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羲見到這一幕, 脣邊現出一點不明意味的笑意,緩緩伸手按到背後的劍上,猛地拔出。
鏘的一聲, 寒光傾瀉而出, 明晃晃的耀了滿屋, 劍身上淌出水銀一般的光澤, 在劍尖上凝結成一點明光, 直刺到無雙眼底。
緩緩地閉上眼,而就在下一瞬間,他聽到在靠近心臟的位置似乎有什麼破裂開來, 溫熱的液體汨汨流淌而出。
睜開眼,看到眼前一道銀光划過去, 胸口忽然覺得一下子空了, 但下一刻體內便有什麼東西洶涌的奔騰而上填補了那個空缺。
鮮紅色在身前汪成小小的湖泊, 依舊不斷的蔓延擴散。
咬着牙,緩緩的踉蹌着跪了下來, 輕抽一口氣按在了胸口上,淡淡的光暈從指間散開,鮮血順着指尖流下的速度漸漸地便緩了。
許久,他緩緩的鬆開手,撐在地面上, 艱難的站了起來, 此刻那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然消失不見, 只餘下一塊刺眼的血痕。
轉過身, 一步一步緩慢卻平穩的向外走去。
沒有出聲也沒有任何動作, 只是這麼看着那襲白衣一點點消失在陽光裡,回過眼, 觸到地面上那一灘灼目的鮮血和無雙的手剛剛按過的地方留下的那個暗紅色的手掌印。
無聲的笑了笑,伸手又將懷裡冰冷身體抱得更緊了些,目光有些淒涼。
喃喃低語,“即便是這一次我還是放過了……不要怪我心軟……”
忽然,從門□□進的陽光被什麼遮住了,陰影一片。
帶着警惕擡起眼,看到了那漂浮在空氣中的銀髮,目光剎那間變得凜冽。
“你還想做什麼,你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麼?”
沒有迴應重羲的質疑,而是緩緩伸出手,那白皙的幾乎透明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纖長的手指間散出一圈圈金色的光澤,不斷地飄散開來。
眼中光芒閃過,猛地起身,拔劍直指眼前人的咽喉,低聲威脅道,“放下你的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隻手很快地便收了回去,但接着便聽到一聲淡淡的嘆氣。
“你願意守她幾百年我不介意,只是你還希望這樣的悲劇繼續輪迴下去麼?”
“你什麼意思?”
“我是想幫她洗盡這幾世所有的業障,讓她能夠重新轉世爲人,否則,幾百年之後她再醒來,帶着這樣或那樣的記憶,你以爲你們還能好好的在一起麼?”
?!
見重羲一臉驚異,微微一笑,“別告訴我你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決定權在你,你是願意看她醒來之後繼續愧疚,還是忘卻一切,作爲一個全新的人繼續活着。”
“我……我……不知道。”
眼見重羲開始動搖,天樞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緩緩負手看着他。
或許是他太明白人性的弱點,也或許是重羲太希望得到一個完美的感情,最終,還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白皙的手指間飛出金色的光芒,漸漸地將那已然冰冷的身軀籠罩,這時便能看到各種色彩的靈體從她身體裡飛散而出。
“這些都是什麼?”重羲驚疑不定。
“七情六慾和那些不該有的貪念,惡念。”
那些所謂的七情六慾在脫離了軒轅雪的身體之後,很快地便在空氣中彌散成煙,消失不見。
漸漸地,從她體內析出的靈體顏色愈來愈淡,近乎透明。
而那些至純至淨的靈體都沒有逸散開來,而是盤旋着落到了那蒼白的掌心。
最終,那軀體裡在沒有任何東西餘留,那些純淨的靈體也在天樞的掌心凝聚成形。
金光散去,卻見那人輕輕出了一口氣,收回了手,看向重羲道,“現在她的魂魄已經回覆到了最初的狀態,再純淨不過了。我這就帶她去輪迴。”
“等等!”
略略回過眼,有些驚異的看向重羲。
“我想親自帶她去。”
停頓片刻,還是點點了頭,伸出手讓那團透明的靈體緩緩地向重羲飛去。
見到重羲小心翼翼地接過靈體,最後看了一眼,便轉身而去。
走出幾步,便聽到身後一個略顯遲疑卻十分堅定的聲音。
“多謝。”
眉目間現出一點不明意味的笑意,沒有回頭,長袖拂過,銀色的霧氣盤旋而起,剎那間便隱去了整個身體。
看着眼前一片的空曠,不知爲什麼重羲卻多了一種悵然若失之感,這個決定……真的做對了麼?
