歸舟猶豫了一下,說道:“人餓了就得吃飯,殺戮也是如此。”
虛影靜立荒野上空,似乎在考慮這個答案是否合理。念倪而人神情緊張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他伸出雙手,將兩人拉向自己。
兩人回到原來法陣中的位置,虛像漂浮在空中,在他身旁,出現一道門,裡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兩人猶豫了一下,走進那道門。一股悲涼的感覺傳來,兩人不禁惻然。本以爲穿過那道門,就可以逃出法陣,可是,當兩人走出去後,看到的還是連綿不盡的雪山,登時心中大感失落。
“這次遇到的虛影與上次不同,每一個虛影出現,我們都會像這次一樣,破解他的難題。直到所有的難題被破解,才能出去。”倪清影說道,這是她根據兩個虛影身後不同寫法的“殺”字,推測出來的。
“虛影十天出現一次,從古至今,有那麼多個時代,如果真像你說的,那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念歸舟語氣急躁,說道。雖然這次的答案,讓兩人逃離了戰場,但是,虛影讓他感到不安。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將被永遠困在這裡,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而自己還有大仇未報,還有心願未了。根據白袍虛影的指示,兩人只需在門的盡頭所在的地方等候,待到下一個虛影出現,破解其中的難題,便可前往下一個地方,如此下去,便可以離開法陣。
寒風依舊,遼闊的平原上,雪花翩然飛舞。兩人來到此處,倪清影頓覺豁然開朗,語笑嫣然,臉生紅暈。但見她紅裝隨風而揚,步態輕盈,翩然起舞。在陽光下,曼妙的身姿,優美的舞姿。她的嗓音清脆,歌聲悠揚婉轉。
念歸舟本來心緒惡劣,忽地看到這優美的舞姿,動聽的歌聲,頓時心醉神迷,心中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仇恨,只有這個女子。不僅如此,他心中還有一個念頭,彷彿眼前的女子來自神秘的仙境,除了她以外,世間上的一切都不該存在,都是她的陪襯。歌聲與舞姿合二爲一,融爲一體,歌詞的意境融於舞姿,舞姿在展示歌詞的意境。念歸舟癡迷的欣賞着,忘記了自己的存在,腦海中只有優美的舞姿,動聽的歌聲,再無其他。
“我跳得好嗎?”倪清影不知什麼停下,來到念歸舟身旁,她的臉上依舊伴有紅暈,笑面如花。
念歸舟臉如充血,直紅到耳根,眼神慌亂,忙轉過身,說道:“沒看見,誰有閒心看你?”倪清影看她這幅模樣,越發高興,說道:“別人想看,還沒資格呢!”
“好看!”念歸舟說道。
“那你喜歡嗎?”
“喜……歡……”念歸舟說完,臉更加紅了。舞姿又浮現在眼前,歌聲又傳來,不禁又令他心醉。
倪清影心裡更加開心。兩人在這塊不動的區域等待虛影的出現。
念歸舟便修煉起來,可是隻要看見倪清影的身影或是感覺到她在身旁,腦海中就浮現舞姿、歌聲,使他無法專心。想起她,他就覺得心中喜悅,但又因無法專心練功而苦惱,因爲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倪清影看出他的難處,因此便離他遠遠的,或者不讓他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