忘川
巫暨站在忘川河邊看着遠方的天際,目光中帶了幾絲憂慮,曼荼羅的毒性確實非同一般加上重明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這幾日已是減少了劑量,然而……
想到這裡,輕嘆一口氣,轉身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走在空曠的荒原上,沒有一絲風,天上的魂魄此刻也分外安靜,只是靜靜地遊移着,散發出淡銀色的光澤。
遠遠地便看見小屋前那一朵朵明藍色的鳶尾花,瑩藍色的桫欏種子飄揚而下,星星點點落在花瓣上,卻像極了鳶尾花的花蕊。
一步步走過去,剛離屋門約莫半丈遠的時候,便聽到吱呀一聲,門從裡面推了開來。
一臉疲憊的修則走了出來,臉色比之前愈發蒼白卻憔悴。
見到這一幕,巫暨眼中閃過一絲心疼的神色,連忙迎了上去。
“你還好麼?”
卻見修則按着額頭微微的搖了搖頭,臉上帶了幾分憂慮,道,“我還好,只是他恐怕是不太好了。”
嘆了一口氣,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雖說我暫時壓制住了他心中的散發的魔氣,但也只是這一時,若是無雙還不能回來,那麼……”
聽出了修則的言外之意,巫暨也深感頭疼,若是無雙不能及時回來,到了最後情況無法控制的時候,他們要拿重明怎麼辦呢?
二人相對無言。
也就在這個時候,修則的目光動了動,看向忘川盡頭,低聲道,“似乎有人過來了,但是是妖族的氣息……”
聽到這句話,巫暨的臉色也變了變。
二人相視一眼,默契的點了點頭,便都不動聲色的轉身走進了房中。
感覺到那氣息愈發的近了,二人立在木門旁都凝神屏息,雖說以二人的修爲在這六界之中敵手罕見,但今日卻不同往昔。
有着一個重明在這裡,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任何人覺察到一絲一毫,不過……或許有人便正是衝着他來的也未可知。
二人都想到了這一層,卻也都默契的沒有說破,只是靜觀其變。
聽着腳步聲愈發的近了,只是這腳步聲卻有些異常,踩在地上的響動沒有半分遮掩,就像一個絲毫不懂法術的凡人。
二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有疑慮,但也弄不清緣由,只有繼續的看着情勢變化。
那個腳步聲到了屋門前便停了下來,接下來便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二人皆警惕了起來。
但過了片刻,屋外便傳來了一個男子略帶焦急卻不失禮數的聲音。
“在下青丘慕淵,現有朋友受了重傷,還請巫暨先生施與援手!”
青丘?
巫暨回眸看了一眼修則,眼中的意味分明是問‘來的是你的族人,這個閒事我要不要管?’
卻見修則垂了眼,臉上帶了一絲不置可否的笑意,意思也分明是‘他是來找你的,願不願意是你的事。’
見修則如此,巫暨低眉思忖了片刻,便對着修則擺了擺手示意他退避。
明白了他的意思,修則笑了笑便轉身進了內間。
眼見到那簾子嚴絲合縫的垂了下來,巫暨這才慢條斯理的開了門。
開了門,映入眼中的是一張俊秀雍容卻略帶憔悴的面容。
原本滿臉的焦急,一見到巫暨,立刻就鬆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些許慶幸之色。
“我知道巫暨先生的規矩,先生既然願意見我,便證明先生是願意救人的。若是先生真能救回他,無論什麼要求,我都能答應。”
巫暨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搖頭一笑,“你先將人帶過來吧。”
慕淵聞聽此言,臉上的神色一下子便輕鬆了下來,連忙頷首道,“他傷的有些重,不能接觸到鳶尾花,我便將他安置在了花圃外面。”
“去吧。”
看着他急匆匆的樣子,巫暨不禁心中添了幾分感慨,一開始都是這樣吧,愛的死去活來,可是留到最後的也只有火焰熄滅之後的餘燼。
那襲黑衣小心翼翼地抱着懷裡的人,避過了叢叢的鳶尾花,好不容易走到巫暨面前時,臉上已經佈滿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巫暨暗暗搖了搖頭,低頭去看他懷中的那個男子,長長的黑髮遮住了大半的面容,身上血污一片,看得出是傷的不輕。
目光落到他那一身錦繡衣袍上,那淡銀色的花紋讓巫暨心中動了一動。
好生熟悉……
“他叫什麼名字?”
慕淵猶疑了許久,方纔答道,“幽煌。”
?!